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夜遥

35、立春

　　九番望春 3

　　靖安王与景平公主的婚礼在天坛举行，天坛又位于皇宫之中，这就给后宫诸贵人前往观礼提供了十分便捷的条件。这也是极难得地在皇帝祁玉面前露脸的机会，有名有份的贵人们都聚集到了天坛，玄鹤宫中除了宫女太监，就只剩下了小耳房里无所事事的宁采女。
　　在后宫诸贵人们惊喜地发现原来皇帝不再独宠元狩宫里的那个狐媚之后，在她们发现原来自已也有机会蒙泽天恩的时候，女人们的热情一夕之间被彻底激发，没人再来看宁无瑕被撵出元狩宫的笑话，怎么样能得到皇帝的关注，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可是皇帝的性子实在很独，不管宠谁，都只可着一个人宠，先前是宁采女，现在是静妃，别的人依然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除了静妃一连数日流连元狩宫外，别的妃嫔们还是只能忧急地等待。
　　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静妃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楚。从宁采女离开元狩宫，到靖安王与景平公主大婚的这段日子里，皇帝只是把她唤去了元狩宫，但可能是因为心忧东北边境的战况，皇帝根本无心彼事。静妃枯坐元狩宫寝殿内的每一晚，老丞相顾摅虹也都身在元狩宫内，于书房中和皇上商讨国事，往往一商讨就是通宵。
　　瞪着眼睛看一根蜡烛燃烧怠尽的漫长滋味，其实还不如心如死灰地一觉从天黑睡到大天亮，静妃垂下头，坐了一夜，脖子酸痛得厉害，再难支撑沉重的头颅。
　　这一点也看在苗金翅眼里。苗大总管心里揣摩着，不管靖安王乐意不乐意，不管他人在不在京城，不管顶着靖安王名头拜堂的那个人是谁，景平公主宁如真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靖安王妃，皇上的心结应该也可以稍解了吧。
　　繁复冗长的婚礼结束之后，苗金翅站在一边看皇上和皇后陪着同来观礼的赵太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眼风四下里扫一扫，心里暗骂，鹿乙那个蠢球，这当口儿都不知道过来替自家主子哨探哨探，倘或他露上一小脸，苗金翅都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皇上的目光向玄鹤宫引上一引，万一两个人就合好了呢，那也说不定。
　　为什么说人老就成精呢？苗总管想不出来的辙，在赵太后就是信手拈来。老太后许久不出青蕤宫，平常爱清静，除了皇上和诸皇子们偶尔过去请安，后宫里就只有述皇后每天过去稍尽孝心，她老人家对后宫中一众莺莺燕燕十分陌生，手里举着西洋眼镜儿在人群中望了又望，带着笑意问祁玉：“无瑕呢？怎么没来？是不是病了？”
　　赵太后是秋胡部族首领的嫡女，出身尊贵无比，生下来就为了将来进宫为后为妃作准备，排除异已巩固势力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天性，但是苗金翅这三年来始终没想明白，当年看着祁玉祁山时都恨不得用眼风在他们身上剜个洞的赵太后，为什么会在先帝与先太子相继暴亡后，对祁玉格外地亲近起来。若说是因为惧于祁玉的力量，那实在不象，祁玉若不是得到了赵太后以及赵太后身后北遥十九部的倾力支持，根本不可能坐上皇位。
　　赵太后发了话，述皇后便笑了，抿着嘴唇笑弯了眼睛，乐呵呵地打量祁玉。祁玉面色如常：“母后若是想见她，传她去青蕤宫便是。”
　　赵太后笑道：“我想见她，你就不想？”
　　这话听在诸妃嫔耳朵里，各人品咂出的滋味绝不相同，座中头垂得最低的静妃只觉得两边脸颊上都在发烧，使足了劲儿才能不让眼泪掉出眼眶。
　　祁玉则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太后，赵太后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昔日的眼中钉肉中刺，眼神中除了笑意，还有些阅尽风霜的无奈和怜惜。敲锣打鼓欢送新婚的靖安王妃回府的喜庆声儿渐渐走远，渐渐消失，供奉着长生天的天坛上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陷入这种庄重的沉寂里，只有旗幡在北风的吹拂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赵太后敏于言也敏于行，当即就起身说想要在宫里走走舒散舒散，许久不出青蕤宫已经快要把皇宫里的景致忘光了，四下里逛逛，正好再去看看无瑕。
　　太后出行，皇帝与皇后必然要侍奉在侧，其余妃嫔们各回各宫。赵太后也不过五旬年纪，但多年深宫生活耗费心力，再加上三年前丧夫丧子之痛，尽管生活优渥精心保养，看起来仍然要比同龄人衰老。冬日风寒，太后坐着一乘暖轿，祁玉亲手扶着轿杆一路缓行到了玄鹤宫的宫门外。先一步回来的密妃繁氏等人在宫门处恭迎，只是宁采女此刻并不在宫中，据留守的宫女说，宁采女带着鹿乙出去了，没人敢拦没人敢问，更不知道她们去了什么地方。
　　皇帝眉心微皱，苗总管赶紧快走几步立起眉毛怒问宫女：“长眼睛干什么的？没敢问，也没敢看么？往哪个方向走的？”宫女缩着脖子往某个方向一指，顺着她指尖看过去，那个方向上有好几处宫室，其中一处就是元狩宫。
　　赵太后自已动手把暖轿侧窗的棉帘揭开一些，隔着一层轻纱看着站在轿边不出声的祁玉。刚参加完靖安王的婚礼，祁玉穿着玄色的礼服，站在红色的宫墙边，似一幅浮凸的雕像般俊伟。老太后上了年纪眼睛开始老花，又隔着纱，再看祁玉时就有些不真切，恍恍惚惚间，赵太后眼睛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她牵肠挂肚无法割舍的孩子。若是三年前没有那桩惨事发生……
　　草原上再狠厉的风也吹不硬母亲的柔肠，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及去世三年的先太子祁永，赵太后心酸难当，再看看眼前的祁玉，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千苦万难都已经走到了今天，你不要再为难自已，我纵不是你的亲娘，见你这般，也要心酸。”
　　祁玉喉间明显地吞咽了一下，怔了片刻，垂首肃道：“母后……”
　　述皇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她不解地看看祁玉，再看看暖轿里的赵太后，不太明白这母子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皇上登基之路确实千苦万难，可他什么时候为难过自已？他一向杀伐独断，上溯至两百多年前的圣光帝，北遥的历任祁姓皇帝中以如此高压手段治国的绝不多见，他为难的从来就只有别人。
　　述太后从来不知道掩饰自已的心情，该乐就乐该气就气，该好奇的时候就瞪起眼睛使劲瞅，该疑惑的时候马上张开嘴就想问。赵太后侧目也看到了自已这位憨直的媳妇，收拾起低落的情绪，隔帘笑道：“这么一大窝子，只有你是有福的。走吧，随我回青蕤宫，我累了，懒怠动了。”
　　赵太后丢给祁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就领着述皇后离开了。祁玉在玄鹤宫宫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带着苗金翅等人回到了元狩宫。
　　祁玉缓步走进他和宁无瑕共居了三年的寝殿中时，宁无瑕正在寝殿西边一个小隔间中，弓着腰探首在一只放在矮柜上的硕大衣箱里头，不知正翻找着什么。旁边几只衣箱也全都开着箱盖，被翻得有些凌乱。
　　祁玉一步跨进隔间里，正看见宁无瑕朝前俯下身去的背影。三春新柳一样的腰肢，曲伸时有动人心魄的美。祁玉不知不觉间看得微愣，不得不掩饰地扭过头，想要退出去。
　　宁无瑕惊觉是他，手上的箱盖没扶住，‘嘭’地一声砸下来，她忍不住惊呼一声。祁玉立刻纵身过去，拉起她的手检视，一边仔细打量一边埋怨：“总是这么笨手笨脚……”
　　还好宁无瑕收手快，骨肉并没有损伤，只是小指上好容易留成的一根指甲被压断，被凤仙花染得通红的一截儿指甲掉在了地毯上，象一片花瓣。宁无瑕把手从祁玉手里抽回来，往背后一藏，刚从衣箱里翻到的东西顺便也掖进了袖管里。
　　隔间很小，里头靠墙根架起来的几只箱子装的全是这三年祁玉给宁无瑕的各种赏赐，吃穿玩用、各色各样。地方小，宁无瑕向后让一步，脚跟就磕在了架衣箱的矮柜上，再也无路可退。她低头盯着脚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便向下跪：“给皇上请……”
　　祁玉一伸胳臂把宁无瑕提起来，稍一用力便将她推抵在衣箱上，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和插在鬓边的一枝梅钗。北遥皇帝跟自已较了一番劲，凑过去，贴在宁无瑕耳边切齿道：“气死我，你能落着什么好？”
　　跟婉嫔鄣氏打架时伤的耳垂还没好透，就没戴耳坠子，祁玉熟稔地一歪头把宁无瑕柔软的耳垂含在了唇间，用舌尖轻轻一舔，她果然缩起脖子轻颤了一下。朝夕相处三年时间，祁玉太知道宁无瑕最遭不住怎样的撩弄，有时候只要简简单单的几个小动作，就能让她缴械投降，顺着他的引领陷入难以自拔的迷醉。
　　一长段让宁无瑕喘不上气的激吻过后，她被祁玉抱着仰天栽进了寝殿中那张熟悉的柔软的床中。祁玉手底下动作不停，宁无瑕使劲推他：“不要在这儿……”
　　祁玉拿身子蹭她，让她检查自已已经是有多么地压抑不住，堂堂一个皇帝低声粗喘着作小伏低：“没有别人，都给你留着呢。”
　　宁无瑕也咬牙：“我才不要！”
　　祁玉嘿嘿地笑：“由不得你。”
　　这个人就是心眼儿贼小，等到情势调转，已经完全被他占了上风时，他却又突然停下所有动作，一动不动地低头听着宁无瑕催促时急促的鼻息声：“刚才是谁说不要？”
　　这种时候宁无瑕只能无助地唤他，祁玉祁玉祁玉。祁玉则往往会用宁无瑕听不懂的北遥话在她耳边呢喃轻语，宁无瑕以前学过一两句给苗金翅听，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苗总管登时满面通红，告诉宁无瑕这些是下流话，特别下流。
　　今天祁玉故态复萌，越是情动时越是说得畅快淋漓，宁无瑕虽然不明其意，但很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些下流话让祁玉激昂的情绪更加激昂。不过她也来不及分辨太多，这种状态下的祁玉让她无法自持，只能随着一起起伏沉沦。
　　意识还清晰的最后片刻里，祁玉的呢喃声中多出了让宁无瑕熟悉的几声。他一边尽情地爱着她，一边在她耳边嘶声低唤，因为喘息的关系，声音很不连贯：“无瑕，无瑕……必，奇马度，海日泰……”
　　这一句简单的北遥话，也许是宁无瑕学会的第一句北遥话。她双手还环抱在祁玉汗湿的腰背间，两行眼泪脱眶而出，顺着眼角流下去，流进了两边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