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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清明 ...

  •   十九番 桐花 1

      丞相府邸坐落在城东一处安静的街巷内,路上没有行人,青砖青瓦砌成的院墙里头,有几株海棠正踮着脚把盛开的花枝探过墙头朝外张望,一阵风过,绯色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有的落在宁无瑕肩头,有的越过窄街,落在了祁山的马前。
      宁无瑕的视力受过损,看什么都象是隔着一层薄纱,薄纱背后的祁山有些朦胧,就和那年逃命途中隔着漫天白雪看向他时的感觉很象,仿佛他不是个真人,仿佛他只是她的一场梦,也许一眨眼后所有一切都会消失。
      祁山从红蝎子那里听说了发生的事,她因为宁无瑕对祁山的怨念而愤慨,他却只觉得心疼自责。
      分离总是太轻易,一转身就行了,如果知道再次相见需要用那么长的时间,当初还会不会说走就走?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放在一个人的一辈子里,只能算是零碎的片段,可如果三年是用来守候等待,那么又漫长得有些可怕了。
      除了飘零的花瓣和微风,对视的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很多话不用说,也来不及再说。在周围或是惊讶或是狐疑或是揣测的视线里,祁山没有迟疑太久,他抖动马缰催马而行,停在宁无瑕面前,朝她伸出右手。
      宁无瑕的目光从祁山的双眼移到了他的手上,那只手修长有力,掌心粗糙骨节略大,指甲修剪得很短,掌腹与指根处有很明显的老茧。虽然时隔很久,宁无瑕一点儿也没有忘记被这只手握紧时拥抱时的感觉,可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向后撤一步,垂下眼眸,轻轻地摇摇头。
      亲自送元嘉公主出府的顾摅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如同隔世重逢一般的二人。自从祁山东征大胜返京后,顾丞相也只是在庆功宴上见了他一面,此番再见,老丞相发现祁山身上少了一些刻制多了一些坦荡,看来祁玉说的没错,让祁山亲自去打败高句丽,果然能让他放下以往失利的心结。
      出征之前在皇宫里,顾摅虹可以出手阻拦想要夜闯青蕤宫的祁山,时隔不久,他却不太自信能够再一次挡住祁山伸向宁无瑕的手,祁山身上已经隐然有了一些老丞相不太能逼视的铁血气息。
      师父明显退让的视线,不知怎么的反而激出祁山心中的怒意,他微皱起眉头,偏过身子将右手再向宁无瑕递近一些。没有人再敢大口喘气,就连一阵接一阵的微风也全都停止,只有跟随祁山多年的战马浑不在意地喷着鼻息。
      宁无瑕的眼睫眨动了几下,再次向后撤了一步,绕过祁山和战马,向马车走去。祁山咬着牙,马行两步探手而出,揪住宁无瑕的胳臂把她拎起来放在身前,然后打马狂奔扬长而去。
      顾府在城东,距挹山门不远,祁山一边向着出城的方向猛冲,一边把宁无瑕死死按在怀里不让她挣动。这个胸膛间起伏的曲线和熟悉的气息让宁无瑕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动弹不得,只有厉声低叱:“放开我!”
      祁山当然不会听她的,他带着薄怒,仿佛是面对着某位寇仇一样忿然地说道:“不放!”
      战马冲出城门,一路引来了无数侧目与惊呼,出城后祁山立刻拐出大道,不辨方向地往旷野里疾驰,跑出去很远才勒停马缰。
      宁无瑕埋首在祁山左侧胸膛中,张开嘴胡乱地咬住他。祁山衣衫单薄,这一口下去应该是咬到了肉,宁无瑕顿时想起他左侧肩窝里的那处箭伤,慌忙又张开嘴,抬手抚在他的伤处,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祁山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轻笑时眉心的细纹舒散开来,又疲惫又宽慰地说道:“早好了,放心咬。”
      箭伤可以愈合,被悔背的承诺要怎么遗忘?宁无瑕看着祁山微笑时也泛起湿意的眼睛,再也摆不出冷厉的面孔,她咬牙泣道:“你骗我!”
      想过很多次要怎么解释,但是事实永远无法被改变,不管当中有什么误会有什么无奈,事实就是他没能护好她的周全,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祁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隐,喉间吞咽有声,三年不曾亲近,他连安慰她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笨拙,握久了刀剑变得粗糙了很多的手指,已经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拭去她的泪水了。
      “不糅……”
      虞侧妃和红蝎子都习惯用这个名字称呼她,但只有祁山这样唤时,才能勾出宁无瑕心中翻涌难平的往事,她用力去掰祁山的手,根本抗不过他的力气。祁山难言地长叹一声,把嘴唇贴在她鬓边:“再也不了,不糅,我再也不离开你。”
      宁无瑕泪落如雨:“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放开我!”
      祁山生怕弄疼了她,又怕伤到她腹中的孩子,更怕松手让她挣脱,纠结地叹息低语:“不管是谁都别想让我放开,我这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
      宁无瑕又难过又是好笑:“已经没有这种地方了。”
      “有的!”祁山说得十分坚定,“我祁氏先祖有遗训,祖地失陷已有百年,祁氏子孙无论是谁,只要能收复祖地便是国之首功。我因为征战丢下你,现在要凭着征战再把你夺回来,我收复祖地之后什么犒赏都不要,我只要你,大哥不答应也不行!咱们去北方祖地,那里虽然冷但是天高地阔,不糅,相信我,咱们俩在那里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祁氏祖地,就是雪鸦关以北那片被罗刹国侵占的雪原吧。迎着春日晴暖的阳光,祁山和祁玉一般比常人色泽略淡的瞳仁里,有一个困顿不堪的宁无瑕。她看着祁山脸上坚毅的神情,耳边响起的却是祁玉在她怀里时的低语。快要死了,他说,无瑕我快要死了。
      如果不是这句话,也许孩子也不能成为宁无瑕的羁绊,也许她会立刻对祁山说,带我走吧,越远越好,再冷的地方也不怕,就算要对不起宁如真,就算要背弃卫国和北遥,背弃所有人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皇宫里正有一个正在渐渐消失的生命在等着她回去。不管她对祁玉的感情是仇怨还是愤恨,是依赖还是同情,三年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化成蛛丝,织成网线困缚住了她的双脚,她不能,也不忍心让祁玉一个人在冷漠的皇宫里孤单地离开。
      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宁无瑕垂下头,额头抵着祁山的胸膛,两只手臂环抱住他,她象是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自责与思念都化成泪水,落在了祁山的胸襟上。
      祁山闭起眼睛,眼角也有泪水轻轻滑落:“别怕,不糅,往后我都在,再也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宁无瑕摇摇头,咽尽喉间的酸苦,抬头看向祁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祁山,祁玉病了,你的大哥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靖安王把卫国元嘉公主从顾丞相府门前掠走后不久,又单人匹马杀了回来。祁山等不及门房通报,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府门,径直冲到了顾丞相的书房内。
      象是预料到会有这一幕,顾摅虹提前准备好了热茶,放到现在刚刚是正好入口的温度。见到阔步而入的祁山,顾老丞相轻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指一指茶几上的杯盏:“不急,先喝杯茶再坐下来说。”
      祁山眉头紧皱:“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如果不是不糅今天说出来,你和大哥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老臣一直没想要隐瞒王爷,只是皇上执意如此,老臣也不敢违逆圣意。”
      “三年前大哥还没有登基,那时候还算不上违逆圣意,为什么不说!”
      顾摅虹轻叹:“那个时候如果说出一切,不仅对皇上的伤势无益,而且……”
      “而且什么!”
      顾摅虹缓缓站起来:“而且皇上那时候步履维艰,若是寒毒难愈的消息传扬出去,先帝必然不再倚重于他,他也不能替您打下这么厚实的根基,时至今日,哪里能有我北遥牢不可破的江山和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呢。”
      祁山凝眸看着须发皆白的师父,这些年来他老得这么快,以往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才知道是他常常耗费功力为大哥疗伤的缘故:“师父,您借不糅之口把一切告诉我,究竟是作怎样的打算?以您对不糅和卫国人的忌惮,绝不应该轻易地就说出能诊治大哥伤势的办法。要我怎么做,您尽管说,赴汤蹈火我也再所不辞。”
      顾摅虹轻轻抒了一口气,老怀甚慰地朝着祁山点点头:“你先来回这里而不是先进宫,老臣就知道你猜出了老臣的用意。皇上的伤势已经无法逆转,继续留在北遥所剩寿数必然不多。但是老臣多次进言,他始终不肯在没做好充足准备前南下攻打卫国。唯今之计,恐怕只有让卫国先挑起战事,才是唯一的办法。”
      祁山沉吟片刻:“您是说,我府里那位?”
      顾摅虹点头:“这样的计策虽然阴损,但是思虑再三,没有更好的法子让皇上同意了。”
      祁山平静地注视着顾摅虹:“师父不必再试探我的决心,北遥男人只在战场上见真章,我虽厌恶宁如真,可也不愿谋算她一介弱女子。您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吧,我的命是大哥给的,只要能救他,让我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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