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是习惯》苏寞

6、chapter.6

　　晚上的时候，经历一年大学新人生活已变成老油条的同学们鱼贯走进大教室，参加军训前动员大会。
　　这种会议都是程序上，而实际却不一定需要。
　　莫颜站在讲台上，调试了一下麦克风，企图镇定微笑以对讲台下骚乱：“各位同学，我是这次军训带你们应物系的学生辅导员。”
　　底下交头接耳，正十分热烈地讨论什么。
　　这是惯例。不管是在什么场合，总会有些人憋不住、非有这么多话要向别人倾诉。不管是女生多的班级还是男生多的班级，都没有例外。
　　莫颜额头青筋直跳，忍耐地开口：“我叫莫颜，是0X级经济学院的学生，比你们大一届。所以说，大家将要经历的军训，我已经在一年前就经历过了。”
　　她吸了一口气，放重语调：“军训的事项，我在这里就不重申了，反正大家都已经拿到军训手册，有什么不明白的，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是——”底下嗡嗡的说话小了一点，她微微一笑：“大家在学校里已经待过一年，违反哪条规定该受什么处分，想必有同学已经尝试过了，就算缺少实践经验的，应该也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了。所以，大家如果违反纪律被我们的教官抓到的话，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讲台下的说话声终于暂且停住了。
　　莫颜笑意盈盈，很欢乐地说：“第一，和教官真人pk，赢了，教官也没脸处分你。第二，乖乖接受处罚，罚写一万字检讨书，每个字都要手写，不收打印稿。当然先提醒大家一句，没有拿到武术黑带的同学请不要随便尝试第一种办法。”
　　“如果被我们连的总辅导员，也就是你们理学院学工办的江老师抓住，对不起，请直接跪到学工办写三万字检讨，检讨书最后留给江老师保管，毕业后会放在大家的档案里一并发还。”
　　“当然，如果被我抓到，碍于情面，我一定会放过大家。所以请大家在想违反纪律的时候，先通知我一下，起码我好在事发时第一时间等着，在学校风纪组之前先处理掉一切人证物证。”莫颜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却凝滞了，这种渐入佳境的紧要关头，她居然忘词了。
　　底下的同学们看着她，全部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文。
　　莫颜脑中灵光一现，说了句：“好了，还有些琐碎的注意事项，我挑比较重要的几条和你们说一下。”她在包里翻了翻，找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看着上面的列出的几条要点开始照本宣科：“现在是八月份，是本市最热的时候，天气预报上的数据虽然还没有到40度，但是军训时的地表温度肯定不止。”
　　“军训是辛苦的，我很理解大家现在的心情。我们学校的后勤工作也很充分，给每个班配备了药箱。我看过了，中暑的药品很多，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天太热晕倒在场地上。”莫颜合上笔记本，正色说，“想装晕倒来逃避军训的同学，回去多练习几遍，别把教官当傻瓜。到时候被罚跑操场，那就不合算了。”
　　莫颜说完，底下居然还是一片鸦雀无声。
　　她叹了口气，还好想到要剽窃严箫在去年当学生辅导员时用过的那番说辞。他面无表情地讲完一段话，瞬间将同学们的激愤群情无情地打压到冰点，一直到军训结束，都是相安无事。
　　“呃，大家都不说话？还有什么问题，趁着现在提出来，明天上午整理内务之后，下午就正式拉练了。”
　　第一排的某个男生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问：“师姐，集合的时间这么早，我们都起不来啊。”
　　莫颜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她不过是被当成廉价劳动力发配过来的，不但作息时间和军训学生一样，连他们在大太阳下拉练的时候也要守在旁边。她都还没抱怨集合时间太早有起床气，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说：“理论上，迟到是不被允许的。”
　　“那实际上呢？”那个男生很配合地追问。
　　“实际上，每年军训都会有不少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女生，因为还没化妆或是化妆好还没涂防晒霜而迟到。”应物系仅有的几个女生挨在一起，低声笑了。莫颜继续说：“而男生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所以，凡是迟到的同学，迟到一分钟绕操场跑一圈，迟到两分钟跑两圈，以此类推，女生减半。教官会监督着迟到的同学跑完的。”
　　底下终于炸开了锅，男生们笑着抗议：“师姐，这太狠了，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莫颜微笑：“我觉得这个跑圈的规定很民主很公平。如果大家不喜欢跑操场，那就提早一点到场地。我要求不高，只要提早一分钟。好了，动员大会结束，大家回去吧。”她刚说完，抓起包就飞快地溜出教室。
　　校园里的夜风还是带着暑气，莫颜脚步轻快地跑回宿舍，边跑边想，果然是剽窃别人成果的缘故，虽然事先练习过，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说到最要紧关头居然忘词了。

　　于是，军训的第一日是在遍野哀嚎声中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虽然还是持续高温，可是截止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伤病号。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军训，那是一场中国在读高校的书生们被部队教官蹂躏身心的浩劫。站军姿时，教官们会一边在队伍里闲逛观察大家的姿势，一边唱着从马里亚纳海沟走调到撒哈拉沙漠的流行歌曲，还要指责发笑的学生；走正步时，教官就会指责学生们踢出正步的声音居然还不及他一个人的响亮整齐，明明教官是穿着特质皮鞋而且他只有一个人走无论如何声音都只有一个；更令人发指的是排队吃饭的时候，大家聚在食堂门口，先要喊口号，喊得越响越好，如果比别的连队的喊声小了就不许吃饭……
　　莫颜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心里那个感慨。
　　想当年她也是那样的青春年少，现在真是老了啊老了。
　　傍晚的时候，连里领导将所有辅导员叫起来，开始检查内务卫生，顺便查点人数。
　　莫颜一得到消息，立刻先向班长通风报信。
　　可惜她还是高估了男生的办事效率。
　　他们刚走上二楼，只听见鸡飞狗跳的声音：“兄弟们，有人来检查了，快快！穿衣服！”
　　莫颜和同被当壮丁使的同学对望一看，都在对方脸上找到相同的情绪：无奈。
　　莫颜跟着连里的教官走进那帮男生寝室。
　　正打着赤膊猛敲键盘的男生一眼看见莫颜进来，惨叫一声，飞快地跳起来扯过衣服包上，万分委屈：“师姐，这里是男生寝室，你进来的时候起码要敲个门啊。”
　　连长带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乐呵呵地说：“小伙子这么害羞啊？”
　　寝室里的四个人立刻起立：“连长好。”
　　莫颜觉得好笑：“这是宿舍楼的规定，女生可以自由出入男生寝室楼，而男生不可以出入女生楼。”
　　连长说：“你们的牙杯毛巾都放得不对啊，这被子也叠得不好，地面还要再擦。在我们营里，地面干净得都可以喝汤了。”
　　莫颜忍着笑，教训道：“听到没有，要擦到地面可以喝汤，洗脸池可以当牙杯用的地步。”
　　男生们惨兮兮地说：“师姐，你太欺负人了……”
　　这哪里算欺负？只不过是把曾被欺压的那份，给他们重现一遍而已。
　　一路检查过去，走到走廊尽头那间寝室时，莫颜发觉这间寝室和其他粗枝大叶的不一样，居然还关着门。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男生走过来开门。
　　那人衣着整齐，看来不是临时慌慌张张套上的。他看着莫颜，微微露齿笑：“莫颜，你来了。”
　　莫颜睁大了眼，这种对白和巧合怕是言情剧里才会有的吧？敲开一扇门，门后站着的正是当年的青涩初恋，初恋并不惊讶，只是微笑：“你来了。”她当初看名单的时候，一心想发掘出更多女生的名字，居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莫颜咳了一声，摆出公事公办的神情：“我们来检查寝室内务。”
　　男生侧身让开路，莫颜从他身边走过时，才发觉对方居然又长高了些。那年，她不过矮他小半个头。
　　莫颜展开班级名册细细往下看，果然找到他的名字。
　　欧络。
　　莫颜站在一边不说话。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尴尬，但还说不上不自在，不欢而散后再当朋友，她觉得自己应是没这个气度。
　　母亲总说她不会做人。可是什么样的才当得“会做人”三个字呢？
　　莫颜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超过十点了，洗完澡爬上床之前还检查了两遍手机闹铃，确定明早不会出现“全员到齐，辅导员迟到”的悲剧，方才睡去。
　　如果可以长睡不起，她定会如此，因为失去时才明白，她对于那张床铺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