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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故事 等候 ...


  •   第一个故事:等候

      那一年的冬季,雪下的很大。
      我仍像往年一样,去西山滑雪,并且,还是住在山间的小木屋里,那是我的祖父建造在西山雪场附近的冬季休闲别墅。
      地铁只能到山脚下,我背着旅行包踏出车厢,立刻有一阵风吹来,渗着雪的冰冷气息。
      来到雪场旁边的管理站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山区的冬夜,总是来得特别早。
      漫山的纯白积雪,在群岚的阴影里透着点点浅蓝银光。
      西山雪场只有这样一间管理站,而它实际上也是一间小小的酒吧兼旅店。
      上山滑雪的人,通常都要在这里登记一下,然后住一段时间。
      像我这样在山里拥有自己别墅的幸运者毕竟不多。

      “嗨!大家好!我又来了!”
      还没推开那扇低矮的木门,我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进去。
      “衣凡!”
      “哈哈!上次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这次你小子可别溜!”
      “哥们,又来啦!一起喝一杯?”
      “你到真准时啊!来,坐!”
      ……
      因为我几乎每年都来,所以认识这里许多人,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充满了打招呼的声音。
      在管理站里,有本地人,也有一些像我一样,年年来西山滑雪,年年住在这里的滑雪者。
      正当我忙着和这些个熟知的朋友拍肩搭背,互相嬉闹时,从里屋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衣凡哥哥!”
      然后,一个棉鼓鼓的人影扑进了我怀里。
      “小山,又长高了!”我举起小山,管理站老大的小儿子。
      这个孩子和我特别要好,长得也蛮可爱的,亮亮的眼睛就像雪峰顶上的阳光。
      从包里拿出一顶蓝色的棒球帽给小山,我看着小山的亮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线。
      “哇,好棒噢!谢谢!”小山欢呼着拿着它给所有人看,兴奋异常。

      靠在吧台上办完了一切手续,我拎着包准备去自己的别墅。
      “喂,哥们!晚上一起来看球赛啊?你可一定要来呀,小雪儿可想你了…”
      坐着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发出一阵哄笑。
      我一个跨步过去,揍了那个说笑的人一拳,笑道:“我还不敢打老板女儿的主意!要不,可惨啦!哈哈哈!”
      朗笑声中,我走出管理站,驾驶那辆属于自己的雪橇车向山间进发!

      夜晚,忽然下起雪来。
      山林之中的雪野,萧瑟,寂寞。
      我懒得下山,于是就偎坐在壁炉边上,喝着红酒,翻看着祖父遗留下来的旧书。
      外面的雪在暗蓝色的苍穹下飞舞,偶然,几粒雪孢子轻轻敲击玻璃窗,留下几声脆响。
      就在我恍恍惚惚将要入睡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这么晚了,又下大雪,一定是在山间的迷路游人…”我思付着去开门。
      因为在这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门开了。
      一溜风挟杂着无数片雪花飘了进来。
      门外,站着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子,在他的身上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他缓缓地将风衣的帽子从头上解下来,抖落下少许碎雪。
      在通红的炉火映照下,我看清楚了来人。
      他年轻的眼睛里布满了郁色,脸颊苍白,仿佛就似他衣襟上的积雪。
      蓦然间,他扶了下头,向地面倒去。
      我急忙一伸手,将他抱住。
      那个雪夜中的无名来客软软地瘫在我怀里,已经晕了过去。
      壁炉里的柴火被我拨得很旺,整个木屋暖意融融。
      我将来人移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在他脑后垫了张沙发靠垫,身上盖上了我的皮裘衣服。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于是,又随手翻开了那本旧书来看。
      壁炉里的火突然之间爆了一下。
      我回头查看,竟然发觉躺着的人已经醒了,正在看我。
      “你醒了?”我问。
      来人点点头,随即坐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觉,那人一头黑色的长发很亮,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似雪。
      倒了杯红酒,递过去。
      来人接过杯子,一仰头就将酒全喝了。
      仰头的动作使得他的黑发向后舞动,带起几丝亮光。
      “哇,海量!”
      我感觉屋里的空气似乎有些沉闷,因为来人从进门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想用夸张的语句调节下气氛。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因为,我看不清楚,炉火太旺了,使得那人的正面隐在阴影里。
      “谢谢!”
      这是那人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很温和。
      “没什么,每年冬天,我都会碰上几个像你一样的迷路人。”我回答。
      “我并没有迷路。”
      来人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是一种忧郁的神情,双眸却很清澈。
      我笑了,说:“没有迷路?!大半夜的,你难道是在散步?”
      来人没有再说什么,却站起身去拿他那件依然潮湿的深色风衣。
      然后,淡淡开口:“你就当我是迷路人好了。”
      我看他想是要走的样子,问:“怎么,你要走吗?”
      “是的!”
      来人拉开门,外面的风雪比前半夜更大。
      他竖起风衣的领子,连说声“再见”都没有就想走进风雪里去。
      我靠在木门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感觉这人有点奇怪,却不显得陌生。
      于是,我又说:“再走的话,可就碰不上像我这样的热心人了!”
      “我知道…”来人似乎对我的好意并不领情。
      看着那人走远的背影,我忽然想到,自己救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喂!你叫什么?”我对着冷风喊。
      “…溶…”
      溶颀长的身影溶入风雪之中,远处静谧的山岚起起伏伏。
      “溶!好名字啊!”
      我喝完杯中的酒,浅笑着关上了木门。

      滑雪是种奇妙的运动。
      脚下是一片纯白颜色,眼前也是一片纯白颜色,似乎连耳边呼啸而去的风都是白色的。
      第二天的傍晚,我从雪场回到别墅的时候,所有的风景都沉入暮霭之中,满眼的灰红。
      掸去身上的雪粒,我正要踏上木屋的台阶,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传入耳际。
      同时,有小山的脆脆童音在叫唤:“衣凡哥哥,你的信!”
      我接过信,抱起已经戴上了那顶蓝色棒球帽的小子,捏捏他的脸表示感谢。
      目送小山驾车远去,我低头看了看信封,认得是小美寄来的。
      倚着屋外走廊上的栏杆,将信拆开。
      我看到,在信中,小美说了些想我的亲密话语,并祝我玩得愉快。
      是啊,小美一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
      我边想着边将滑雪板靠放在了门边,进了屋。

      又是一个下雪的夜晚。
      在这个季节,西山的雪总是特别多,不仅多而且下得很大。
      这样的夜晚,我通常是会坐在火炉旁边,看看书,喝喝酒,然后睡觉,或许也有可能,帮助几个迷路的人。
      迷路人?
      我猛然想到昨夜那个男子:溶!
      正想着出神,叩门声轻轻响起。
      “哈!今晚又要救人了!”
      我笑着站起身去开门。
      木门外,是冷冷的冰雪肆虐。
      木屋里,是温暖的殷红炉火。
      在这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中央,我怔在了门边:“又是你?!”
      门外,溶没有带帽子,黑发上都是薄薄的白色的雪花。
      仍旧是一袭深霭颜色的修长风衣,黑发仍旧很亮,脸色仍旧苍白似身上的积雪。
      长睫毛将他的一部分眼神隐藏在眼窝的阴影里,而他的神情,却仿似比昨夜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今夜,我又迷路了。”溶牵起嘴角,带着种寂寥的意味。
      这一个夜晚,溶没有在后半夜消失于风雪中。
      我和他贴近壁炉,坐在地毯上聊了整个通宵。
      忽然之间,我发现,有的人要成为知己,并不一定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
      溶懂得很多。
      很多人情,世故;很多雅俗,民风;很多知识,道理……
      在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日子里,溶经常来到我这里。
      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和我聊天,没有什么谈话的中心,就这么随意地交谈,轻轻松松,平平淡淡!

      那天夜晚,雪意外地停了,风却很冷。
      我打开门,等木门外的溶解下风衣的帽子进屋。
      可是溶居然一动不动,并没有进屋的打算。
      我笑着问:“怎么,想站在风里聊天?!”
      “衣凡,陪我去滑雪!”溶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
      “现在?”我望了望远处的雪场,风还是很大!
      “对,去滑雪吧。”
      “好。”
      就为了这么一个没有原因的理由,我竟然迅速地备好滑雪用具和滑雪灯,在这样一个有风无雪的冬夜里,陪溶去滑雪。
      这简直有点疯狂。
      的确疯狂而刺激。
      我和溶在雪场上疾速地滑行,没有人,没有任何声响,偌大的一个雪场,只有我们俩人飞快掠过的黑影。
      暗蓝苍穹之间,也只有回荡于群山雪原的笑声和那种疯狂的滑雪板碰触雪地的声音。
      “开心吗?”溶问我。
      “简直棒极了!你呢?”我气喘吁吁地回答。
      “你说呢?”溶的身影一直没有停下来。
      我发现,溶滑雪滑得非常好,一直在我的前面。
      在刚才近乎疯狂的滑行中,溶笑了很多。
      我知道,他很开心。
      因为,在认识溶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笑过。
      溶没有戴滑雪帽,长长的头发一股脑儿被风吹往脑后,不停地舞动着,仿似一袭泛着亮光的黒缎。
      “对了,如果没记错,今天应该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我忽然在溶的背后说着祝福的话语。
      溶停住了滑行的脚步,转过头向我淡淡笑着说:“谢谢!”
      还是和他第一次在木屋里对我说这两个字时一样温和,只不过,在今夜,仿佛又增加了一点特殊的感激。
      溶回手指着不远处的跳板说:“衣凡,我们看谁跳得远,怎么样?”
      “好啊!”我说完,已经调整好自己脚上穿着的滑雪板。
      我和他齐齐向跳板冲去。
      一次腾空飞翔的感觉之后,我稳稳地落定在雪地上。
      习惯性地向前方看了看,一片雪野上却没有溶的人影。
      猛然转回身体,看到在自己的身后躺着一个人。
      “溶,你怎么了?”我的脑海还来不及反应出什么,人已经飞快地向溶所在的方向滑了过去。
      溶半卧在雪地上,撑着上半身,手杖和一只脚上的滑雪板已经抛落在了四周。
      “哪里受伤了,是脚吗?”
      “没什么,刚才在半空时,左脚踝上的筋突然抽紧,所以就摔下来了!”故作轻松的语气却让我意识到,溶一定是受伤了。
      透过滑雪灯细微的灯光,我看见溶脸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流。
      我伏下身体,对溶说:“来,我背你走!”

      壁炉里的火光永远是温暖的。
      溶的左脚踝已经肿起了一大片。
      在给他上药的时候,溶还是没能忍住,哼了几声。
      “喝点酒会好些。”我找来一瓶祖父珍藏的陈酒,陪着溶坐在地毯上一起喝。
      “说真的,我们很疯狂!”我一仰头灌下了一杯红酒。
      “我今天却是真的很高兴,特别是刚才。”溶的眼里闪着光和笑意。
      替自己和我又倒了一杯,溶再一次问我相同的问题:“你开心吗?”
      我眨眨眼,反问:“你呢?”
      溶默默地喝着酒,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我也是!”我递过自己的杯子和溶的杯子碰了一碰:“只要我的朋友开心,我就开心!”
      我真的觉着,这一刻,只要溶快乐我也会一样快乐。
      时间过去的很快,一瓶酒差不多都快被我们喝完了。
      不知道是因为陈酒熏人,还是我们兴奋的太厉害,火光中,我和溶的眼里都有了沉沉的醉意。
      我已经躺倒在了地毯上,而溶半倚着沙发坐着,手里仍拿着那瓶酒。
      “喂,再给我…一杯!”我扑上去夺溶手中的酒瓶。
      “不,要,喝了!”溶将酒瓶高高举起。
      “拿,来!”
      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去抢酒瓶子,溶一闪,我绊到了溶搁在地上的脚,一个踉跄,我和他都倒在了地毯上。
      而那瓶所剩无几的酒也被溶失手抛了出去,撞到墙上,砸了个粉碎。
      “现在,我们…我们什么都喝不成了…”
      我仰面躺倒在地毯上,迷迷糊糊就想睡了。
      恍惚中,被蒙在脸上的一片阴影弄醒。
      透过朦胧的目光,我望见溶从我的身旁撑起半身,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溶的脸正对着我的脸,距离是那么接近。
      溶的眼内除了浓厚的醉意之外,还有一种恍如水般柔软的情愫。
      当我尽力想清醒过来的时候,行动早已比理智先行了一步。
      抬起头,似乎是很自然地就轻触到了溶的薄唇。
      他的长发轻轻软软地拂在我的颈上,气息润湿了彼此的脸。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我们是否真的醉了?

      走出衣凡的别墅时,西山的风格外的冷,脸颊上有冰冷的水气凝聚。
      不知不觉,溶去了后山。
      积雪已经在清晨不算耀目的阳光下开始融了,至少,那在林间的孤坟已经从中露了出来。
      三年前的昨天,为了庆祝他的生日而去冰湖游玩的两个人,最后只留下了一个。
      溶永远记得记忆中的那个人在临死前对自己说的那句“生日快乐”!
      三年了,在西山雪野放逐自己的心,原来以为歉疚的心事已经深埋在了这片雪林,却还是逃不过那一屋的温暖灯光,那一双闪着真诚的眼眸,和那一句风中的祝福话语。
      什么时候开始,寂静雪林里那座孤单的小小坟茔,已经变成束缚他的无形咒语……

      而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照射在额头上。
      头很疼,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昨夜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一场幻梦。
      翻身坐起,一眼就看到墙角那摔烂了的酒瓶,我忍不住觉得想笑。
      忽然,笑意就凝在了嘴边。
      身边的地毯上空无一人,探手摸去,早已变得冰冷一片,却赫赫摆着一封纯白的信笺。
      展开,细看,收拢,藏在掌心。
      我来到窗边。
      外面是一片雪的世界,苍白的就像溶的脸。
      远方雪场,依稀可见昨夜我和他留下的几道滑雪的痕迹,在那里,似乎还回响着我们的笑声。
      那一个恍惚的冬季,飘忽的风给我送来了一首英文歌曲:“Right here waiting”。
      在此等候!

      (第一个故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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