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夜遥

75、谷雨

　　二十二番 牡丹 3

　　真正的战士以命相搏时，激烈的程度远超常人想象，北遥人最擅长的又是完全的以力制胜，皇帝以一柄不知什么动物腿骨制成的骨杖独战一枪一戟，打得竟然难分胜负。
　　三柄长武器缠斗在一起，宁无瑕虽然离得不近，也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劲风。虞侧妃与虞思济处在战圈中央，不会武功的她有些难以支撑，勉力拖着父亲想往外躲，奈何力气不济。受了重伤的红蝎子过来搀扶，口中鲜血不止的虞思济抓住长女的手，对红蝎子低声怒道：“忘了我的话么，带着你妹妹先走，不要管我！”
　　虞侧妃大声反驳：“带父亲先走！”
　　红蝎子当然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将手中短刀插回鞘中，她一手一个提起父亲和姐姐，后退几步避开皇帝与祁玉、祁川的战圈，试图在仅剩的三名虞石部战士的掩护下突出瑞图宫。
　　老首领虞思济厉喝一声，激起了口中更多鲜的喷涌，他用尽力气推开长女的手，扑跌回地下，已然无力再多说一句话。父亲决然的态度让红蝎子泪盈于睫，她狠狠地抽出短刀，左手里也握住了缠在腰间的长鞭鞭柄：“父亲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就留在这里助阵，等着看狗皇帝授首！”
　　虞石部的战士自不怕死，连虞侧妃也从地下捡起一把细长的弯刀用两只手紧紧握着，靠在姐姐身边，一边流泪一边怒目望向皇帝。
　　空气被割裂时发出劲啸声，宁无瑕绣着繁复花纹的厚重裙裾也被劲风带起，沾着血在地面上飘动。她一直侧趴着一动不动，象是死了一样让正在战斗着的祁玉心神激荡。不管是喜是怒是愁是哀，她一直是那样生机勃勃的一个人，一直是最真切最坦诚的一个人，一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是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新野王爷的双眼中泛起红潮，牙关也渐渐咬得更紧，手中的银枪更快地刺挑劈打，与七弟祁川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仗着二人的兵刃更长的优势，把皇帝逼得向后连连败退。只是皇帝余勇犹在，虽然有很多年没有亲自上过战阵了，但是在生死相搏时，深刻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也渐渐恢复，让祁玉兄弟二人一时之间不能立刻取胜。
　　有再多的人倒戈相助，这毕竟也是一场忤逆的刺杀，拖得时间越长对祁玉等人越不利，更何况太子祁永的踪迹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的安全不能确定，赵皇后及身后的十九部的立场就还很难确定，如果太子落在皇帝手里，那么赵皇后肯定眼睛也不眨地会用所有力量来对付祁玉。
　　得到鹿甲鹿乙兄弟支持的太子知道皇宫与东宫以及京城中所有秘道的地图，祁玉知道他现在肯定就藏在地底下的某一处，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里杀死皇帝，然后找到太子，在赵皇后的全力支持下将皇位平稳地交到三弟祁山手上，然后肃清敌对势力，尽量完整地保存北遥国的国力。
　　在所有这些应该进行的步骤里，躺在地下的宁无瑕的安危都不会是被考虑的内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国的这些远嫁的公主，拥有的只是一个高贵的称号而已，因为得到她们不会引来任何助力，那么失去她们就不会有任何惋惜。
　　只是对于祁玉来说，宁无瑕远远不止是一个惋惜。可能是勇气。是想要得到却不能得到的执念。是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唯一的遗憾。
　　高手过招时，任何一个动作都不是没有意义的，皇帝很快洞察了祁玉对某个方向上的招式的刻意阻挡，再把视线放远一点，那个方向上静伏在地面上不动的人便落进眼中。原来这个卫国公主真的不仅赢得了祁山的心，也搅乱了祁玉的一池春水。
　　皇帝舔了舔崩溅在唇边的几滴血，意兴十足地笑了，笑得很狂妄，立刻改变攻击方向，甚至有几招直接绕过祁玉祁川，转而向宁无瑕招呼了过去。
　　祁玉也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只是均衡的战力让他无法改变局势，对宁无瑕的保护也有些制约住了他的手脚，一招滞后险象顿生，武功稍弱的祁川被皇帝手中的骨杖用力拍在了腿上，腿甲很明显地凹下去一块，胫骨上剧痛难忍，一个趔趄横倒在地。祁玉救护不及，被皇帝当胸一脚狠狠踹翻，在地面上向后滑行很远撞上一根高大的房柱，轰响一声。
　　祁玉祁川的倒地不起让在宫外观战的赵皇后险些惊呼出口，忙用手掩住口。宫门外的屠杀已近尾声，修罗场一样的宫院内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赵皇后独自站立着，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工部尚书顾摅虹正踏着鲜血飘然而来。
　　顾摅虹只看了皇后一眼，脚底下没有丝毫顿滞地向瑞图宫中走去。赵皇后在他身后追了两步，伸出手去：“太子不见了，永儿不见了……你一定要找到他……”
　　顾摅虹点点头，官服宽大的袖子挥卷，裹住一枝刺向他的长枪，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过来，用袖子擦拭枪杆的同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赵皇后一眼，随即踏上宫门前的石阶，执枪在手，跨过门槛。
　　身材并不高大，年龄也不再年轻的工部尚书手里平时多是握笔，手执长枪抬脚越过门槛后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身躯似是一座丰厚的石碑般笔直，全身上下有一股挥拍出去就力达千均的力量勃发而出。
　　如果不是祁玉祁川不敌倒地，顾摅虹是不用出手的。支持一个发起宫变的皇子与亲手拭杀皇帝，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皇帝在看到顾摅虹出手时，脸上再也没有了轻飘飘的笑意，他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功力，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真正的生死时刻，所有布置下的后手，都到了发力的时候。
　　看见师父，祁玉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准许自已向宁无瑕多看一眼，勉力爬起来扶起受了伤的七弟，把他扶到红蝎子的身边。
　　皇帝与顾摅虹对立的这一小片战场上没有了第三个还能站立着的人，除了远处的几具尸体，就只剩下了气息奄奄的虞石部部首领虞思济。
　　顾摅虹向着皇帝走近两步，颔首示意，什么也没说，执枪摆了个守势。这种带着极强讽刺意味的尊敬并没有激怒皇帝，最强大的战士在战场上反而最冷静，不会任由自已的情绪被挑动。皇帝也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再来指责或是劝服都是浪费时间，今天能走进瑞图宫的人，都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打动后就转变立场。
　　既然顾摅虹采取了守势，皇帝便当仁不让了挥了挥手里的骨杖，疾如闪电般的几杖挥出，一点也不象是个已经经历了一番苦战的人。顾摅虹只用长枪格挡，并没有出招反击，皇帝的骨杖势大力沉，将顾摅虹打得连退数步，退到了虞思济的身边。
　　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帝和顾摅虹，包括瑞图宫中的人和宫门外的赵皇后。夕阳沉没只在一瞬间，极短的时间里，宫外的光线便弱于了宫内的光线，粗大的红烛奋力燃烧时放出的光芒照亮了宫内此时发生的一切，照亮了一柄从背后悄然刺向顾摅虹后背的刀。
　　赵皇后大喊一声向瑞图宫中奔去，数步之后一咬绊倒，被身边的太监们紧张地扶抱住。
　　瑞图宫中关注着这场战斗的所有人也几乎都惊呼出声，没人来得及出手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伏在地下半死的虞思济猿猱一般灵敏地翻爬起来，屏着呼吸举起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刀，笔直向顾摅虹的后心刺去。
　　皇帝眼见着后手已然发力，沉肃着一张俊美的脸庞，手中骨杖朝着顾摅虹用力挥劈下去。前有杖后有刀，顾摅虹的生死只在一线间，强压下胸臆间的血腥气，祁玉舒展身姿将手中长枪如箭一般掷出，枪尖直指皇帝手中骨杖。
　　红蝎子看傻了，不敢相信自已的父亲会突然向顾摅虹动手，再蠢的人也看明白了这位虞石部的老首领根本不象他所说的那样是为对皇帝不利，而是皇帝安排在瑞图宫中的一招暗棋。再细思量，皇帝应该是早就想到了废立太子会引发赵皇后及秋胡部的不满，才会暗中让虞思济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并且显露出对皇帝的敌意，甚至瞒住了他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还在心心念念等待着父亲把自已救回家乡。
　　在祁玉长枪出手的时候，红蝎子手里的长鞭也朝着父亲手中的刀挥了出去。不过二人反应再快也离了一段距离，不及骨杖与短刀的速度快。顾摅虹避无可避之时只能做轻重的选择，勉力侧步让开要害，硬生生地受了虞思济的一刀，皇帝手中的骨杖则擦着他的鼻尖挥空。
　　虞思济没能扎准顾摅虹的后心一刀毙命，索性放开手里的刀，张开双臂从后面狠狠地抱住顾摅虹，仗着身形高壮，想要禁锢住他。顾摅虹被这种卑劣的行径彻底激怒，以肘为锤向后猛击，肘尖仿佛击中沙发发出两声闷响，虞思济面色陡变，向后撤步时口中喷出的鲜血颜色黯沉。
　　皇帝的骨杖再次挥至，顾摅虹情急之下弃枪，张开手掌握住骨杖，任凭皇帝有再大的力气也不能向前移动半分。
　　祁玉掷枪时使出了全身力气，长枪一直飞至尽处的宫墙，深深地扎进墙内，枪尾抖动个不停，好半天嗡响声才停止。嗡响声中，皇帝的眼睛狡黠地微眯起，手腕转动了一下，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的骨杖前端突然裂开一条细缝，再向后收手，竟然以骨杖为鞘，从中间拔出一根极细的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