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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谷雨 ...

  •   二十三番 荼蘼 2

      尽管皇帝中了两枚三棱钉,但是太子死得更快一些,在赵皇后的怀抱里。剧毒让他没能留下太多遗言,他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扭过头去望向地道的入口处。曾经发誓生死与共的两个人,没能死在彼此的怀中。
      变故来得太快,太子咽气之后没过多久皇帝也永远地停止了呼吸。北遥历史上罕有的勇猛战士没能得到一个光彩的结局,在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他悲伤。
      虞思济也死了,不是谁都有皇帝那样的悍勇,能在顾摅虹的全力一击之下还能保住性命。只是顾摅虹身受重伤,被祁玉派人送出瑞图宫去救治。
      至此应该尘埃落定,唯有赵皇后还不能接受现实,紧紧搂着儿子,在他耳边不停地低语。只有离得最近的宁无瑕听见了她说的话,她在告诉她的儿子,他不姓祁,他姓顾。太子好象听到了,他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对母亲说,往后无瑕就是她的亲闺女。
      既然已经杀死了皇帝,剩下的事就是立刻收拾战局。仍然沉浸在悲伤中的赵皇后没有忘记她的身份和她孩子的身份,带着悲意沉声说道:“关闭宫院大门,任何人不能离开瑞图宫。”
      瑞图宫东侧的寝殿内,王侧妃衣衫零乱颈间系着绸带挂在一间房梁上,早已经没了呼吸,显见赴死的心有多么急迫,她是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了。这里被战斗波及的不多,屋子里还算整齐,只有四、五具尸体胡乱地散在四处。
      赵皇后站立在王侧妃身边,爱怜地抚了抚她垂落的长发,轻声叹道:“好好地走吧,都好好地走吧。”
      祁玉的伤势虽重,还能勉力支撑,随赵皇后一同走进寝殿。他没有出声相询,他知道赵皇后必然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果然赵皇后没有多耽搁,低声说道:“我的儿子不能背上轼父之名,我护不住他的性命,不能护不住他的名声。他仍然是北遥太子,他死之后仍然要进太庙,后世子孙仍然要一代一代地祭奠他,他不能背负着罪名沦为一只被唾弃的孤魂野鬼。”
      祁玉点头:“听凭母后旨意,母后说该怎么办?”
      赵皇后已经想好了方法:“今日瑞图宫内外一人不留,杀光他们,不留下任何一双眼睛。”
      祁玉沉默了,思忖良久,不得不说赵皇后说的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方法。但是如果不是太子手刃皇帝,那么皇帝应该死在什么人的手里呢?不管把罪责推给谁,都会有人追问幕后的主使是谁。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必然就将成为真凶。如果要护住太子的名声,就护不住三弟祁山的名声。
      在动手之间,这就是个难解的问题。祁玉沉思片刻,唇角微扬,竟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仿佛在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
      赵皇后努力让自已暂时放开丧子之痛,听着祁玉对她说道:“有个办法,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你说。”
      祁玉顿了顿,沉声说道:“母后应该知道,我北遥现在渐渐有国力空虚之虑,近年来四处征战耗空了国库,国中部族分立各自为政,大部族日渐膨胀自满,隐有尾大不掉之患,小部族首鼠两端贪图私利,从不以国家利益为重。我北遥已经是危机当头,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想要改变现状,只有用雷霆手段,新帝继位后必然要杀一批人贬一批人,再利用战争消耗一批人,重新划分部族势力范围,巩固皇权发展民生强盛国力,这样才有希望继承圣光帝的荣光,带领北遥走上富国强军之路。”
      赵皇后当然知道这是真知灼见,只是眼下似乎不是讨论国策的好时机,她皱了皱眉:“不知你这些话,有什么深意?”
      祁玉坦荡地说道:“原本与母后商讨的计策略加改变,请母后及秋胡等十九部推举儿臣为帝。三年之后,我还三弟一个澄澈的北遥江山。轼杀生父的罪名,残害忠良的骂名,穷兵黩武的恶名,都由我一人承担吧。”
      赵皇后惊讶地看着祁玉,良久之后缓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谋图私利,凭什么相信你在三年后会将皇位让给老三?”
      祁玉轻笑:“儿臣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活了二十多年,您派了那么多人盯着儿臣,怎么竟然不知道,儿臣只剩下三年的性命了。”
      祁玉向祁川下达命令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七弟对自已的态度较之以往稍有不同。皇帝已经死了,大局已定,祁川情不自禁地用了更加尊从的态度来听从祁玉的指挥。
      瑞图宫外面积广阔的院子里,所有重甲侍卫们面对院墙外突然出现的弓箭和火把全都不知所措,在第一枝羽箭呼啸着飞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已在屠杀了赵皇后的侍卫之后,又成了别人屠杀的对象。
      瑞图宫内也是门窗紧闭,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人中,宁无瑕还没有完全清醒,她侧着头,在宫门外传来的阵阵惨叫声中,看着祁玉将一柄长剑深深地刺进一个和他穿着同样盔甲的战士胸口,然后拔出利刃,缓缓侧过头来看着她。
      刚才还并肩站着的战友,变成他剑下的亡魂。看着宁无瑕眼中越来越深的惧意,祁玉抿紧双唇,扔下剑走过去,把她从地下抱起来,紧紧地抱进怀里。
      这一夜东宫里杀声震天,京城上下却是沉寂一片。
      皇帝的死讯暂时未发,太子祁永新婚之夜暴亡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白天的时候还成群结队走上街头欢庆盛典的百姓们都错愕不已,为这样一桩惨剧的发生而哀叹。
      玄武城各处的城门中,不时有骑着快马的兵士们手举着通行令牌奔出。新野王府府门紧闭,后院书房灯火通明,所有臣服于祁玉祁山的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说好了继位的三皇子变成了皇长子,虽然对于他们各自的利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之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要推倒重来,准备好的即位诏书也要更换。
      祁玉没有回府,离开东宫后他随着皇后一同回了皇宫。祁川也留在了祁玉身边,既然要向外界透露出皇帝病重的信号,那么当儿子的守在父皇的病榻边也是应有之义。
      祁川带去瑞图宫的第一批人都是他最为忠心的部下,全数丧命之后他象是变了个人,小时候嘻皮笑脸的模样收敛了许多,静静地守在御书房门外,寸步不离。
      御书房祁玉很熟悉,成年之后他就开始分担朝政,御书房是他每回进宫后去的最多的地方。皇帝在这里赞扬过他也斥责过他,在他为了母妃向父皇哀求恳求时,皇帝在这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回返北方祖地为母妃寻药的要求。
      他第一次对皇帝生出愤恨之心也是在这里,站在书案边,看着皇帝惯常坐的那张椅子,祁玉看了很久。
      映在门上的影子过了许久才挪动,祁玉推开房门走出来,带着疲意对七弟叹道:“不去养伤,杵在这里干什么?要表忠心也不急在这一刻。”
      祁川拱手:“皇上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的伤不碍事,已经好了。”
      祁玉不想多解释为什么是他将要当皇帝,而不是所有人都以为的祁山。这其中的内情不需要太多人知道,他也不需要得到任何的理解和体谅。在安排好所有部属之后,在和秋胡部等十九部达成新的协议之后,还有一件事,他必须亲自去做。
      青蕤宫里,宁无瑕服了药之后还在沉睡,顾摅虹不顾自已受了重伤,只是包扎了伤口,静静地看着换了一身常服后站在他面前的新野王祁玉。
      并不觊觎皇位,这句话任谁听了都要在肚子里暗骂一句虚伪。只有顾摅虹知道祁玉内心是真正这么想的,一直也是这么做的。眼下局势峰回路转,把他推上了皇位,很难说这对于他是件幸事,还是不幸。
      祁玉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宁无瑕。以卫国与北遥的敌对态势,让一个目睹了所有真相的卫国公主活着留在北遥,谁能知道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变成卫国攻击北遥的武器。
      皇位更迭之际最要紧的就是平稳,祁玉现在只得到了赵皇后和秋胡十九部的口头允诺,真正全心全意拥戴他的人不多,稍有不慎,他很容易就会被从皇位上赶走。
      所以以顾摅虹为首的极少数知情者一致认为,为了北遥国的宁定,为了祁玉的皇位稳固,从瑞图宫中活着走出来的卫国元嘉公主必须和太子祁永一样因病暴毙,不然她的存在随时都可能给北遥带来危机。
      祁玉并没有打算因为宁无瑕与所有支持他的人抗衡,既然可以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当上皇帝并在三年之后把皇位平稳地交还给三弟,那么为什么不再想出另一个折中的办法,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年里保住宁无瑕的性命。
      顾摅虹垂眸:“那么这三年里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把她留在你身边仔细看管?这并不是一个稳妥的法子。”
      祁玉胸前被皇帝踹的那一脚极重,他以手抚胸低咳两声,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扇,望向凌晨时分天边浮现的几点星光:“我这一生,原无所求,生当慷慨,死亦坦然。可是遇见了她,突然觉得这二十多年的生命空空荡荡,突然就不愿意这样一无所有地活着,再一无所有地死去。青天黄土,前生后世,心之翼求,惟她而已。师父,只有她,我只想自私这一回,不然我怕死的时候,我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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