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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阔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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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 天空
(一)
“听飞鸟说你从海上经过,海上没有风波浪花很寂寞。
听飞鸟说你从天空经过,天空没有流星月亮很寂寞。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海阔天空,你和我可会变?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怕有一天只有你共我,也可以过得很快乐!
没有自由的自由,日落在日落以后,变成最美的伤口。
等待风和日丽的瞬间,爱从海底缓慢地升起。
从此风和日丽的天地,故事会永远进行下去。
而唯一,未知的秘密,握在我掌心里……”
耳中,老式的手摇唱机里传来轻轻的歌吟,在不远处波涛翻涌的海浪声响里,听起来若隐若现。
戚少商合起书,拉开白纱窗帘。
黄昏暮色下的远海,潮水终于开始上涨,湛蓝海面沉浸在一派金黄炫红之中。
熟知的海天一色,总是会令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有着深海般气息的人。
这片海,这片天空,曾经也让那个人感叹过。
他说,如果人的一生,也可以海阔天空般的自由,是不是就不枉来世间走上这么一遭。
从那以后,自己就一直在寻找海阔天空般的自由。
有多少年了?
三年、七年、十年?
原来在寻寻觅觅之中,自己都已经记不得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原来自己竟然可以想念一个人这么久。
原来以为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终会遗忘的一切,都还是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战机的轰鸣声经过耳塞的过滤,化成为嗡嗡的颤响。
顾惜朝牢牢盯着舷窗外面,仿佛静止了一切飞行动作,只是与他对峙着的另一架战斗机。
远空稀薄的空气令云层堆积成片。
隐在灰墨色云层空隙间的战机,少有的漆黑机身,闪烁着神秘而诡异的光芒,绝然不同于在资料上见过的任何一架战机。
今夜,已经不是顾惜朝第一次见到它了。
那是一架F—22战斗机。
洛克希德公司生产,最先进的新一代机型,绰号“猛禽”。
做为职业海军飞行员的顾惜朝,在“猛禽”尚在研究试验阶段,就已有耳闻:这批第四代新型实战机种,具有高度隐身性、超音速巡航能力,以及可以在超视距空战中,先发制人并且精确无比地打击目标。
其卓越的性能,几乎是每一名飞行员一生之中都梦寐以求想飞一次的对象。
却没料到在这里,让他不止一次地见到真容。
最近几周的阻截任务,原因就是这架“猛禽”,多次不顾地面警告,隐身擅闯兰利军事基地上空的禁航区域,却每次都可以利用高超的飞行技术,堪堪避开可以击落的控制范围,让军事基地中的人摸不着头脑,亦同时紧张异常,不知道它究竟想要干什么。
兰利军事基地位于人迹罕至的山海交接地区,比邻国境。
在以山为邻的两个国家,政局动荡,战事一触即发的时期,处在边境之地的海空军联合基地兰利,忽然就变成了十分重要的门户。
邻国的空军历史悠久,战备精良,其空战部队拥有B—2轰炸机、F—16隐性战斗机以及A--10对地攻击机等现役优战机种,旨在夺取制空权。
而兰利只有十几架专门用与夜间拦阻和攻击的机种:F--117“夜鹰”战斗机,以拦截闯入基地的空中魔鬼。
顾惜朝既是基地之中,极少数能驾驭“夜鹰”的亚裔飞行员之一。
升空之前,指挥官曾命令顾惜朝,希望他能查明此架“猛禽”独身前来的原因。
这一架不明国籍,单枪匹马闯入基地的“猛禽”战斗机的到来,似乎令顾惜朝所在的基地指挥官心绪不宁。
天快要亮了,灰墨色的云层开始像融化般透出一丝一丝白光。
顾惜朝在空中,和以往几次一样,对“猛禽”战机里的飞行员发出了警告。
这一次,那架“猛禽”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一个漂亮的回旋就疾速离开,而是蓦然动了,直直地向顾惜朝的座机飞近。
机头的激光照射器在顾惜朝的眼里看来,几乎已经碰触到了自己银灰色的“夜鹰”战机前端,在空中,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能再接近的距离。
一瞬间,顾惜朝似乎已能感觉得到,对方那完全隐藏在黑色头盔之内的表情,有一双墨黑的眼睛在冷冷地笑。
眼色一沉,顾惜朝正想摁下飞弹追踪按钮。
只见“猛禽”的飞行员突然将手举至耳边,挥手上扬,像是邀请。
然后,头一偏又示意顾惜朝跟随。
只一瞬间,“猛禽”机身蓦然□□,随即穿越云层,直落而下。
顾惜朝立刻从舷窗往外张望,见到“猛禽”已经垂直急速下降了几百哩。
虽然不明其意,但是直觉不想让它就这样离开,顾惜朝亦尾随俯冲而下,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紧紧咬住“猛禽”。
两架流线型机身,高速飞行着的战机紧咬彼此,忽左忽右,翻转上下。
偌大天地,仿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一线黑色,一道银光。
划在天上的白色线条,纷乱追逐,在刚刚显现天光的苍穹留下嬉戏的航迹。
天未明,万米高空却有一道薄薄的金光从天尽头闪现。
顾惜朝被突然反射过来的耀目阳光晃了眼,再次睁开,眼前已经不见了“猛禽”的踪迹。
环顾四周,静谧寥阔。
耳旁,唯有听到自己的心口还在嘭嘭鼓动。
紊乱的气息里,顾惜朝知道自己是在高兴着的,因为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地飞行,多久没有这样淋漓地在天空追逐。
“银币”PUB,隐没在山区小镇的小小酒吧。
这里,也是一个被所有人默认的世界,没有国籍之别,没有战争之乱,亦没有种族之分。
唯有在这里,在这个混杂着各种各样乐音人语的地方,两国的军人才不再是军人,被魔鬼式训练和对战崩得紧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从而能享受平常人的一切生活。
戚少商打开PUB的门。
拣了个黑暗的角落,在泛着烟雾的人群之中,享受着冷冽酒水带给自己的清凉刺激。
忽然,所有的人声一下子都静了,有一阵清亮的仿若童话国里的乐曲从中心的舞台传向PUB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响起一段清晰,暗哑的歌吟。
舞台上的灯一直没有亮起来,戚少商只能看到一个清隽颀长的人影坐在台上唱歌,用毫不费力的声线,反复吟唱着那首歌的高潮句子,一遍又一遍。
一遍一遍让听的人沉醉下去,有点寂寞有点漫不经心的嗓音,像极了自己在飞行时所见到的那片熟悉的天空。
当歌声的最后一个音轻轻隐去,灯光亮了。
在喧闹叫好的杂乱掌声里,一个人淡淡笑着,被四周围又跳又叫着的人团团围住,簇拥着坐到了戚少商的邻桌。
黑暗将戚少商隐藏的很好,至少没有透露他在见到这个唱歌的人时,那种无法言说的心悸和熟匿。
“朝朝,搭档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的歌唱的这么好。我太喜欢这份生日礼物了,谢了啊!”
戚少商不经意地听着,想象说话的人一定有着灿烂的笑容,活泼的个性,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响亮,也太兴奋了。
“对啊,小崔。还是你有面子,能让顾惜朝为你唱歌!”
“那是,我可是顾惜朝的僚机,谁能当他的僚机?你吗?你吗?还是你小子!哈哈哈…”
众人一阵喧哗打闹,乱成一团。
而在戚少商身后纷乱的噪声里,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离开一下!”
PUB狭小的洗手间里,顾惜朝轻蹙起眉,将冷水泼到脸上,甩开被弄湿的头发。
耳中还在嗡响,其实自己并不喜欢这里过度喧杂的环境,只是碍于崔略商的邀约,不好意思在他生日的当天拒绝而已。
作为唯一一架可以在速度战术上配合“夜鹰”的僚机,每一次升空,崔略商就是自己在生死线上的兄弟,而他如阳光般的性格更是感染了基地中的所有人。似乎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那么寂寞。
拉开门,穿越窄暗而拥挤的甬道,前面就是可以让大家疯狂娱乐,暂时忘掉烦恼的舞池。
顾惜朝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紧跟着他。
甬道的转折处,有一个人斜倚着墙,双臂怀抱,手中提着酒杯轻晃。
隐在黑暗中的眼,只能看清楚牢牢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咄咄逼人。
戚少商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向顾惜朝走近。
直到两个人的视线绞缠在一起,几乎可以碰触到彼此的呼吸,才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低沉的问候在顾惜朝耳旁响起:“你好,夜鹰!”
恍惚间,周围声响倏然散去。
顾惜朝的眼前,浮起几天前,几十天之前,那架“猛禽”飞行员藏在头盔之下的眼睛。
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
(二)
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逼近着顾惜朝。
如此接近,让人不得不只注视他一个人。
然后,印在顾惜朝眼里的,是一张有着鲜明轮廓的脸。
微蹙的眉头,因为眼中满含着的笑意而缓缓松开。
两颊的酒窝一深一浅,却不给人以突兀的感觉。
与此同时,戚少商也在仔细端详着被自己紧逼至墙,已经无路可退的顾惜朝。
微扬起的双眉天生就带着些清傲,墨黑瞳孔虽然不像自己这般幽黑,却是明晰的惊人。
仿佛夜色布满的天空里,他驾驭着的那架“夜鹰”。
即使是无尽的黑暗,藏在其中的沉静神情还是掩不住的熠熠生辉。
“不和我打声招呼吗?”
戚少商的一句问话,就在这样莫名的彼此凝视之中,脱口而出。
顾惜朝回敬着戚少商逼人的目光,唇角牵起,笑着回答:“幸会,猛禽!”
语气之中带着不输于戚少商气势的清冷。
“很好!”戚少商十分满意顾惜朝的这句问候,看来他们已经彼此认出了对方。
“戚少商!”
戚少商眼神明亮,慎重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同时也向顾惜朝伸出了右手。
顾惜朝略一迟疑,还是伸出手与之相握,然后回答:“顾惜朝!”
握在戚少商掌心里的手,温度偏凉,却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戚少商不自禁地握紧,一拉,带向自己胸口。
顾惜朝一个恍神,已经被戚少商拉近,两个人的身体即刻紧紧地贴合。
蓦然,炙热的心口碰触在了一起,有同样激烈的心跳在鼓动。
戚少商鼻端,闻到一股深海般清爽的气息。
将下颌抵在顾惜朝的耳根旁,戚少商问:“我们见过多少次了,在天上?”
“六次!”顾惜朝淡淡的回答让戚少商的嘴角扬了起来。
低低笑着,戚少商继续说:“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对我印象也很深啊!”
“不过你说错了,是七次!”
抬起头,戚少商将手指拈住上唇:“最早的一次,兰利的雷达都没察觉到我。那一次和你编队的还有一架僚机…”
话语突然停顿,戚少商再次凑近顾惜朝的耳旁,压低了声音,说:“你飞的很漂亮!”
顾惜朝一惊,F—22真的有如传说中一样,可以隐身到如此地步!
想起几次毫无意义的阻截,孤身闯入基地的戚少商身上似乎疑点甚多。
顾惜朝微蹙起眉,问:“你到兰利上空,究竟想要干什么?”
戚少商饶有趣味地看着顾惜朝严肃而忿忿不平的神情,笑着说:“不干什么!”
随即从顾惜朝身前离开,伏在吧台前要了二杯酒。
待等他转身回到原地,顾惜朝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跑得还真快…”
戚少商仰天一口,悻悻饮尽左手中的杯中酒,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戚少商,你不是打算把请我的那杯酒也喝了吧?”
回头,顾惜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坐在了吧台的一侧,双手闲着无事,正在撩拨软软的杯垫。
拈起的杯垫迅速被一双手掌压住,连带着顾惜朝的手指也被一起压在了下面。
“耍我?!”属于戚少商独特的气息立刻包围了顾惜朝周身。
顾惜朝轻描淡写地抽出手指,轻轻取过戚少商手中持着的酒杯。
一饮而尽。
“在天上,你也耍了我!”淡淡口气述说的一句话,在PUB过度喧杂的人声响动里,显得格外的云淡风清。
戚少商朗笑出声,忍不住又凑近到顾惜朝的后颈那里,嘴唇几乎已经触碰到身旁之人温润的颈部肌肤,擦过,压低声音在耳边说:“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到时候你可要在天上等着我。不要令我失望啊,顾惜朝!”
温热气息刹那间离开,顾惜朝僵在了座位上,耳根一片滚烫。
脑海深处浮起,与“猛禽”战机在夜空中肆无忌惮而凌厉的极速游戏,犹如飞鸟般自由。
戚少商在转身离开时,掩不住从心底涌出的笑意弥漫了整张脸。
这世上,难得可以找到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对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而顾惜朝旗鼓相当的应答,也令戚少商心中好胜的感觉蠢蠢欲动。
他们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
望着戚少商英挺的背影在舞动的人群中消失,顾惜朝的眼色愈加深沉。
这个人,居然敢就这样穿着一身贴满某国标志的飞行服晃荡到人多眼杂的酒吧来,不是太过自信,就是愚蠢的可以。
显然在刚才针锋相对的谈话里,戚少商并不愚蠢。
顾惜朝整了整衣领,仿佛想掸掉戚少商遗留在上面的炙热气息。
我也会在天上等着你的,戚少商!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天未明,跑道上,腾起层层烟雾。
战机巨大的阴影里人影幢幢,地勤人员正在做着起飞前的准备工作。
顾惜朝坐定在机位上,才发现拉上玻璃舱盖的手居然在微微颤动。
再一次,领到阻击“猛禽”的任务,心中莫名地就涌起了兴奋和期待。
深呼出一口气,顾惜朝驾着熟知的战机飞向黎明之前最黑暗的苍穹。
“前方8哩,时速6百节,敌机正在原地盘旋!”
耳中听着管制塔里传来的讯息,顾惜朝定睛凝视。
散开着的薄云铺成窄窄的线条,在这些线条尽头,戚少商驾着他的F—22“猛禽”战斗机以自己无比熟悉的模样,静止在万米高空之中。
顾惜朝将“夜鹰”上升至与“猛禽”相同的高度,透过舷窗,似乎已经能感觉得到戚少商正在静待他的到来。
果然,“猛禽”一见到“夜鹰”冲开云层,机翼忽然□□,已经以惯有的邀请姿态俯冲而下。
顾惜朝会意地将唇角扬了起来,扯开护着口鼻的半面罩,跟随而下。基地里的讯息在耳中已然模糊。
新的一轮追逐在高远壮阔的天空开始。
两架战机以超音速的疾速,化成轰鸣的光线,划破厚积的云圈。
那是独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游戏,没有言语,没有观众。
只有从荒古就一直存在着的天空,以自己恒久不变的暗色,给他们的战机镀上了一层光亮,成为夜空中最明媚的流星。
“朝朝!”忽然传来的清亮呼唤,让顾惜朝立刻带上传讯器回应:“我在!”
“管制塔已命我升空!说你飞的有些疯狂,是遇上麻烦了?”
顾惜朝控制着飞行的速度,回答:“没什么!”
“等我吧!”崔略商的话语突断,顾惜朝知道他已经向自己飞来。
正想摘掉传讯器,话筒里蓦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夜鹰,我是你的麻烦?”
顾惜朝心神一怔:“戚少商!!”
对方的笑声响起,藏不住的得意:“我很高兴你记得我的声音!又见面了,顾惜朝!”
“你截了我们传讯的波段?”顾惜朝不得不折服F—22先进的设计。
“是这架F—22需要实战测试的方面之一。看来,截个波段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与顾惜朝的“夜鹰”侧翼交叉而过,戚少商低沉的声线继续在顾惜朝耳中清晰无比地响着。
“听到我的声音兴不兴奋?”
顾惜朝向右急转下降,避开F—22擦身而过时强劲的气流,冷哼道:“很兴奋!”
“哦?!我也很兴奋!”说话间,“猛禽”迅疾退开,垂直上升。
戚少商语带调侃:“不过现在没办法和你叙旧,因为你的僚机赶来了,看上去杀气腾腾啊!”
戚少商的话音未落,崔略商的喊声已经传来:“朝朝,那家伙怎么样?F—22啊,我也好想试着开一次!”
崔略商的感叹声直震的顾惜朝的耳膜嗡嗡鸣响。
无奈摇头,顾惜朝吩咐:“与我组成队形,我们一起去试探下它!”
“好啊!”回答的爽快迅速,其中还充满着跃跃欲试的语气。
顾惜朝正想和崔略商并行,耳中戚少商的话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听起来似乎有些急切。
“夜鹰,左转…”
没等顾惜朝明白是怎么回事,机舱内,平显前已然传出尖厉的警报声。
(三)
荧屏上,刺眼的红色忽忽闪烁。
显示着“夜鹰”的背后,有一架敌机正在试图锁定攻击。
顾惜朝本能地按照戚少商的指令左转,机身立即抽筋式地颤动起来。
眉头紧蹙。
这架早已经过了服役年限的F—117,果然不再适应,为了躲避空中突袭而紧急采取的特殊飞行要求。
利用手动控制按钮稳住乱颤的机身,顾惜朝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着“夜鹰”,以期可以避开身后紧逼的敌机。
天光发白,闪亮的光线从空中薄云的缝隙处透出来,灰墨色的云层一点一点幻化成纯净的白。
尽头,似乎有一丝金色即将喷涌而出,那是日出前的征兆。
机舱里的警报声不绝于耳。
顾惜朝趁着战机恢复平衡的瞬息,转回头查看。
迅疾划破云圈的,是一架和戚少商同样的F—22“猛禽”战斗机。
愤怒忽然不可抑止地涌上心头。
顾惜朝对着传讯器吼道:“戚少商,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还有一架F—22,正在与它沟通…”
耳中传来戚少商与他人急速的英语对话,隔着不太清晰的声波时响时轻。
“谁不知道,只有你们的空军才配置的起 “猛禽”!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我会信吗!”
“现在说不清楚,不过你要信我,顾惜朝!”
顾惜朝哼了一声,说:“我会找你算清这笔账!”
打开一边和戚少商通话,一边修复的声频,调试到与崔略商僚机通话的波段,立刻,从耳机里听到焦急的声音。
“朝朝,刚才怎么联系不上?你身后有两架F—22。”
“我知道!小崔,它们离我们还有多少距离?”
“80哩左右。朝朝,我们的飞行速度不及F—22,应该怎么应对?”作为在战术编队上附属于顾惜朝战机的僚机,崔略商十分明白它的一切行动,都不能违背顾惜朝的指令。
顾惜朝眯了清朗的眼,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要诱惑它锁定我!”
“啊!?”崔略商惊讶的喊叫震颤着顾惜朝的耳膜。
“你疯了!会被飞弹攻击。F—22上配置的可是最先进的蛇眼飞弹,命中率百分之百!”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顾惜朝按压了一下头盔,继续吩咐:“直飞前方200哩,听我指令你掩护我,然后下降到1500米高度等候。”
“好!不过,你也要小心,对方可是一只不好对付的猛禽!”崔略商话音刚落,即刻与顾惜朝的“夜鹰”变换了应敌的队形。
顾惜朝摘掉传讯器,紧扣住半面罩的扣袢护住口鼻,深呼出一口气。
前方,不远处的天尽头,金色光线越来越明亮,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手腕使着最适当的力道,往前压下加速器,“夜鹰”以极速向金光飞去。
红色环形的警示图案,在面前的平显上更加快速地跳动和鸣叫,仿佛在宣告着它要锁定的目标,已经近在眉睫。
“顾惜朝,你想干什么,还不避开!”
耳中传来戚少商有别与初次见面时的低沉嗓音。
穿过“猛禽”略带灰色的舱前窗,戚少商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
以顾惜朝不输于自己的飞行技术,几乎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每一个战机飞行员都清楚地知道,在身后有敌机追逐的情况下,飞直线空路简直就是玩命的行为。
没有了传讯器,顾惜朝无法回答戚少商的疑问,只是在听到问话时,唇边带笑,轻声的自语了一句:“戚少商,你看着吧!”
“夜鹰”依然保持笔直的飞行,就在那道金色光线从云层深处一跃而出的瞬间,满眼亮光之中,顾惜朝忽然在空中紧急刹车,整个机身蓦然竖起,成为一道笔挺的直线。
只一刹那,F—22已经从“夜鹰”的尾翼下飞速而过,没入一片耀眼的金光之中。
因为光线的影响和顾惜朝采用的非常规飞行战术,飞弹攻击系统一时失去了阻击目标,机舱内的警报即刻解除。
然而“猛禽”战机激起的强大气流却掠过“夜鹰”的左翼,本就不堪负荷的战机,机身开始垂直旋转,以头上尾下的特殊姿态往地面坠落!
“朝朝…”崔略商的喊声突然中断,机舱里仪盘上的数据显示乱成一团,“嘟嘟”的鸣响此起彼伏。
顾惜朝的额前两鬓都渗出了冷汗,汗滴流淌到睫毛上,摇摇欲坠。
几乎都没有让人眨眼的时间,顾惜朝熟练地操控着近百个按钮,他必须在几秒钟之内将机头调整往下,否则只有机毁人亡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勉力用手动控制住机身的平衡,却再也无法控制下坠的飞行速度。
摇晃不止的舱前窗口,忽然望见一架“猛禽”斜插进来。
“顾惜朝,跟着我!”戚少商一边避开疯狂摇摆着的“夜鹰”,一边在前方领航。
“我为什么要信你!”顾惜朝脸上的汗水已经淌进衣领中,一片冰凉。
“跟着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生的欲望终于抵消了满腹的怀疑。
顾惜朝紧咬牙,小心地掌控着手中的“夜鹰”,紧随戚少商而去。
戚少商似乎对空中航路十分熟悉,闪过有着尖峰的高山,亦躲过了莫测的云圈。
随时可能失控的“夜鹰”只有跟随“猛禽”飞行了几分钟,对顾惜朝而言,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注意,减低高度,准备迫降!”戚少商的话音响起。
顾惜朝从颠簸着的机舱向下看。
一面临海的茂密丛林之中,竟然有一处小小的备降机场。
F—117没有办法垂直起降,因而顾惜朝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将这架危险的“夜鹰”平安落地。
“现在高度2000米!”
“1000!”
“700!”
“500!”
“200!”
耳中,戚少商报着准确的飞行高度,低沉的声线就似“银币”PUB里的那一夜,不得不承认令人印象深刻。
机油已快燃尽,顾惜朝尝试着放下起落架,没有反应。
眼看高度越来越低,一咬牙,顾惜朝对准空地上的狭小机场直直降了下去。
金属机身急速刮擦粗糙的地面,溅出点点火花。
巨大的惯性迫使战机一直往前,瞬间碾平几排低矮灌木,冲向高大的树丛。
落地时没有缓冲的撞击,令顾惜朝的头碰到玻璃舱盖,弹落回座位以后脑中一片眩晕。
在失去意识之前,顾惜朝奋力踩紧刹车,才晕了过去。
先行降落的戚少商不等战机停稳,已经迫不急待地解开安全带,爬出机舱。
甩开头盔,向不远处堪堪停稳的“夜鹰”战机奔去。
机舱底部,油箱里残存的机油已经从破损的地方淌了出来,却没有见到顾惜朝打开舱盖。
戚少商心中一惊,跃上机翼,果然看见顾惜朝伏在屏显上没有任何动静。
暗道不好,戚少商立刻猛拉舱盖,用力之下,竟然发现舱盖已经被死死地卡住。
将脚抵住机身,扒住滑不留手的玻璃舱盖,戚少商用尽全身的力量,一阵火星四溅,舱盖开始慢慢向后滑动。死命拽住继续用力后移,终于留出一个人身的空隙。
戚少商一把抱住顾惜朝,将他拖出机舱,赴在背上。跳下战机,急奔出几十米开外。
身后,随即一声爆炸的响动。
“夜鹰”已经燃烧了起来。
将顾惜朝护在胸前,戚少商伏低身体,静静等待灼人的热浪退散。
终于,天地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戚少商撑起上身,略略松开怀中紧搂着的人。
顾惜朝的脸隐藏在头盔之下,沉沉靠在戚少商的臂膀上。
看到完好无损的头盔,戚少商呼出一口气,看来,顾惜朝只是被巨大的冲力震晕了。
解开扣袢,慢慢将面罩盔具从顾惜朝头上取下来。
记忆中不自禁就会时常想念的熟悉模样,再次印在眼里。
没有了对视时逼人的光彩,却仍不失傲气清朗的神情,原来,这个人即使沉睡了还是这么个样子。
戚少商用手指抹去沾在顾惜朝脸上的灰污,俯下身,在顾惜朝唇上轻轻一吻,将人拥紧,露出了笑容:“幸好你没事,夜鹰!”
(四)
清凉的液体滑入咽喉,缓解了那里的燥热。
顾惜朝缓缓睁开双眼。脑中眩晕的感觉似乎还没有消散,朦胧的视线里却看到了一道模糊的眉。
唇上碰触到的异样让他心中一恍。
猛地睁大眼,戚少商漆黑的眼瞳就近在咫尺。本能地一掌推开与自己靠得极近的人。
顾惜朝低斥:“戚少商,你干什么?”
瓶里透明的清水,随着戚少商身体的晃动,溅满了他整个手掌。
“给你喝水啊!”停住被怀里人推开后不稳的抱拥姿势,甩开手上的水珠,戚少商淡淡笑着。
只是,目光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惜朝,继续说:“干吗这么大反应!”
“拿来,我自己喝!”顾惜朝往前伸手。
戚少商将水瓶递过去,顾惜朝一把接过,眼中的视线仍旧盯着面前笑着的人,一边慢慢把唇凑近瓶口。
戚少商从顾惜朝的额,一路往下细细地看。
从飞扬的眉到翘长的睫毛,从挺直的鼻梁到光滑的脸颊,一直看到他喉部上下微颤,想来已经是喝下了不少水,这才嘴角一牵,淡然的话语出口:“这可是我刚喝过的水!”
顾惜朝一口气没接顺,凉水即刻侵入气管,一阵不可抑止的急咳,脸涨得通红。
戚少商的笑声明显响了起来,顾惜朝尴尬地抹去唇边残留的水迹,直视戚少商的目光。
“戚少商,你居然也搞偷袭!”说完,逼人的眼色已经回转到了戚少商的脸上。
戚少商立刻知道顾惜朝指的是什么,收起玩笑的表情,说:“如果我说,关于那架忽然出现的F---22我事先并不知情,你一定不信!”
顾惜朝冷哼:“信你!?我刚才差一点就机毁人亡了!”
“那为什么又跟着我走?”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走?”
“跟我走,就代表你已经信了我!”
“我真是见鬼了才信你!”
“我说的都是事实。”戚少商抬头望向头顶蔚蓝色的天空,说:“本来,F---22还在实战测试阶段,所以我每次飞临兰利上空都没有采取任何攻击行为,只是在测试战机的各项机能是否正常。那架F---22隶属另一个飞行联队,我不清楚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且攻击你!”
顾惜朝听着戚少商的话,叹出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看你迟迟不测试飞弹,才忍不住出手了吧!”
戚少商听完,又笑了起来,露出深浅不一的酒窝。
“说的好!”凑近顾惜朝身边,戚少商用一贯的低沉嗓声说:“只是,我怎么可能想着去击落你!”
顾惜朝听到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距离自己颇近的地方响起,PUB里弥漫周围的异常感觉再次袭满全身。
定了定神,才回答:“为什么不可能!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敌对的!”
“错!”戚少商眼中的神情突然变的很严肃,按住顾惜朝的肩臂,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戚少商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清晰地说出话来。
“你错了,顾惜朝!是我们没有办法去阻止我们的国家是敌对的!”
刹那间,顾惜朝被这样毫不遮掩的回答怔住,说:“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对我来说这两个的意义完全不同!”
顾惜朝眼里映着的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面闪动的光亮,令他想起戚少商冒着危险,冷静地引领自己安全迫降的每一个细节。
垂下眼,顾惜朝说:“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是不是?”低沉的语音似乎离顾惜朝的耳旁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已经拂过颈,戚少商用上唇蹭擦顾惜朝的鼻尖,呼出吸入的气息互相纠缠。
顾惜朝直觉着吞入腹内的空气变得滚烫一片。
想起在灯影晃闪人群舞动的PUB一夜,戚少商看着自己时,那种无比感兴趣的目光。
想起每一次冲破云层,遥望闪着黝黑光芒的“猛禽”在尽头静静等候时自己心中莫名的兴奋。
顾惜朝轻叹。
是的,他一直是明白戚少商对他的想法。
微斜了脸,避开凑近再凑近的戚少商,顾惜朝说:“我明白!可是,总有一天吧!”
戚少商抬头,问:“什么一天?”
“我们谁也逃不过相互残杀的一天!”
顾惜朝眼里带着的一点忧郁让戚少商想亲吻的欲望,从在夜空里,第一次看见他驾着“夜鹰”漂亮地飞行已经开始深埋心底的欲望,忽然之间不可抑制。
狠狠擒住顾惜朝略显慌张而紧抿着的唇,比想象中的更加令人情动。
一种发着烫,带着酥麻的感觉渐渐扩散全身。两个人都能敏感地觉察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记心跳。
戚少商的唇舌压迫着顾惜朝的力道并不温柔,但是其中无以名状的强烈渴望,却激起了顾惜朝与他忘情的拥吻。
原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里,他们早已读懂了彼此眼中的邀约,早已用划过苍穹的白色气流描绘出了他们的心意。
剩下的,只是缺了一个可以相拥的机会。
远远传来的海浪声伴着轻微不稳的喘息,此起彼伏。
戚少商浅笑着用手指抹去顾惜朝唇角的一丝透明,将人抱紧,在耳边说:“就算那一天真的到来,现在我也满足了!”
顾惜朝深深吸了一口气,差点窒息的心口,仍旧鼓动的异常急促。
“你就不怕有人发现这里?”顾惜朝问。
“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没人会发现的!”戚少商得意地笑。
“是什么地方?”
直到此刻,顾惜朝才有机会好好看这间全木结构的房屋。
简简单单的纯木色家俱,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屋里的色调只有两种:暗夜般的蓝和纯净的白。
然而吸引顾惜朝的,却是窗外,有着清新鲜活气息的那片海。
窗外,有一片无垠的海洋。
靠近浅白的沙滩,是清亮的水蓝色,再往远处,是深沉的湛蓝。
尽头,就是再也分不出什么的海天一色。
顾惜朝看过云层间的黑夜,清晨,正午,黄昏,每一次景色不同,却都少不了那种独属于天空的,轻灵飘渺的美。
然而这片海,没有印象里的滔天巨浪,波澜壮阔,似乎沉静到了极致。
那种深厚而纯粹的美丽,还是深深震撼了顾惜朝。
人心似海。
从海平面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沉睡中的戚少商。
抬头,对面床上空空如也。
这个小而隐秘的海湾,甚至连雷达都探测不到,戚少商并不担心顾惜朝被捉走。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自己走了。
戚少商将头再次埋进柔软的枕头中央,暗暗发誓:顾惜朝,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一定会捉到你,等着吧,夜鹰!
回到兰利。
崔略商激动的拥抱差点让顾惜朝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几乎没怎么想,顾惜朝就在事故报告里,刻意隐瞒了关于那个小海湾的事情,却把戚少商所驾的F---22战机只是在实战测试的情况通报了基地指挥官。
本来以为,会落得个处分。
没料到,却意外的得到可以驾飞基地里新配置的F---35“闪电”战斗机的机会。
试飞回来的顾惜朝,兴奋的心情仍未平复。
推开宿舍的窗户,远远就能看到停在机坪上崭新的F---35。
“闪电”,真是疾如闪电。
F---35近身攻击的机能比之F---117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仰头,任犹风吹过。
顾惜朝不自禁地想象,驾着“闪电”与戚少商在空中追逐的画面。
那个凌晨,在戚少商的木屋里醒来,没有道别自己就走了,是因为顾惜朝相信,他们还会再见。
手提电脑里,滴滴的提示音轻轻响起,顾惜朝低下头,翻开显示屏。
一份电子邮件传了过来。
(五)
“夜鹰,秘密基地,等你!”
屏幕上短短的留言,只是一行毫无表情,冰冷的黑色字体。
然而不知怎么的,顾惜朝看着它,无缘无故的心跳加速。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夜鹰”。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趁着夜间远程训练的空隙,顾惜朝飞往那个海湾。
F---35“闪电”战机旋起强大的气流,缓缓降落在丛林中的备降机场上。
打开舱盖,取下头盔。顾惜朝撑住机舱边沿,一跃落地。
混着林木清香和海水咸味的夜风立即袭来。
闭上眼,抬头深吸入一口这里的空气,清冽的气息就和自己想象中的海阔天空一般自由。
林间寂静一片,只有不太清楚的海涛声一阵紧跟着一阵拍涌而来。
顾惜朝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木屋里没有灯光透出来。不远处的海边,却有一个白色的背影,在月色中独自坐在那里。
一步一步向海边走近。
鞋子陷入细软的沙里,走起来很是费力,顾惜朝索性脱下了靴袜。
赤足踩在沙堆里的触感很奇怪,却也很率性,不禁让顾惜朝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远远看去,临近海浪涌来退下的沙滩上,坐着的背影,漆黑的发和合体的白衣,被夜风吹起,凌乱舞动。
顾惜朝走到戚少商身旁,坐下。仰起头,看暗蓝苍穹之间星光点点。
戚少商转回头,瞧见顾惜朝轮廓明晰的侧脸,眼中的神情一沉,手已经伸了过去。
揽住顾惜朝的后颈,将唇覆在他的唇上。
戚少商的嘴唇有点冰凉,显然已经在夜晚的海边坐了有些时候。
没有谈话,无需问候,两人契合的唇舌就先自然的厮磨在了一起,海的气息在唇齿之间徘徊,直到微寒的夜风吸入彼此胸口,烫成灸热一片。
莫名的渴望令戚少商紧压过来,坐着相拥的身体突然就承受不住忽如其来的冲力,顾惜朝被推倒,躺在了沙砾之间。
夜潮已经涌上来,瞬间浸透了他背后的飞行服,冰冷的海水侵入身体,带来一阵寒意。
和唇间的炽热不同,戚少商抚在顾惜朝腰间的手,隔着沁寒的湿衣服,在身体深处激起战栗。
事态的发展让顾惜朝暂时缺氧的大脑瞬间清醒,握紧右手,一拳打在戚少商腹部,唇上紧压的力道立即松开。
即刻坐起身,轻喘,顾惜朝回头看被自己打了之后躺倒在沙滩上的人。
戚少商一动不动地躺在涌动的海水里,头斜在一边,双眼紧闭。
“戚少商!”顾惜朝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动静。
自己那一拳,从下往上挥出,应该不会下手太重吧!
拍了拍戚少商的脸,顾惜朝又喊了一声:“戚少商,你没事吧?”
身边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悻悻回答:“没事,就是有点疼!”
顾惜朝站起,俯视着仍旧赖在沙上的戚少商,扬眉笑着说:“你自找的!”
戚少商躺在海水里,抬眼深深凝视,站在铺了漫天星光之下的顾惜朝。
天上群星,这边亮起,那边黯淡,只有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瞳似乎永远比明星更清亮。
透湿的暗色迷彩飞行服紧贴在身上,印出顾惜朝颀长清隽的身材。
戚少商撑起身,继续细细地从顾惜朝的眼睛看下去,一直看到他陷在细沙砾中赤裸的足。
“我想要你!”
夜浪的涛声,在宁静的海边不断涌响,让戚少商忽然出口的这句话变得若隐若现,并不真切。
只是,顾惜朝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这四个字。
张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来回答。
戚少商站起,走近,与顾惜朝面对面伫立着。
夜色昏暗,顾惜朝这时才看清楚,戚少商穿着的居然是正式的白色空军服。
虽然已经被海水打湿,紧巴巴,皱兮兮地贴在身上,还是可以看出肩上留出了一块空白。
顾惜朝看过戚少商的飞行制服上的军衔已经升至少校,为什么这件正式的礼服上却没有了军衔。
“你的军衔呢?”顾惜朝问。
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已经变成空白的肩章,笑了笑,说:“你很在意我的军衔吗?难道是我比你高一级,你不服气,上尉?”
“戚少商!”顾惜朝蹙眉低斥。
“我会告诉你原因,只是现在……”戚少商再靠近,低低的声音继续在顾惜朝的耳旁响着:“你的回答呢,顾惜朝?”
“什么回答?”
“我想要你!你呢?”
戚少商注视而来的目光里,有一种顾惜朝不太熟悉的情愫,令他心口的鼓动急促起来。
而直直逼视来的眼神,里面隐藏着的黑色漩涡也让自己不断地被引诱着,无处可逃。
顾惜朝望向丛林里静静停着的“闪电”战机,自嘲地笑了:“我已经破坏了夜间远程实训的军中纪律。虽然仅仅只有一个晚上,还是来了。你说,我的回答是什么?”
戚少商也笑了,双手抚上顾惜朝的脸,温润的肌肤牢牢吸附住自己的掌心。
“我就知道!”
吻中混着微咸的海水的味道,一点苦涩九分甜蜜。
融合着细沙砾的抚摸,刺激着敏感的地方,和着海浪的波涌,一步一步迎向浪尖的最高潮。
日出,海上的日出。
顾惜朝没想到,海上的日出是这样的辉煌。
被戚少商拥着,两个人一起蜷在屋外长廊里的藤椅上,头发眉眼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戚少商嗅着怀里人的发,昨晚浸在海水中的淡淡咸味还没有完全消散,进入顾惜朝体内的炽热记忆再次被清晰地回想起来。
戚少商宠溺地微笑,在顾惜朝耳边说:“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和母亲曾在这里,渡过了他们一生中最浪漫的时光!“
顾惜朝问:“这间海边的屋子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吗?那他们不在这里了?”
“永远不会在了!”
顾惜朝回头,抱歉地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戚少商笑笑,说:“那只是个很平常的悲剧!”
将顾惜朝再次紧拥在怀里,戚少商说:“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战斗机的飞行员。所有驾驶战机的军人都知道某一天会死在空中的宿命。母亲在父亲失事之后的一个夜晚,自己走进了海里。”
戚少商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海,低低的声音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回响在顾惜朝耳旁:“就是这片无风无浪的海,那年,我八岁!所以我发誓,我要活得很长久,连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顾惜朝轻叹:“你比我幸运,我只有一张海天一色的照片可以用来回忆!”
“为什么?”
“因为我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只有这张他留下的照片。所以,我才一直都很向往海阔天空一样的自由。”
轻吻顾惜朝的侧脸,戚少商说:“我至少还有幸福的童年记忆,而你什么也没有!”
顾惜朝低头,轻声说:“我习惯了!”
戚少商搂紧手臂,贴着顾惜朝的耳根,说:“让我爱你!”
跃出海平面的太阳,看在顾惜朝眼里一派璀璨的金黄。
这一刻,地老天荒。
天亮了。
戚少商扬头,眺望消失在高空云层里的“闪电”。
顾惜朝似乎忘了继续问他军衔的事情,也许,不知道也算一种幸福吧!
只是,他这个已经被撤了上校军衔,静待军事法庭审判是否犯了叛国罪的人,似乎再也没有机会和顾惜朝一起在天空飞翔。
而,两国的战争,终于还是要来了!
(六)
透过眼前的舷窗,平日里沉寂渺灵的天空,已经被黑色,红色,白色布满。
飘荡苍穹的黑,是炮弹的残屑和烟灰。
耀目忽闪的红,是战机爆炸时最后的陨落。
唯一纯净的白,纵横交错,却是飞弹突破气流激起的轨迹。
顾惜朝所在的第49战斗机联队,共有五架崭新的F---35“闪电”战斗机,在天上近身攻击敌机的能力并不比F—22“猛禽”差。
然而,对方却有三十架“猛禽”,而且已经全部通过了各项实战测试。
今次,是它们第一次集体出动,也是戚少商所在国家的空军,誓在必得的一场空中作战。
它们选择临近的国家,策动战争,只是为了显示其卓越的空战设备。
顾惜朝一想到指挥官对他说的这些话,就一肚子火。
简直匪夷所思。
在他面前,已有三架“闪电”被击落炸毁,仅仅只是为了这个荒谬的理由。
而始终不离自己身旁的僚机里,崔略商从第一架战机被蛇眼飞弹击中,炸得粉碎,里面的人绝无可能跳伞逃生开始,就紧闭嘴巴,不发一言。
顾惜朝知道,那个在云端灰飞烟灭的飞行员,是崔略商在基地里的好友。为人耿厚,对崔略商极好。
今天,如果是换了戚少商,顾惜朝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有意抑或无意,戚少商一贯的笑脸在脑海里浮现。
顾惜朝庆幸,幸好,没有在这个已经变成残酷天堂的熟悉地方,让他见到戚少商所驾驭的那架“猛禽”。
浮想只有短短一瞬,激烈的战争容不得他多想。
顾惜朝用高超的飞行技术,以及崔略商的密切配合,躲闪着前后,左右时刻紧跟着他的F—22战机。
眼前,又一架“闪电”被击中,绚烂的火球盛开出缤纷的红橙色烟花。
点点火星不断下坠,下坠,最终消失在天空宽阔的怀抱里。
“朝朝,你要小心!”
耳中塞着的传讯器里响起崔略商的声音。
“我知道!他们似乎专门攻击闪电,是想把我们新配置的F---35都打下来吗!”
顾惜朝眼神一沉,看向舷窗外的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傲气:“那就让我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一架“猛禽”从头顶飞掠而过。
顾惜朝带上保护眼镜,对着传汛器说:“小崔,你和你身边的两架F---16在后面掩护我,我去干掉它!”
说完,高速紧追而去。
接近,再接近,更接近。
那架F—22显然觉察出了身后有人跟随,突然向右急转。
等顾惜朝紧急左坠避开时,机头前蓦然地又出现了一架F—22“猛禽”。
静止在飘忽的云层之中,是那么熟悉的模样。
顾惜朝的人已经随着□□的机身离开,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
海边的一夜,他虽然没有机会再问下去,可是顾惜朝也是军人,知道肩章对一个军人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犯了大过,戚少商的少校军衔没有这么容易被摘除,而被摘除了军衔的空军,就不被允许再次飞翔。
就是那一次,在空中引领自己安全迫降的那一次吧!
另一架F—22中的飞行员回去,一定会将戚少商擅自终止计划,并且和敌机一起飞离的情况汇报给上级。
难怪戚少商那夜话不多,只是深深的凝视自己。
是因为知道不能再和自己一起飞了吗?
那么,他刚才看到的又是谁?
那个在硝烟弥漫处,静静等候着的又是谁?
敌对的两架战机一右一左地散开,随后再次紧随。
顾惜朝凝神静气,找到了敌机身后一个致命的盲点,锁定,按钮。
“闪电”上配备的精确制导武器,“眼镜蛇二号”激光弹已经激射而出,向着目标准确地飞去。
一道闷响,一片红光,敌机瞬间炸毁。
顾惜朝在炽热的空气中冲天而起。避开气流,再次看向刚才见到那架静止在空中的“猛禽”的方位,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夜鹰!”
蓦然,就像初次见面时的低低语声直击入耳。
顾惜朝倒吸一口冷气:“戚少商!”
耳中的声音带上了笑意:“是我,在你身后!”
顾惜朝迅速回头望去,果然,在疾风拨开的厚厚云层里,有一架“猛禽”正在紧随着他。
“你还能飞?”顾惜朝问。
“我为什么不能飞?”戚少商答。
“我不希望你飞!”顾惜朝继续说。
“可是,我却希望能再次和你一起飞!”戚少商继续答。
“戚少商,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顾惜朝再问。
“我知道,可是这场空战是错误的!” 戚少商再答。
“你就不怕回不去你的国家?”顾惜朝再次问。
“我的良心在哪里,我的国家就在哪里!”戚少商再次答。
…………
当顾惜朝无可避免地挂在降落伞下,随风荡向海面的时候,剧痛的脑中一直在回想自己和戚少商说的这些话。
血顺着眼角滑落,最后一架“闪电”在自己跳伞的一刹那,迸发出与血液一样浓稠的红色。
左翼被击中,机身下坠时自己被重力带至前舷窗,抓不到弹射座椅的开关。
仅仅失了这一道先机,等再次抓住座椅开关,打开舱盖,急射而出的冲力已经等不及把自己狠狠地撞向厚实的玻璃盖板。
血,淌满整张脸,连目光都已然模糊。
顾惜朝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几分钟之前,他与戚少商合力击中了多少架“猛禽”?
他们配合的很好,只是再没有了机会。
突然坠落入海,伞面撑起顾惜朝发软的身体,随着冰凉的海水浮动。
迷茫的视线里,高空的战事远去,喧杂的声响减息。
一片翩然而至的安宁,令顾惜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醒来!不许睡!”
冰冷的脸被一双湿漉漉的手捧住,掌心里突起的硬茧来来回回,随手指抹去血污。
“顾惜朝,不许睡!”
戚少商温热的气息不断侵袭耳内,刺激着顾惜朝的听觉。
再次睁眼,戚少商的漆黑眼瞳就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碰触得到。
“戚…少商!”说话似乎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顾惜朝出口的声音轻微的几不可闻。
戚少商却因为听到这三个字而欣喜。
他来不及救他,他只来得及跟着他一起跳落,只是来得及找到并紧拥住他,不让顾惜朝深沉海底。
戚少商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能在待罪的身份之下,霸道地开走属于自己的那架“猛禽”,却不能控制以多欺少的战争局面。
他能不顾军令,肆意的为自己活一回,却不得不眼见顾惜朝坠机跳伞,血染海水的场景。
如果可以,戚少商真的愿意舍弃身份和荣耀,换取与顾惜朝不再敌对的命运。
可是,没有如果。
“我带你离开!”
戚少商解下缠住自己和顾惜朝肩背上的降落伞扣袢,拥紧怀中的人,向海岸边游去。
(终章)
在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里浮浮沉沉,顾惜朝只是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冰冷的海水从头皮上的裂口渗进去,受到致命重创的头侧,剧烈的疼痛已经渐渐麻木。
背心后紧贴着的火热胸膛,鼓动着激烈而急促的节奏。
其实,顾惜朝很想睡过去,只是死搂住他的一双臂膀,强劲的力道清晰准确地传递着戚少商没有明说的愿望。
戚少商的喘息加深,怀中搂住的人,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重,仿佛像放弃一切般随水逐流。
在茫茫大海,这绝对不算是一个好兆头。
奋力游着,戚少商头一次愤慨,明明已经看得见的海岸,为什么会离自己那么远!
拖拽着顾惜朝,踉跄地跌坐在沙滩上。
戚少商把顾惜朝的身体抬高,抱住。顾惜朝的额头就抵在了戚少商的肩窝处,立刻能感觉到,有些许温热的液体一直从那里流淌下来。
血,还未止。
唇,已苍白。
拍打顾惜朝的脸颊,一声接着一声在他耳根呼唤。
顾惜朝叹息般的声音,终于在戚少商不断的刺激下,微弱地响起。
“天,黑了吗……”
一句话,飘落在黄昏暮蔼下的海洋之中。
只是在这么美丽的景色里,戚少商听了,心口却一阵抽痛。
迟疑地伸出手,在顾惜朝微微睁开的眼睛前晃了晃。
如预料般,依然清亮的瞳孔没有随着戚少商的手势移动。
无能为力的感觉立刻如海潮涌动,充满整个胸臆间。
戚少商将手臂收紧再收紧,贴在顾惜朝的颈后,说:“是啊,天黑了!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日出,好不好?”
“好……”顾惜朝沉静而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戚少商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抱着顾惜朝。
看夕阳沉入海平面,海面变得一片漆黑。
看月亮升起,散发出清冷的光辉。
身上的湿衣服已被夜风吹干,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天亮了,太阳一跃而出,海面幻化成黄金色,梦幻得就像一个童话王国。
距离上一次看日出的日子并不久,只是心情却是这样不同。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顾惜朝一声轻咳,神奇般地睁开了眼睛。
“惜朝!”戚少商抚上顾惜朝的脸。
“天还没亮吗?”顾惜朝面向着海洋,问。
“是啊!满天星光,就和那天我们看到的一样!”
顾惜朝听到回答,淡淡地笑了。
“戚少商,你说谎……”
挣扎着撑起,顾惜朝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能感到阳光的温暖。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戚少商抱住顾惜朝摇晃着的身体,将头埋在他的后颈上。
顾惜朝回头问:“戚少商,你怕不怕死?”
“我怕你死!”戚少商的回答声低低沉沉。
顾惜朝继续笑,说:“我记得你发过誓言,说要活得很长久!”
见戚少商点头,顾惜朝慢慢抬起,沉重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臂。远远指着面前只能听到浪涛声,却再也看不到美丽画面的碧海晴天。
对戚少商说:“遵守你的誓言,带我去找海阔天空般的自由……”
手,无力地垂落。
胸口的起伏缓缓平复,终归沉寂。
再也感受不到怀里人的呼吸,直到拥紧不肯放开的身体逐渐冰冷。
树枝堆砌的高台,顾惜朝静静地躺在上面。
戚少商亲手给他换上自己穿着的纯白空军服,有着战机图案的银色纽扣,一颗一颗整齐排列在胸前,闪烁低调的光点。
最后一次抚摸顾惜朝的眉眼,脸颊,轻轻吻上不再温润的唇。
良久,才抬起头。
退后,把手里的火种抛到树枝堆之间。
“再见,顾惜朝!”
火,熊熊燃起,映红了近处浅白的沙和湛蓝的海。
戚少商挺直背脊,以最正式的站立礼仪送顾惜朝走完这世间的最后一段路程。
沉默无声,唯有海风呼啸着阵阵刮过。
戚少商的眼倏然被红色的热火刺痛,视野恍惚。
从漫天火光里望过去,顾惜朝的容颜不再清晰,只是在戚少商的记忆里却还是那么明晰,历历在目。
一缕残烟升上天空,转瞬,消失不见。
戚少商缓步走近,蹲下,低头。
海风吹起,粉尘四散飘开,戚少商紧紧抓了一把,将手按进沙里。
眼眶里的湿润再也藏不住,滴落在沙地里,即刻不见了踪影。
灰白色的粉末灼烫着掌心,戚少商终于忍不住想自私地留下顾惜朝生命最后的力量。
也是留下在漫漫久长的时间里,能让他独自一个人活着的力量。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
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
每把汗流了,生命变的厚重,
让我不低头更精采的活!
海阔天空狂风暴雨以后
转过头,对旧心酸一笑而过。
最懂我的人,一路默默地陪着我
让我拥有,好故事可以说!”
老式的手摇唱机里,一首歌正好轻轻唱完。
推开门,戚少商慢慢独步至海边。
波涛翻涌,海浪声响。上涨的海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戚少商却浑然不觉。
这么多年过去,暮色下的远海依然没变,心魂深处始终惦着的人也从未忘记。
戚少商对着空无一人的海滩轻声喃语:“我渡过的没有你的日子,已经比有你的日子更长久了!我遵守了誓言。现在,可以来找你了吗?顾惜朝!”
按住心口,将系于颈上的细绳解下。
一只古旧的带着体温的香囊被握在了戚少商的手里。
抽去带子,把里面灰白色的粉末倒在掌心。
戚少商用尽全身力量死死握紧,然后蓦然扬手洒向高空。
雾般的粉尘飞散,一半飘荡向远空,一半坠洒入海面。
戚少商淡淡地笑了,笑着祝福:“顾惜朝,你自由了!从此海阔天空,再没有人困住你的自由!”
静谧海天一地,唯有听到戚少商苍老的话语声,回响再回响,终于渐渐消失,没有了任何声音。
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临海的木屋。
屋外长廊里,摆着戚少商最喜爱的藤制躺椅。他曾经拥着顾惜朝一起坐在这里看海上的日出。
缓缓坐下,轻轻闭上了眼。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句:“这么久了,你还会不会等我?”
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戚少商在父母遗留给他的那座海边木屋里,安详逝世,嘴角还牵着一丝笑。
享年99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