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是习惯》苏寞

11、chapter.11

　　本市的春秋季极短，昨日才是寒风凛冽，似乎转眼间又泛出了暑气。
　　毕业生论文答辩的场面，校园里穿着黑色学士服的身影，种种情景，都定格在按下相机快门的那一瞬。
　　严箫回国时正好赶上第一轮答辩。头顶电风扇哗哗作响，最后排的空调冷风似乎并不凉，嗡嗡的说话声，纸页飞快翻动的哗哗声，恍然间催人欲睡。
　　莫颜正支着脑袋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对着复习提纲发呆。
　　窗外，一群毕业生在树下对着相机微笑。
　　校园里挥之不去的，离别的色彩。

　　胖子考上本校的研究生部，而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都在老校区，必须得卷铺盖挪地方。
　　用胖子的话来说，就是“新校区是现代美学的悲哀，空有占地面积和数量，不过是一种不开化的文明”，而老校区从建校至今，历史久远，里面还有不少红瓦飞檐的疑似民国时期的建筑，“宿舍楼里的耗子和蟑螂怕也是百年成精的”。
　　莫颜最怕蟑螂，任胖子好说歹说都死活不肯去老校区一睹其风光。
　　严箫错过了考研的时间，直接一封简历投给看中的某IT家企业。
　　胖子翘着腿，嘴里叼着筷子：“严箫同学，为师恩许你出仕，不然简直就是替祖国浪费了大好人才啊。”
　　莫颜忍不住笑：“胖师兄，你太虚伪了。”
　　胖子推推鼻梁上的眼睛，含笑说：“莫颜师妹近来所修恋爱课程学分很高啊，师兄我很嫉妒。”
　　莫颜谦虚道：“没有啊，三年了连五个都没修满，及格分而已。”
　　胖子悲愤了：“我连一个都没修到！情何以堪！”
　　莫颜仔细瞧着对方的无框眼镜：“师兄你这眼镜是平光的吧？我记得你之前都是不近视的呢。”
　　胖子立刻转悲为喜：“我们系的小师妹说的，她说这样特斯文。”
　　“嗯嗯，那位小师妹对你居心不良啊……”
　　严箫微微笑着：“斯文后面也可以跟败类，就像衣冠后面跟禽兽一样。”
　　莫颜囧了：“严师兄你可是在玉米国受到什么刺激了……”
　　这话说得好生恶毒。

　　学生街上一片阳光普照。
　　这个世界，彷佛被析成一枚晶体，通透至极，也炫目至极。
　　胖子走在最前面说笑：“我以后征婚就可以这么写，男性，文化人，纯情，处男一名……”莫颜看着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最为熟悉的号码，立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莫颜母亲声泪俱下地说：“小颜，你爸爸住院了……胃癌……医生说是晚期，怪我们不早送来……”
　　莫颜愣住了，浑浑噩噩之中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胃癌，晚期……这样的单词有多可怕……
　　她看着前面，这一条街道像是没有了尽头，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能触手可及的，只有相隔一步之遥的修长背影。
　　莫颜伸手抓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严箫粹不及防。身后那人狠狠撞过来，然后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而此刻的学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
　　他略微尴尬，转过头来莫颜的脸庞，心跳忽然一顿，以那种不及防备的方式。他拉开她的手：“怎么了？”
　　莫颜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妈刚才打电话说，我爸住院了……是胃癌。”
　　正喋喋不休的胖子张大了嘴，难堪地停顿在那里。
　　严箫说：“哪家医院？我和你一起去。”
　　莫颜轻声道：“肿瘤医院……”
　　严箫立刻打电话叫车，所幸莫颜的反应很小，不哭不闹，他说一句话就会听话地照办。
　　等他们急急赶到医院，却意外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莫颜的父亲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色的确很难看。莫颜的母亲则坐在单人病房的沙发上抹眼泪。
　　严箫在病房外面截住医生。
　　那医生翻了翻文件夹上的病历，语气温和：“是胃部溃疡导致的胃出血，因为发现得有些晚，病人有贫血的症状。”他合上文件夹，又补充一句：“以后戒烟戒酒，好好保养就没事了。”
　　现在大学教授大多走穴赚外快，莫颜父亲更是其中佼佼者，在外面给企业当顾问，一直应酬很多，结果拼酒拼坏了身体。
　　可那个“胃癌晚期”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莫颜立刻活过来，愤愤地往外面走：“真是的，哪有这样吓人的？！”
　　严箫连忙拉人：“好了好了，吓人总比变成真的好。”
　　莫颜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走进病房里去。
　　严箫站在外面，隐约可以听见他们一家子说话的声音，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
　　莫叔叔是个很严肃的人，莫颜小时候对着爸爸那张脸，连撒娇都不敢。而阿姨却是小孩心态，莫颜常说她的妈妈有一颗少女心，而她自己却是异乎寻常的稳重安静，只有在自己面前时不一样，也只有在自己面前。
　　手机铃声响，他走到走廊尽头去接电话。
　　“弄错了，是胃出血，你不用多问了。”严箫一接起电话，立刻堵上对方话头。
　　胖子的声音得意洋洋：“严箫同学，你就认了吧，其实你是很喜欢咱们小学妹的。你没见着自己那时的表情，啧啧。”
　　严箫停顿，然后微笑：“我本来，也没打算不认。”
　　胖子哈哈笑了两声：“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握着手机的手一下收拢，严箫的语气很是悠闲：“我不当踏脚石，只做最后那一个。”
　　“最后一个的后面还会有最后一个，这个最后是无穷尽的……”胖子越加得意，“你没优势的，要是搞得定你早就搞定了，没道理蹉跎到现在，等到大家都这么熟了哪里还有新鲜感？”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么？”
　　“当然不是，等下有散伙饭，你过不过来？”
　　严箫答应得爽快：“好啊，我现在就回校。”
　　他发了条短信息给莫颜，然后匆匆离开了。这个时候，估计也没人在意他是不是走开。

　　初到异乡时有不适感，一朝回国后却还是不适。
　　刚下飞机时觉得头重脚轻很是疲倦，然后开始不顾昼夜地准备论文答辩，等到真正清闲下来，才发觉时差根本就没倒过来。
　　严箫很头疼。
　　简历寄出后，很快就有了回应，结果也只好满面倦容地去笔试面试。面试官是高他三届的师兄，问完关于工作的问题后，取笑他：“你的精神状态真是惨不忍睹啊。”
　　严箫只能笑笑说：“时差还没换过来。”
　　面试官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有关信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回到家里，严箫恰好碰见莫颜刚从医院里探病回来，问了一句：“叔叔身体好多了吗？”
　　莫颜点点头，看着他转开门锁，忙问：“师兄，你家里有没有税法这本书？我想借来看看。”
　　严箫的父亲是教商科的，应该会有这类书。
　　他想了想，对书架上是否有这本书也没什么印象：“要么你进来找找看罢，我没留意过。”
　　莫颜在玄关换好鞋子，正要往书房去，忽然看见沙发边栗色的一团滚了滚，霸道地四脚朝天地横在地板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地朝她看。
　　是一只小小的、样子很呆的狐狸犬。
　　严箫从边上径自走过：“我堂妹要来这里住两天，还带了这个东西来。”
　　他这几天都是浅眠，听见外面狗爪子在地板上磨出吱咯声响，失眠就愈加严重。
　　莫颜哦了一声，走开两步，那只小狗也爬起来亦步亦趋。她停下来看它，它就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歪着头看她。
　　莫颜忍不住说：“它看上好像有点呆呆傻傻的啊。”
　　严箫想起那个小堂妹发红的成绩单，低声自语：“谁养的就像谁……”
　　狐狸犬用头轻轻撞着墙，黑漆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莫颜瞬间被秒杀了。
　　她弯下腰抱起它：“可是很可爱啊。”
　　严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税法。”
　　莫颜简直依依不舍了：“啊，谢谢。那我明天再来借别的书。”
　　严箫思忖一下：“你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帮我看着我那个堂妹吧，坑蒙拐骗什么办法都行，只要让她把作业写完。我管不好她。”
　　莫颜很奇怪，严箫这种斯巴达形式的教育，居然还会没有用：“那你堂妹基础怎么样？”
　　严箫拉开抽屉，抽出一张成绩单：“你自己看。”
　　现在的小学成绩单已经和他们那时的不一样了，不用百分制而改用优秀合格制。莫颜看着满目的红色不及格，不由语塞：“你堂妹和你在这方面满不像的么……”

　　只因亲身体验过，莫颜才明白严箫为什么会说自己管不好了。那个小堂妹乖巧内向，不顽皮，别人说什么都点点头答应，但是转眼间就左耳进右耳出。莫颜向她讲解最简单的方程，她也乖乖坐着听，听完就忘。
　　总之，不管你说什么，她都有本事立刻给过滤掉了。
　　小堂妹唯一关心的大概就是那只呆呆的狐狸犬，时不时要抱一下。
　　莫颜只得用最卑鄙的办法，把狐狸犬抢走，等对方听懂一个知识点，就把狗还给她抱一下，如果多写两天的作业就带她去买狗食和玩具。
　　严箫则清闲得很，靠在椅子上看原版电影，最多等该吃饭的时候打电话叫个外卖。
　　莫颜鄙视之：“严师兄，你都不用去找个公司卖身的吗？”
　　严箫长腿交叠，支着颐看着屏幕：“找过了，下周一才开始试用期。”面试过后五天，就收到对方人事部的回应，让他在一周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去报到。
　　“难道你不多找几家以防万一么？”
　　“多找几家？可其他的相对来说，都没有跳槽的价值。”
　　莫颜真想吐血，一板一眼教小妹妹成语：“一差二悮的意思呢，就是说意外的差错或失误。像你哥哥那样大言不惭的，以后一定会碰上意外的差错，所以做人要谦虚。嗯，大言不惭是说有人说大话还不难为情，明白了吗？”
　　严箫偏过头望去。
　　意外的差错，其实早就有了，不必再等到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