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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惊蛰 ...

  •   十五番蔷薇 1

      青蕤宫在后宫偏西处,位置算不上好,面积算不上大,陈设算不上富丽,唯一的优点,或者说缺点,就是离皇帝的寝宫绮树宫很远。
      北遥的帝后二人年轻时也有过一段羡煞旁人的恩爱时光,自从某年某月赵皇后以风水为由迁居青蕤宫后,两人间的关系就很明显地冷淡了下来,不仅皇帝,就连赵皇后也无意掩饰这种冷淡,她只是全心全意地呵护着自己的独子祁永,一心一意地扶持着祁永端坐在太子的宝座上。
      皇后留一位子侄辈的姑娘家宿,在太子也被斥令回东宫自省之后,赵皇后脸上的泪水象是变戏在宫中,这在卫国皇宫也不是件稀奇事,宁无瑕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赵皇后的邀请,只能跟着她一同回青蕤宫。在皇帝离开之后法儿一样迅速消失,装哭也是个体力活,赵皇后推开了太监抬过来的辇轿,牵着宁无瑕的手缓步向回走,步履间透着十足的疲惫。
      长长的石砖路上,太监宫女们跟得很远,赵皇后走得慢,宁无瑕跟得也慢,两人并肩而行时,赵皇后扭过头来笑看她:“果然是一张花颜玉貌,这么些年里从卫国来的贵人中,只有仙逝的兰妃及得上殿下的相貌。
      宁无瑕不解其意,没有搭话,她心里一直在记挂着被侍卫们绑走的新野王祁玉。宁无瑕知道,今天晚上若不是他突然闯来,事情没有这么快就结束,很难说太子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她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原本一切都与祁玉无关,可是皇帝下的口谕又是那么可怕,往死里打。
      赵皇后见她怔忡,只当她在害怕,笑着拍拍她的手:“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催促皇上给你和太子完婚的,有你在一旁劝解,太子或许可以安份些,或许可以让皇上少生些气。”
      这话说得实在是轻巧,东宫里的事赵皇后一点也不知晓吗?宁无瑕清楚地记得端集园中虞侧妃劝解太子时说过,要听皇后的话,要如何才是自保之道。夜深风寒,宁无瑕双手冰冷,赵皇后的手却十分温暖,不过从她的手上,宁无瑕汲取不到一丁点儿暖意。
      只是为了保住祁永的太子之位,东宫里那些女人们的哀哭声对于赵皇后来说全都成了是过耳之风,不仅如此,她还正在设法阻挠祁山返京,更是轻而易举地用一场廉价的眼泪,就试图剥夺祁玉的性命。
      这样一位母亲令人感叹,这样一位皇后却令人齿冷。宁无瑕抿着嘴唇,赵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公主冰雪聪明,我也不再绕弯子,今天晚上留公主住在青蕤宫,实在是因为有话想要对你说。你和太子已经换过庚帖,按照你们卫国的说法,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你们已经算是夫妻了。如今太子的境况你也看到了,稍出差池便有大祸在眼前,我知你是卫帝最疼爱的女儿,你若出口向你父皇求助,他必然应允。公主,保住太子就是保住你自己,别的承诺我也不再多说,只有两句,一,将来你若生子,必立为储君;二,太子即位后只要在位一日,北遥永不向南踏进一步。”
      宁无瑕苦笑:“娘娘说笑了,无瑕何德何能,一介弱女子罢了。而且我卫国积弱已久自顾不及,即使有心襄助太子,也是有心无力。”
      “并不需要贵国任何兵力、财力上的帮助,只要在边境上稍作姿态,摆出一副欲与北遥抗衡的态势即可。眼下北遥四面出兵,东御高句丽胜负不分,西进沙漠兵线冗长后续乏力钱粮大肆消耗,北驱昂可喇人虽取胜但又逢犊头部造反,南面如果贵国再欲起兵戈,那么北遥真正就是四面楚歌。皇帝即使对太子再不满,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震动朝纲的事。公主,太子是生是死,就看贵国是否愿意出手相助了。”
      赵皇后留宿元嘉公主的目的不单纯,这一点谁都明白,可她十分机敏,在还没有回到青蕤宫、宁无瑕还没有想好万全的推脱之策时就一骨脑先把话全说了出来,进退两难的反而变成了宁无瑕。
      青蕤宫中三进殿阁,宁无瑕被安排住进了第三进安静的西厢房中,为了不让她感到局促,屋中只有从驿馆带来的两名侍女,并没有青蕤宫的宫人在内侍候。
      宁无瑕睡不着,就坐在桌案边静听更漏声。夜深人寂月黑风高的时候,屋内两名侍女同时倒地不醒。并不陌生的场面没有吓到她,她缓缓站起,看向了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穿着二品官服的一位白胡子小老头。宁无瑕认出来,这是给她请过两次脉的北遥户部顾尚书。
      顾摅虹朝着宁无瑕深深一揖:“新野王重伤,宫中无人可以求助,老臣只得来惊扰公主。”
      宁无瑕向顾尚书走近一步:“他在哪儿?”
      顾摅虹收到苗金翅的报信,赶去向皇帝求情,之后再去解救祁玉的时候,四十板子已经打完了。板子打完后,人被拖至天坛中摆放列祖列宗牌位的灵殿思过,顾摅虹带着宁无瑕穿过皇宫,也来到了静无一人的灵殿。
      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一排摆了四五只蒲团,祁玉静静地趴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宁无瑕快步走过去,身后灵殿高大的殿门无声合紧,带出一阵风,将殿内的烛火吹得晃动,深垂的帘幔和神台上密布如林的灵牌之间光影摇曳鬼气森森。她一个激灵回过头去,顾老尚书的人影子早就不见了。
      闪动的光影也惊动了蒲团上的祁玉,未见其影先闻其香,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微侧过头来,看见了缓缓跪坐在他身边的宁无瑕。见祁玉还醒着,宁无瑕放下心来,用手抚按在胸前长出一口气,低下头去凑近他小声地问道:“还疼吗?”
      四十板子听起来吓死人,所幸祁玉武功高强比寻常人结实耐打,再加上行刑的侍卫们忌惮着立下大功即将返京的靖安王,手下很留了情,伤其实不重,而且顾摅虹已经给伤处上了极灵验的特效药,现在就是骑马还不行,让他走回王府一点儿问题没有。
      祁玉凝视着她,过了半刻,很低地‘嗯’了一声。
      宁无瑕急了,可是帮你吹吹似乎不妥,帮你揉揉似乎更不妥,看到她纠结的模样,祁玉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点儿也不想在她面前继续营造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坚强形象,他很喜欢看她为了他担忧的样子。
      能做什么呢?宁无瑕手足无措,想尽办法也不知道怎样能减轻祁玉的痛楚,她从别处搬了几只蒲团过来铺排在一起,让祁玉趴得舒服些,忙碌之间,祁玉握住了她的手。
      这间深旷的灵殿,藻顶极高,幽暗的烛光中仰头看去,殿顶恍似一张凌空而下的巨口,正大张着想要吞噬些什么,让人情不自禁就心生惧意。同样都是温暖,祁玉的手和赵皇后的手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的暖意让她很想把另一只手也塞进他手心里,让他帮着暖一暖。
      但是这样的两手交握有些不太合适,有些奇怪,就在宁无瑕鼓足勇气想要把手抽回来的时候,祁玉先松开手,他伏回蒲团上,扭脸瞅着宁无瑕,低声说道:“头发绷得太紧了。”
      宁无瑕愣了一会儿,有点好笑地看着祁玉,抬手把他束发的玉簪轻轻拔掉,再以指代梳,把他一头长发打散开来。这种场面太安静了就会诡异,宁无瑕笑着说道:“你要是天天把头发梳得这么紧,等你老了就会变秃。”
      祁玉看着她的笑脸,也跟着极淡地笑了一下:“不会。”
      “你现在说不会,等你老了才知道。”
      祁玉仍是轻笑:“不会。”
      宁无瑕看着他,不由得在想,若是祁山老了的时候也变秃了,那该如何是好。
      两人始终相对而视,但是祁玉很容易地就分辨出什么时候宁无瑕是在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什么时候又在看在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
      喝多了酒容易干渴,再加上挨了一顿打,祁玉的嘴唇有些发干起皮。他把视线别开,带着笑意看向宁无瑕水红色的裙子和她扎束得很细瘦的腰带,轻声道:“我渴了。”
      蒲团旁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只铜盘,上头有水壶水杯。深宫中长大的人,这点儿警惕性还有,知道水不能随便喝。宁无瑕四处望望,神台前的供桌上有每日更换的鲜花水果清水等各种祭品,她走过去伸手欲拿盛水的净瓶,想了想,双手合十对着祁家的老祖宗们一阵念叨:“是祁玉让我拿水的,如有冒犯……就请责罚他的父亲教子不严吧!”
      宁无瑕晃了晃净瓶,再借着烛光看看水质是否清冽,就在祁玉刚想说我荷包里有银针的时候,她捧起瓶子自己先咕咚喝了一口。祁玉大惊,再也不趴在地上装疼了,跳起来对着她厉喝:“你疯了!”
      他的神情已经慌张到了极致,他生怕宁无瑕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一拂手将净瓶打翻,玉质的细颈高瓶落地即碎,水花和碎玉一同倾泄开来:“谁让你喝的,万一有毒怎么办?”
      我可是有赤豹丸护身的人,我怕什么毒!这句话宁无瑕藏在心里没说,是因为没来得及说,她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试着把玉锁从衣服里拽出来想要取药,但是来不及了。
      原来赵皇后为了铲除儿子登基之路上的绊脚石,连在宫禁之中下毒这种手段也使了出来,不杀祁玉不罢休。宁无瑕眼前原本就昏暗的光线完全变黑,她闭起眼睛仰倒下去,依稀觉得自己倒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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