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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吊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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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伯樑继续说道,“那些证据我放在书房保险柜里,他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密码,拿到之后就销毁了。我回来的时候,离开庭也不久了,重新收集证据基本已经来不及了,我便向当时办案的警察透露了消息,想让他们查一下许季槐,多少给我点时间。可那天警察只是许季槐那儿拜访了解了一下情况,他就有些慌张了,连夜买了机票打算出去避风头,却在去机场的路上,碰到了车祸,后来的事情你妈妈也和你说过了。
“因为许季槐的死,这条线基本就断了,我最终也没有将证据收集完全。一审结束后不久,我就听说到了朝迎在狱中病死的消息,他的妻子也随之自杀,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做的孽。”
“既然如此,收集全证据之后,你为什么不帮她父亲翻案?”
这份档案袋里的纸页都有些泛黄了,想来应该有些年头了,肯定是早就收集完全了。
“最初还是因为老爷子,他几乎就是拿你妈妈来威胁我,我还是妥协了。”他叹了口气,“可后来,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之后,也会有贪恋。这份证据公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也知道的。人越活胆子越小,我这些年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也越来越怕摔下来,站得越高摔的越疼,这件事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要想在那个位置身上坐稳,就只能把这件事藏起来。”
看着他不甚健康的脸色,许思琨心里的感情也难以言明。恨他吗?好像又不是那么恨了,如果他说的是真,那他也不算这一系列事情的主谋。可又说不能说心中没有怨恨,也是因为他的沉默和不作为,才造成了那样的后果。
许伯樑苦笑一声,“你妈妈说,小姑娘出去交流学习了,这样也好,不管怎样,她看不着我,心里总舒服点。我也不求她能原谅我,只是这份证据给你了,还是请你,一定要帮朝迎翻案。”
许思琨答的飞快,“那是自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件事涉及到我和许季槐,你最好还是不要搅进去,最好还是让陆瑜帮下忙。”
这并不是陆瑜擅长的领域,许伯樑也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指名让陆瑜处理这件事,为的是什么许思琨也心知肚明——他还是想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对他的影响也会小一点。
但其实他心里,也是下意识的闪过了要找陆瑜帮忙的念头,可原因,他自己也想不太透。
许伯樑看了一眼表,“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去朝迎坟前祭拜一下。”
许思琨心里咯噔一下,想着现在不是清明冬至,也不是忌日,许伯樑去祭拜干什么?可想想时间,再看看他的病情,怕是也挨不了多久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我没开车过来,我去问郗霁借下车子,顺便和他说一声。”
“好。”许伯樑欣慰地点了点头,“还要麻烦你去买束花,如果方便的话,再买瓶黄酒回来。”
看到许思琨微变的脸色,许伯樑笑着解释,“朝迎就喜欢喝点黄酒,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姜丝煮黄酒,再加鸡蛋。”
阴雨了几天,今天虽没再下雨,山路却还是有点不好走。
许思琨没有来过,全靠许伯樑指路,停好车之后,也是许伯樑在前面走,他跟在后边,一手抱着花一手拎着酒,缓步跟着。
许伯樑才走了几步,便有点微微气喘,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许思琨皱着眉头,把东西用一只手拿着,在想要不要扶一把许伯樑,却怎么都伸不出手,目光便锁在他身上,一直关注着。
山路有些滑,他走起来都要倍加小心。
许伯樑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没稳住身子,还好许思琨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这才避免了摔倒的后果。
“谢谢。”看着许思琨抓着自己的手,许伯樑笑了笑。
许思琨却皱紧了眉。
这段时间,他确实看到许伯樑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还有些消瘦,可这下握住了他的手臂,他才意识到,他瘦的有多厉害。在医院里,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他也没注意到许伯樑身形上的变化,可握着他的手臂,竟一点肉都摸不到,好像就是骨头包了一层皮。
许伯樑抽了抽手臂,“我自己走吧。”
“算了吧,我扶你上去。”许思琨跨大一步,越到许伯樑前面,拉着他的手臂继续走。
虽然他脸色没好看过,语气也冷冰冰的,可行动却温柔。有点陡的那段路,他便是全力拉着许伯樑,让他能走的轻松点,走一会儿也会放慢些脚步,让他稍微休息一下。
这是许思琨第一次来冉晴父母的墓地,之前他也想要不要来祭拜一下,最后因为不知道在哪儿,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在看到墓碑上只写了四个“秦佳之墓”时候,他脸上瞬间划过疑惑的表情。
许伯樑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边拿过花放在地上一边解释着,“因为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一审已经定了罪,再加上那个案件受害人也有很多,小姑娘舅舅舅妈为了不惹上麻烦,墓碑上就只写了她母亲的名字,就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没写上。”
他心里不免有些沉重,想着冉朝迎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够苦了,被人陷害丢了工作还锒铛入狱,妻子也罹患重病,就连死后都不能在墓碑上刻上名字,女儿也因受人白眼。
许伯樑打开黄酒,倒进带来的杯盏中,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放在墓碑前,声音略带沙哑,“朝迎,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他声音不大,许思琨却听得异常清晰,心里更堵了,想着许伯樑应该有挺多话想说的,可他一点都不想听,便转过了身,“我去边上转转,好了再叫我吧。”
他走出了一小段路,这个距离刚好能看到许伯樑的身影,但又刚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远远望着许伯樑的身影,他便想到了冉晴。她是不是每年来坟前祭拜的时候,也会站在墓碑前,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是伤心低落的情绪,她永远不会表露在脸上,永远是藏在心底的,如果你不走进她,都无法感受到她内心的沉重与低落。
想着以后她也不会和别人诉说心中的苦楚,再压抑的心情都只能堆积在心底,他心里就很难过。
那天在她家楼下,她的表情和话语都如此决绝,不带些许留恋,他们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的,可在她呢,是像他一样不舍,还是觉得,真的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答应过不再打扰她的生活,这些日子,他也努力在做到,努力地疏远着一些与她相关的事情,甚至在事务所里,他都有意地避开秦熠泽。可也是如此,他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有一块什么都无法填补的空白。
远远看过去,许伯樑在墓碑前站了好久,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然后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
他背过身,心底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口,便只能可怜了边上那棵树,被他狠狠地拔下了几片叶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这棵树都快被许思琨拔秃了,许伯樑才缓步走过来。
他裤腿上还沾着灰尘,轻拍了拍,“帮朝迎翻案之后,墓碑重新刻一块吧。名字总归是要加上去的。”
“嗯。”他应了一声。
只是这更换墓碑的事情,想想也是轮不到他来做的。
“小姑娘你也要多照顾一点,不管她愿不愿意和你有关系,能帮的事情总要多帮一点。”
“我知道。”
就算许伯樑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做的。这些年他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在冉晴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守着她。
送许伯樑回医院之后,他又在病房里陪了会儿,在医院吃了晚饭才离开。
江文迩似乎也是有意地在避着他,进门看到他也在病房里,便神情一僵,冲他打了个招呼,又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许伯樑的情况就找了个非常生硬的借口离开了。
许思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问她借饭卡去食堂吃饭,她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善恶本无界限。许伯樑的那句话又在脑海中浮现。他知道江文迩这么做肯定是违背法律的,可换了是他,又真的能做到公正无私吗?许家那些迂腐的规矩对她的束缚,许季槐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暴力行为,都能够让她想逃离那个牢笼,在这样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人都是会动心的吧?
只是对他来说,这还是一个心结。
最后他也没有去找江文迩借饭卡,还是去找了郗霁借的了饭卡,听说他今天夜班,还特别厚颜无耻地续借了一下他的车子,他还是不太习惯坐别人的车子,总觉得怪别扭的,起码郗霁的车子,就比较……对他胃口。
他本来是打算把这份证据带过去给陆瑜的,让他好开始准备相关事宜。只是他刚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就来了两个比许伯樑年纪还要大一点的中年男人,介绍之后才知道是许伯樑的领导。
自住院以来,除非一些非常要紧的文件需要签字,张秘书会拿过来给他审批,其余工作都已经全部转交给了别人,他相当于是离职状态了。
虽然没有对外公布病情,可他这段时间整个人的变化实在是过于明显,来看过的人多少都能看出点什么,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来者是客,许思琨这下自然方便走了,便给两位搬了椅子,倒了茶招待着。
简单地寒暄了一下,问候过病情之后,这两位领导就开始伤春悲秋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说着许伯樑这样实在是有点可惜,连升职的公告都草拟好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毕竟也是混法律圈的,许思琨回Z市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许伯樑的评价,自然也听了不少。
之前心中对他多少是有些偏见的,所以当别人说起他的好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不是人家在阿谀奉承,就是许伯樑过于虚伪。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通了,在工作上,许伯樑真的可算是兢兢业业,对待每一个案子也都能做到公正无私。他也听说张秘书提起过,许伯樑还匿名资助过好几个家境贫寒的孩子上学的费用,他还专门留了一笔钱给张秘书,要求他继续资助。
他确实不算一个非常好的父亲,情感和心思都沉在心底,表现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不太好的情绪;也算不上一个很优秀的丈夫,接连让母亲受到伤害;也犯过错,甚至间接地造成了一个家庭家破人亡。
可想到他或许命不久矣,而回顾他这一生,倒也没有到那种丧尽天良的地步。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份证据爆出来之后,旁人会怎么想他。
不是有句话吗,如果一个经常行善做好事的人,做了一件坏事,人们都会说,他怎么是一个这样虚伪的人;可如果一个恶事做尽的人,偶然间做了一件好事,对他的评价就会变成,原来他是个好人啊……
他突然觉得手中的档案袋变得异常沉重。
那两位领导在听说许思琨也是学法律的之后,甚至还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说是只要条件符合,就可以来检察院任职。
没想到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回应,许伯樑就先帮他拒绝了,“我这儿子能力虽然不错,但一直跟着他那做生意的舅舅,之前也在生意场上转过,总说官商不勾结,他要是进了检察院,可不是往火坑跳吗?”
这一句话把意思摆的明明白白,两位自然不会再打许思琨的主意。
许思琨送两人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位还将自己的私人电话给了他,“小许,我说句不好听的,希望你别介意。”
许思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许检在这一行二十几年,也算是有所成就的,圈子里的人,在法庭上虽和他唇枪舌战的,但心底都是敬重他的,我也一样。“我以前是法医,医学上有些事情我还是了解的,看许检这样子,我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若是真的……”他顿了顿,跳过了这一段,“还请你及时通知我一声,我们也好有时间准备。”
许思琨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勉强笑了笑,“家父的意思是,后事从简。”
这些事情从墓地回来的路上许伯樑就说了,他很是云淡风气地说,“羽然,我死了之后,不要大张旗鼓地办什么葬礼,一切从简就好了,就算许家那边的人找上来,你就说是我的遗愿就可以了。骨灰交给你妈妈,洒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她知道的,在这个墓园立个衣冠冢就可以了。要是判决书下来了,给我烧一份。”
他笑了笑,“这确实是许检的风格。只是这也不冲突,大家只是想最后送许检一程,献束花就够了,也不需要刻意招待,也不会有什么金钱上的往来,这点你倒放心。”
沉思了一会儿,许思琨还是点了点头。
这更是动摇了他去找陆瑜的念头,他决定暂时还是不要把这份证据交给陆瑜为好——起码在许伯樑离开之前,都还是让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吧,起码让他走的畅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