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莲 ...
-
面子确实不重要。
至少对于现在的迟俊扬来说不重要。
“骨折?!”迟俊扬在前台惊叫一声,“那他现在人呢?!”
“在宿舍休息。”小雅叹了口气,估计自己昨晚上在前台也这样喊得像个大喇叭,她给迟俊扬比划着自己的手腕,“医生说这个地方的骨头裂了,打了石膏。”
“宿舍在哪儿啊?”迟俊扬跑进柜台里,慌慌张张扯了张白纸放到小雅面前,“给我写个地址……!”
小雅被他这个架势吓到了,“小迟总,您……要地址做什么?”
“我还能干嘛?!我去看看他!”迟俊扬又指了指那张纸,“别问那么多,快写。”
小雅迫于迟俊扬的淫威在白纸上写下宿舍的地址——离这儿差不多七八分钟车程,在附近的老小区里。
“他昨天什么时候去的医院?自己去的?”迟俊扬有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我和男朋友下班之后送他去的。”小雅给迟俊扬描述着昨晚李安歌的症状,“我看到他手臂都肿了,李安歌痛得一身汗,他自己那样怎么回宿舍嘛……我们很担心,就带他去医院了。”
“……谢谢你们。”迟俊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以什么身份去感谢小雅和她的男朋友,他把写了地址的纸攥在手里,“回头好好谢谢你俩,我先过去了!”
就算再借她一个脑花儿,小雅还是很不解迟俊扬此举的目的,“小迟总,您为什么要去看李安歌?”
迟俊扬顿了顿,小雅的话给正急昏头的他浇了桶冷水。
“……”迟俊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唐突,他红着脸嘟囔一声,“你不是让我对他好点儿么?”
开门的是个女孩儿,估计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
见到迟俊扬这个陌生男人,她有些拘谨警惕地问是找谁。
她平时排班都在白天,迟俊扬和她都没见过对方,互相都以为找错了地方。
“找李安歌。”迟俊扬站在门口说。
“哦!”女孩儿点点头,打开门给他指了指客厅隔断出的房间,伸出手指压低声音提醒迟俊扬,“他还在睡觉,要我去叫醒他吗?”
望着里面那扇安静的隔断门,迟俊扬赶紧摇摇头,“我能进来么?”
女孩儿错身为他让路。
玄关有个简易鞋架,上面摆了十来双样式各异大大小小的鞋子,绝大部分都是女鞋。但不管是拖鞋还是运动鞋,都规矩地码在鞋架上,没有一双随意摆在地上。
女孩儿见迟俊扬盯着鞋架看了半天,“不用换鞋了。”
迟俊扬小声道了谢,轻手轻脚走到了隔断门外,门槛前有个木板缓坡,是为了方便轮椅出入。
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到了门前倒畏畏缩缩缠了脚似的磨叽起来。
室内挺热,迟俊扬站在门外低头观察了一圈这整个宿舍,是个两居室改出的三居室。
客厅隔断出了李安歌的房间,使得面积更显狭促,只够摆下一张餐桌。剩下两间卧室有一间关着门,开着的那间传来几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根据门口那么多双拖鞋来看,这里至少住了有七八个人。
而且这些人都要用同一个洗手间。
原来这就是李安歌他们的宿舍。不像迟俊扬在国外见过的学生宿舍,也不像他在影视剧里见过的员工宿舍,总归真实情况比迟俊扬预想得还要糟糕些。
不时有女性从卧室到卫生间往返,捎带还要往他这儿看一眼。天气热,她们穿得单薄,迟俊扬觉得自己该回避些。
他蹑手蹑脚拉开了李安歌房间的隔断门,才发现这竟也不是独立房间。
屋里有两张上下床,上层堆放着行李箱,在房间左侧的床上,李安歌正面朝墙那边睡觉。
迟俊扬悄悄关上了门。
屋内门槛没有缓坡,确实不适合再摆木板——这屋里空间不够了。
他站在原地又把这屋看了一圈:左右两张床占了大部分空间,床边有两个简易衣架,挂了几件男士衣服,包括迟俊扬见李安歌穿过的那几件。窗边放着个小桌,上面是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狭促却整齐,一切井井有条,干净利落。
幸好空调是开着的,迟俊扬落了适才紧张的汗。
屋里没椅子,他悄悄走到了床边,不得已在轮椅上坐下。
李安歌这边的墙上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约莫小学岁数和父母在天安门的全家福,另一张是他和弟弟在餐桌边的合照,他弟弟也就小学岁数,眉眼跟李安歌很像,但头发短短皮肤发棕,看起来已经更像个泰国孩子了。
迟俊扬就这么静静坐在床边,感受着这个屋里的光线、声响和气息。李安歌平时就在这儿睡觉、在这儿更衣,在这个拥挤狭小的宿舍拼命生活——迟俊扬想到了在黑色泥潭挣扎发芽、抽生立叶的莲。
李安歌啊,你普吉岛的家、北京的宿舍我都见过了,我可不会因为这些瞧不起你啊……迟俊扬望着他随呼吸轻微一起一伏的侧卧背影想着。
此刻在他眼里,这个人只是李安歌,和连歌没有任何关系。
窗户开着一条缝,可迟俊扬还是觉得胸口发闷。他想叹气,想长长地为李安歌、为他自己、为他们两个叹一口气。可他又怕吵醒李安歌,最后只好作罢,就这么一直在他床边坐着发呆。
晚上8点,迟俊扬的手机闹钟响起,这是提醒他该服药了。
铃声清亮急促,吓得迟俊扬慌乱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静音键。
李安歌也迷糊睁开眼睛,下意识也在枕边摸了摸手机。按亮屏幕,他才发现并没有来电。
“吵醒你了……?”迟俊扬的声音很小,“对不起啊,是我的闹钟……”
李安歌扭过头来,见到床边坐着的迟俊扬,竟觉得现在有几分像梦境。
止疼药已经失效,右手手腕仍能传来痛感,李安歌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去店里才知道你没上班,”迟俊扬向他解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小雅说你骨折了,我过来看看你。”
李安歌一阵鼻酸,他又背过脸去冷言回道:“……就骨裂,不严重。”
“……”迟俊扬耐下性子问:“没吃饭呢吧?想吃什么?”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一口饭,李安歌确实饿了,饿得浑身无力脑袋发沉,他也该起来吃点儿东西。
正想起床,李安歌的手在被子里摸了摸,整个身下一片潮湿,他已于睡前在床单上多铺了张护理垫,可今天这还是比平时偶然弄湿一点儿床单的情况更糟。
“……不吃。”李安歌窘迫地压紧被子闭上眼睛,“你赶紧走。”
迟俊扬琢磨李安歌这是跟他较劲呢。
照平时的脾气,他现在也绝不会给李安歌好脸色看。可说到底今天他是豁出去把面子踩在脚底下来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挨他两声数落就受着,谁叫这小子是病号呢。
“那……我看看你手怎么样了。”迟俊扬起身坐到床沿,说着就要拉开被子。
“滚!”李安歌把脸埋进枕头,也顾不得消没消肿,他用两只手跟迟俊扬拉扯起了被子。
“我他妈担心你才要看……!”迟俊扬又起急又委屈,李安歌越不让看,他越以为伤得严重,脑子里甚至做好了看见一条血了呼哧胳膊的准备。
迟俊扬懒得跟他拉锯,最后索性从李安歌背后掀开被子。被子被拉开的瞬间,没来得及去看他的手,迟俊扬只发现李安歌身下那一大滩濡湿。
躺在床上的李安歌使劲别着脸,绝望无措地用手臂挡在腰间——也遮不住什么。
深灰色的被子、床单,他的浅灰色睡裤、白色T恤上都有湿痕,而他身下的一次性白色护理垫更不必提,早就被一片澄黄色浸满。这气味并不好闻,他能闻见,身边的迟俊扬也能闻见。
“……看完了还不走么?”李安歌的声音哽咽着。
迟俊扬自己尴尬,也替李安歌尴尬,他不知道该看还是不该看,也不清楚这情况要怎么处理,迟俊扬只能傻呆呆坐在床边发愣。
这会儿他这才有机会好好看了李安歌的右手手腕——真是骨折了,半个手掌、手腕到小臂中间都包着石膏绷带,手臂和掌根还能依稀看到一点儿红肿。
也还好只是骨折,比迟俊扬刚才的想象要好一点儿。
之前躲躲藏藏遮掩的难堪现在全被迟俊扬看了个够,作为当事人,李安歌可以选择不去面对迟俊扬,但这片狼藉他必须面对。尊严于这副身体而言毫无价值,他拼命守着那点儿卑微的自尊才最可笑。
李安歌的肩膀抖了抖,声音久久才平静下来,“小迟总。”
迟俊扬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安歌吸吸鼻子,闷头单手撑着身体费力坐了起来:“……你先出去吧,我得收拾一下。”
他眼角是湿的,刘海凌乱地贴在上面。迟俊扬轻轻伸出手去替李安歌拨开头发,发现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有点儿热。
“发烧了?”迟俊扬把手掌贴在他额头试了一下温度,屋里开着空调,李安歌的额头却烫手。
“……你先出去。”他别过脸躲开迟俊扬的手,用左臂发力一点点往床边挪动身体。
李安歌平时本来就只能靠手臂活动身体,这下少了一边使劲儿,做什么都难了许多。
“要干嘛?拿什么?”迟俊扬担心地问。
李安歌不说,只继续轰他:“别管了,你先出去……!”
可迟俊扬看李安歌努力蹭了这么久就只挪了一点儿地方,忽然就喉咙发紧,眼眶也一下受不住蒙上一层雾气。
“李安歌。”迟俊扬带着鼻音叫了他一声,坐过去伸出手臂一把将李安歌搂进怀里,“咱能不能别逞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