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5、分部一行（一）

　　程初华看着面前的偃人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脊因惊惧而起的尖锐寒意也随之逐渐褪去。

　　偃人的目光如一潭死水，眼底沉沉的一团墨色，盯住程初华时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程初华不动，她也不动，双手僵直地垂落身侧，指尖的绯红像淌落的血，在乌黑的袍袖间显得触目惊心。

　　偃人无心，没有自我意识，不能自己行动，她背后必定有人在操控。但操控的媒介是什么？怎么才能找出操控者？

　　程初华思绪飞转，警惕地与偃人对视，左手背在身后捏住手链上一枚玉石坠子，蓄势待发。

　　几乎是同一时间，偃人少女抬起双臂，指尖闪过锐器的利光，光芒流转的刹那人已迫近，作势划向程初华的颈部。程初华险之又险地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她探出的那只手一个过肩摔将她丢出去，顺势按着她的脖子压在沙发上。

　　要害……不，偃人没有要害一说。她不管受到束缚的手和脖颈，抬腿直踢程初华的腹部，空着的那只手挥向他的太阳穴，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短促的、犹如指甲搔挠黑板的厉响。

　　程初华不得已松开对偃人的束缚退开，同时反应极快地抬脚将沙发踹出去，正要起身的偃人被带得倒回去，滚落沙发边沿夹在与茶几的缝隙之间。

　　经过刚才的短暂接触，程初华发现偃人的身躯与正常人类无异，都有肌肉筋骨，肌肤甚至是温热的，这让他打消了把偃人拆卸成块的想法。

　　以前他以为偃人只是外貌像人，身体还是机关人那样的构造，现在看来，这偃人一定用上了类似炼假成真的手法，活生生造出一副类人躯壳，再以特殊之法操控。

　　麻烦！

　　程初华心念急转间，偃人从沙发上翻身跳起，袖中弹出两把玄黑色八面短剑代替指甲作为武器，直劈向他。

　　偃人行动僵硬，挥舞起短剑却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一招一式简练犀利，隐隐带有杀伐果断的剑意。

　　没章法的打法是一种应对，有章法的打法自然要另一种应对。

　　程初华不敢碰那两把古朴的短剑，红绳手链脱落，自发延展固化为赤色长刀，无锋无刃、起落无声，铿锵两下格开偃人之剑，然后就势脱手而出绕着偃人身躯转了半周，重重砍在她颈上。

　　如果是类人的血肉之躯，那么即使没有痛觉，她的身体也会受中枢神经影响，这一刀应该能将她打晕。

　　程初华盘算着，接住飞回来的刀，定定注视偃人。

　　偃人果然晃了一下，虽然没有晕倒，但仍然受到了先天条件的影响。

　　就在程初华想要乘胜追击时，偃人摇晃的身体忽然定住，低垂的眼缓缓抬起，紧闭的嘴唇随之张开，发出了清脆但机械冰冷的声音：“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窗边，破窗而出。

　　夜色下，一只燕子掠过天际，迅速消失在万家灯火中。

　　那只燕子……

　　程初华站到窗前，偃人原本已经清晰起来的面貌又开始变得模糊。

　　这种不科学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初华再一次被某样东西触及知识盲区，忍不住感慨了一阵子，不经意间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本来还挺淡定的表情瞬间垮掉。

　　“草（一种植物）！”

　　另一边，唐燃和庄帅驱车来到老板租住的小区。

　　两人把车停在路旁的停车位，走到小区门前，见警卫室里空荡荡的，小区内的灯光也很昏暗，恣意生长的野草盖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树影被拉长放大擎天而起，风一吹，枝桠顿时在黑夜中张牙舞爪。

　　这是一个十分老旧的小区，有一面围墙是铁丝网，不但生锈还破了个大洞，连路灯也因年久失修，时不时因接触不良而闪烁几下。

　　唐燃和庄帅半摸黑地走过居民楼前的小院，一边进楼一边低声交谈。

　　“白谈不是住在饭馆二楼吗？怎么又跑到这么有年代感的地方租房了？”唐燃问道。

　　白谈是老板的名字，唐燃曾经因为程初华的缘故调查过他，因此得到了一份完美而虚假的资料。当时唐燃就判断这个人的来历不简单，今天算是坐实了一部分。

　　“房子是以他的名义租的，不过据我所知，他只有这几天住在这里，其他时候都是那个叫卓亦然的帮厨的住处。”庄帅说着调查结果，在进楼道时故意加重脚步，让声控灯亮起。

　　“卓亦然……”

　　这个名字唐燃可不陌生，他就是上个任务里逃离江海市分部的特殊能力罪犯的侄子，那个罪犯实力强大，可惜昏了头去袭击程初华，被“无”的反噬整成重伤，云书霞将他送到特部总部时人还没清醒，倒也是罪有应得。

　　说起来，这对叔侄让云书霞坑得不轻，也不知道卓亦然到底帮云书霞办过什么事，现在脱身了没有。

　　唐燃摇摇头，不再多想，和庄帅一起按照查出来的地址走上三楼，敲响了楼梯右手边的防盗门。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老板，身后的客厅亮着灯，卓亦然坐在沙发上看网课视频，听到声音抬头望来，见是他们二人不禁皱了下眉。

　　“原来是特部的兄弟。”老板一挑眉，故作热情地把两人迎了进去，卓亦然也暂停视频，让出了沙发。

　　“你好，我是唐燃。”

　　“庄帅。”

　　唐燃和庄帅出示证件。

　　他们在彼此的认知里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所以也懒得客套，拒绝老板坐下喝茶的提议，直接说明来意。

　　“关于百荟一中音乐教室里的情况，”唐燃说，庄帅拿笔和本子做记录，“二位了解多少？或者我换一个问法，两个星期前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这个问题庄先生当时已经问过了。”老板笑着说，“我们也回答了，说是误入那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倒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倒了，还有余力在晕倒之前给你的大厨打电话？”唐燃并不在意他的隐瞒，反正破绽多，随便点破一个顶回去就是，“都是玄学界出来的，白谈先生也清楚我们特部的性质，百荟一中的情况特殊，如果你们真的知道什么，请不要隐瞒，就当是救一救学校里无辜的孩子们。”

　　老板笑脸一僵，属实没料到唐燃这么会聊天，居然把这件事上升到了这么高的层面。

　　卓亦然眯了眯眼，脸上的疑惑丝毫不加掩饰。

　　他们的反应也让唐燃心下一惊：“怎么，你们不知道百荟一中的内情？”

　　“那不就是一所普通中学，有什么内情？”卓亦然显然不打算隐瞒，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去那里，是想带走音乐教室中的东西。”

　　唐燃立刻追问：“什么东西？”

　　卓亦然却闭了嘴，看看老板，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老板叹了口气：“没事儿，咱们也算在行善积德，说吧。”

　　卓亦然点点头：“音乐教室里的那三台乐器来历非同一般，可能跟传说中的阴冥地府、轮回转世有关。”

　　庄帅笔尖不着痕迹地一抖，唐燃却面不改色，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这就奇了，那三台乐器我们也见过，都是出自金石风古吟的收藏级乐器，名贵归名贵，怎么跟阴冥地府、轮回转世扯上了关系？”

　　卓亦然正要回答，老板却突然拉了他一把：“在我们回答之前，我希望两位先生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做等价交换，如何？”

　　“你是想问百荟一中的内情是什么？”唐燃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见他点头，便说：“可以，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只要有心关注很容易就能发现。”

　　说完，他把百荟一中毕业学生死亡率的事告诉两人，然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两张真情实感的震惊表情包。老板的比较夸张，而卓亦然面部表情幅度一向不大，所以稍显内敛，但无论哪一张都可以用同一句配字：

　　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怎么会这样？”卓亦然喃喃道，“他们到底是毕业还是投胎？”

　　庄帅轻哼一声：“是毕业即投胎。”

　　“一定跟那三台乐器有关！”老板回过神来，急忙道：“我也不瞒两位，那三台乐器的消息是我们从卓师客那边得知的，卓师客是亦然的哥哥，两个星期前也是他发短信让我们去百荟一中的音乐教室带走乐器。”

　　说着，不等唐燃再问，他非常识相地掏出手机翻出短信，递到唐燃和庄帅面前。

　　卓亦然在一旁皱了皱眉，看老板的神色，到底没说话。

　　——让亦然到百荟一中三教五楼的音乐教室取三台乐器。

　　发信时间和他们被发现昏倒在音乐教室的时间一致。

　　唐燃看了没说什么，庄帅倒是凑过去拿手机拍了张图当做证据。

　　“感谢二位为我们提供线索。”唐燃表情平淡，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最近百荟一中恐怕不太平，两位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最好不要靠近。”

　　“当然，我们肯定不趟这滩浑水。”老板连连点头，“那二位先生……慢走？”

　　唐燃不置可否，给庄帅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老板热情地将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下楼后关门落锁，一张脸霎时阴沉下来。

　　“小混蛋，敢算计我！”

　　卓亦然坐回原位，按下平板上的播放键，戴上耳机。

　　老板见状，骂骂咧咧地坐到他对面：“你以后少跟你哥来往，那家伙暗地里不知在做什么事，好端端的发短信让我们帮他取东西，结果差点卷进这么深的坑里！幸亏我机灵糊弄过去了。”

　　“他不是我哥。”卓亦然头也不抬，“他不姓卓，姓偃。”

　　小区外，唐燃坐到后座，看了一下庄帅的记录，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开车。

　　“回分部吗？”庄帅摸出一包特价巧克力棒，叼一根在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地问。

　　“不，去程初华家，我有事想问他，顺便跟他商量一下，看看我的想法可不可行。”唐燃摇头道。

　　庄帅一挑眉，笑得贱兮兮地道：“我们唐大帅哥这是转性了不成？以前你出任务可从来没想过跟谁商量什么，都是自己规划自己布局，其他人顶多打打辅助帮着收网，这会儿居然想起找一个特部之外的人商量了？”

　　唐燃面无表情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少废话。百荟一中的事没那么简单，这里面水深得很。那白谈嘴里一半实话一半瞎扯，阴冥地府那段估计……不，肯定是他编的，但他也误打误撞编对了一部分，特部对幽冥丧音并不了解，程初华见多识广，或许会有线索。”

　　庄帅把巧克力棒嚼得嘎嘣脆：“可是唐哥，他那些梦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咱又把他卷进百荟一中的水里来，合适吗？”

　　“你怎么知道他的梦最后不是指向百荟一中？”唐燃合上记录本随手放在一旁，“还记得白谈刚刚说，卓亦然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卓师客，怎么了？”庄帅问完就反应过来了，“卓师客和偃师客的名字很像，但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偃师客是小说里的角色，他们应该没有关系吧？”

　　唐燃闭上眼，不紧不慢地说：“白云市分部去年探索异空间的资料我看过，里面有个顾问，就叫卓师客。”

　　庄帅：“？”

　　原来不是名字的事吗？

　　庄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唐燃接着说：“作为一个文员，连异空间探索这种资料你都不看，你的文怕不是文盲的文。”

　　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