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熙》疯疯疯疯兔

11、第十一章 北平冬雪

　　第十一章 北平冬雪

　　雨下着下着就变成了雪。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在燕归来的指导下，在心中无比澎湃的动力下，关小熙不但学完了数学基础，还学了和计算机相关的物理学基础、社会工程学基础，甚至还有美术学……
　　天冷了，关小熙抱着热水袋缩在沙发上，她宁可多花一点时间去看社会工程学的技巧——她承认她对这门学问相当感兴趣，可师父却让她学美术，明明自己看了那么多漫画，审美观还是不错的啊，她苦恼着。
　　“你想你的软件界面，与天佑大帝的小说一样难看吗？”
　　燕归来冷冷地把一本《中西美术欣赏》丢到沙发上。
　　果然。
　　师父真的去写小说而被打击到了！
　　关小熙极不情愿地放下《欺骗的艺术》，打开《中西美术欣赏》——她完全不认为这些美术对成为一个黑客有什么用，从建筑到器皿，从服饰到人体——好吧，还有赤裸的人体像，师父，这真的是您的书吗？抑或这就是您的用意——裸奔的软件更加具有美感？
　　一页页翻过去，她眼睛却偷偷瞄着书桌旁敲打键盘的男人。
　　你就在眼前，我却无法抬头看你。
　　只能心中一遍遍地想着你……
　　这么冷的天，她真的很想抱住那个身体取暖啊！
　　可是自从她认为师父用“陆萧的堕落情圣史”警告她之后，就再也不敢生出那种念头。
　　直到晚上回家，关小熙才从《中西美术欣赏》里解脱，照例打开论坛找乐子，这几年随着网络小说的兴起，论坛上数百万的注册用户，都相继爱上了更新快速、每天都能看到紧张刺激新剧情的网络小说，这其中，以当时最大的文学网站“未来文学网”的当家台柱天佑大帝为至尊大神，年轻或是不再年轻的男人们，都被天佑大帝写的□□热血小说所吸引，论坛的动漫影音版块上，不再是铺天盖地的对斯内普、邓布利多或是哈利·波特的争论帖子，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小说讨论帖，讨论的多数内容，都是天佑大帝的小说剧情。
　　黑暗中的人们，也是追赶潮流的！
　　关小熙试图寻找师父在写小说的蛛丝马迹，可一来师父不给她看，二来以师父的性格，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在论坛上宣传自己写的小说，更不会用技术给自己刷点击。一切都尊崇实力的师父，肯定想以真实实力和天佑大帝较量一番吧……
　　关小熙想着，又找了几篇社工学的例子来看。
　　虽然她也很想看小说……连颜可都对天佑大帝的小说津津乐道，她看了几章，确实很有趣……可是她没有时间啊，师父已经把三年的计划缩短成两年，超过如意、超过颜可！现在仅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才刚刚开始学编程，编程光是语言就有那么多，她都要一样样地学起来，虽然有着坚实的基础理论，但她……真的能做到吗？
　　为了抵制诱惑，关小熙关掉论坛，不再想着那什么天佑大帝的小说。嗯，师父说不好看，那肯定不好看。她自我说服着，师父肯定不是因为写小说被打击了才说天佑大帝坏话的……
　　关小熙拿起一本VB编程详例，对着电脑一边看书一边实践一边思考，实在弄不懂的地方，就问师父，白天在他家，晚上他一直在线，只要她把疑问发过去，很快就能得到解答。师父甚至举一反三给她，还列举出哪些资料帖子可以在这个问题上帮助她开拓——自从她开始学编程后，师父就给她的论坛账号开放了藏经阁的权限，所有文章教程，永久免费浏览权。这一点，让南宫大侠握着八千万论坛币泪流满面。
　　“藏经阁的永久免费浏览权”是数百万用户垂涎的权利啊。
　　由于和关小熙同期被收为徒弟的几个人都还没到这个进度，燕归来只给自己徒弟一个人放了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特权吧。关小熙有些自豪地想，却没想到，她的账号，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多复杂的密码，就有多高明的盗号贼。
　　自她的账号开放权限后，每天就有无数盗号软件扫着她的密码，也给网站服务器增加了不少负担，燕归来不得不对此做出措施，比如“扫熙马拉雅账号者，按论坛规则第一条‘说站长坏话’处分！”
　　但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各种严密措施下，熙马拉雅的账号，还是被人盗走了三次。
　　燕归来倒没说什么，那些盗号的人，也只是想享受一把盗号的乐趣而已。在燕归来的威慑下，没有人敢真正盗走藏经阁的资料——那将受到他无穷无尽的追杀，简单地说，就是这辈子与网络无缘了，而且被清空的，不是论坛币而是银行存款……
　　不过这还是让关小熙觉得很难过，是她被盗号导致丢了师父的脸，所以她迫切地想学习技术，短时间内至少也要有南宫大侠的水平，可以写个软件来自动改密码，保护账号里的八千万论坛币不被盗走……
　　不知不觉间，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关小熙习惯性地给师父留言，写出疑问。
　　谁知转眼就有了回复。
　　“师父你还在线？”关小熙惊讶地发过去。
　　“嗯。”冷冰冰的，一个字。
　　“师父你早点睡嘛，熬夜太辛苦了。”
　　“嗯。”依旧冷冰冰的一个字。
　　“师父？”
　　“什么事？”这回是三个字。
　　又过了一个小时，凌晨五点多了，关小熙顺利调试完一个简单程序后，也撑不住想睡觉，关机前试探性地敲了敲师父，他竟然还没睡！
　　“师父你也要好好爱惜身体啊！小说这种东西，你写着玩就好，别像研究算法那样呕心沥血……”
　　关小熙终于忍不住敲出一行字。
　　小说？
　　这时的燕归来，正坐在冰冷的书桌前，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对话框中的这行字。
　　他不由得把嘴唇抿了抿，要是关小熙在场，定会以为这是笑容——尽管，他此刻有些哭笑不得。
　　只望了一眼时间，燕归来继续“奋斗”，直到敲完最后一行才收尾。他把整个文件夹里，上百个文档、图片、资料，连同别的数十个层层叠叠的文件夹，一起打包压缩加密，变成一个2G的压缩文件，他把它装进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储存芯片里。
　　掂量着手中的芯片，燕归来在房间内走了一圈，仿佛手中是一颗原子弹，他正思考着该放在哪儿保险。
　　最后，他打开书桌最底部的抽屉，拿出了他在巴黎华人街买的那枚中国结。
　　由于是纯手工制作，他很轻易地就解开了一条缝，好像一个张开的小口袋，他把薄薄的芯片放进中国结的内部，又把绳子重新编好，放回抽屉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点点头，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他转回电脑前，缓缓地在对话框里打字。
　　“如果你认为写小说有助于提高社工学，我不介意你去写天佑大帝写的那种弱智剧情……”
　　他不是没看过天佑大帝的书——在论坛众人的推荐下，他勉强看了天佑大帝最新的那本小说的前几章，书中的热血男主角，为了赢得一个地头蛇的好感，很干脆地把自己一个倾慕者送给了那个地头蛇以取得合作，这里大概用了一章的篇幅，然后就是那可怜女孩被地头蛇凌辱的一系列的色情描写，这里大概用了至少十章的篇幅……
　　弱智。
　　这就是燕归来对这本小说的评价，结果论坛众人却是对剧情津津乐道，为了下一个色情篇幅什么时候出现而讨论的不亦乐乎，于是燕归来每当看到自家的影音版块，就很想把它关闭。
　　又过了两个小时，熙马拉雅的头像还亮着，身为师父的燕归来戳了戳她，却没有回复。
　　估计这孩子又在电脑前睡着了，还真是，比当年的他还勤奋……他叹了一口气，继续缓缓地打出一行字：“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出去玩？”
　　想了想，他又删除重打：“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师父带你出去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对，又删除重打：“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我们出去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别扭，又删除重打：“快回床上睡觉！给你放三天假！然后收拾行李！出门去！”
　　嗯，终于，他满意地发送。

　　关小熙拖着箱子走下楼的时候，天刚刚亮，她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略微一犹豫，她就蹲身打开箱子，掏出一本《VB编程详例》，倚在楼道口，安静地看了起来。
　　小雪已经停了，江南的雪下得十分吝啬，师父说要带她去北京看大雪，关小熙当时简直是不敢置信的，用了很久她才相信自己没有在做梦的事实，她家师父，确实要带着她，出门去旅游，去享受——二人世界！
　　薄薄的小雪覆在楼外的人行道上、花坛上。街边的小店都还没到开门时间，整条马路冷冷清清的。关小熙也像雕塑一般冷冷清清地站着，尽管手中的书让她看得心潮澎湃。
　　“原来广搜还可以这么写，太厉害了。”自言自语赞叹着，她又翻过一页书，看时间，七点还差五分。想着不早了，她便把书放回箱子收拾好，起身的时候，面前却忽然晃出一个人影。
　　“颜可！你要吓死我啊！”
　　待关小熙看清了，才狠狠地瞪着面前无声无息飘出来的少年。
　　“你这是要……出门？”颜可望着她的行李，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我以为你不学完VB不会舍得出门的……我还在想着，要过几年才能见到你呢？”他扯着嘴角故意嘲笑她，手中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晃悠不已。
　　“是啊，我也很遗憾，天佑大帝的小说由于色情超标被勒令整改了……”关小熙轻哼一声，心想她一定要在两个月内就把VB学完，过几年？他当她是猪吗！
　　果然，一提天佑大帝的书被勒令整改，颜可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下去，没有小说看没有剧情可以讨论的日子，对他来说绝对很痛苦，算了，他想，不和女娃娃计较。
　　“呐，这是从我老家寄来的烤鱼片。”颜可把手中袋子往她怀里一塞，“拎一袋给你。”
　　颜可的老家在大连，从小住在海边，吃着海鲜长大，直到拜了花阡陌为师后，才搬到南方来发展，而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关小熙时常想，上帝给了颜可CPU运转般的头脑，也剥夺了他别的一些天赋，比如，这家伙二十岁了，还是怕水，更不敢游泳，关小熙不止一次地嘲笑他，不过现在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可不敢提这一点。
　　正闲聊着，清冷的马路上，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那张冰霜一样的侧脸。
　　燕归来一来就看到他的爱徒正眉开眼笑地和花阡陌的爱徒聊着什么，顿时脸色变得更加恐怖，他打开暖气和音响，又摇上车窗，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只有唱片一首接一首地放着外文歌，低沉沙哑的女歌音他却越听越心烦，他很想去拉她上车，又一遍遍地阻止自己这个少年人嘲笑的想法。
　　关小熙不是没看到师父的车来了。
　　颜可也看到了那辆当初他一直怂恿着关小熙想开出去兜风的车（当时燕归来把车钥匙也给了小熙）。
　　可是……
　　“颜可，我得走了。”
　　“喂，我还没说完呢，10日未来文学网有天佑大帝的做客访谈，直播哦，听说他整改后的小说剧情更好看了呢。”
　　“哇，好想去围观啊。颜可，我得走了。”
　　“等等啊，我听说杭州大厦新开了一家漫画店，里面有卖日本原版漫画书啊，我们一起去嘛……”
　　“嗯？我怎么不知道，是刚开的吗？啊，好想去看看啊……不过，颜可，我真的得……”
　　“我朋友在伦敦一个报社工作，他准备去采访Alan，你不是做梦都想要他的签名吗？”
　　“啊啊啊啊啊那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帅了！颜可你太伟大了……”
　　一阵花痴的尖叫，车中的男人更加皱紧了眉头。
　　终于，车门猛地被甩开，燕归来恶狠狠走过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气。
　　“完了，师父生气了，他……他他他他过来了……”
　　关小熙一吐舌头，才发现时间又被颜可磨掉一刻钟。
　　她连忙拖了箱子，和颜可匆匆挥手告别，谁料颜可却跟了上来。
　　“师父，我们走吧。”关小熙哆嗦着，颜可啊，如果你不想银行存款集体掉线，那么你最好赶紧离开……
　　“早上好啊，燕老贼。”颜可嘿嘿笑着，冲上去打招呼，完全不理会那张沉得可以压死人的脸，“你别板着脸啊哎哟你这表情怎么跟便秘似的？你都不吃蔬菜的吗？我师父说便秘的人很容易生气啊，而且还会有口臭，哇小熙你可离他远一点，这老男人口臭啊！啊呀，单身生活果然不是人过的，连早饭都没的吃，啧啧，当时小熙给我做早饭，那叫一个好吃啊，香喷喷……”
　　燕归来的脸更沉了，他确实没吃早饭。
　　关小熙的脸也变了，她只给颜可做过一次早饭啊！他怎么就挂嘴上了！
　　“燕老贼你怎么了？生气了吗？难道你昨天连晚饭也没吃？小熙没叮嘱你吗？不会吧，去年她天天盯着我吃晚饭啊……”颜可一边吧唧着嘴仿佛在回味那些和她一起享用的早饭午饭和晚饭，一边继续笑眯眯地扬着一张俊脸，关小熙恨不得掐死他，她当时只是驾驾驾的抽打着他去做晚饭啊！
　　燕归来紧抿着唇，咬牙切齿，他确实，没吃昨天的晚饭……
　　“燕老贼你身体不舒服？看来不止是便秘啊，你还胃疼？失眠？内分泌不调？还是肾亏？”颜可一颗脑袋，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双眼弯弯，笑得狡黠，“哇啊，肾亏！这可不行啊，堂堂中华黑客会站长大人竟然肾亏？哈哈哈哈，你果然老了啊，哪像我这种年轻人，去年我每天都……”
　　关小熙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塞进他的围巾和毛绒大领子里面，捂着他拼命不让他探出来！让你说！让你说！让你再说！
　　颜可嗯嗯的声音还隐约从里面传出来：“去年我每天都……小熙那是相当的……满意我……唔……唔唔唔唔……”
　　她只不过，很满意他每天做的鱼汤而已！
　　12月早晨的寒风吹过，燕归来看着面前这两个小孩打闹成一团，心里的怒气却像烧起了火，她不说他也知道，也能想象到，他出国的那一年，他心爱的家被颜可这小子糟蹋成了什么样！
　　比如他满缸的热带鱼……没有问小熙，但他想想也知道它们惨遭了什么厄运，这让他心痛至今，而且，据这小子刚才说的，好像他还不止糟蹋了他的家、他的鱼、他的床、他的书柜，还糟蹋了他的……徒弟？
　　想到这里，燕归来心中更加恼火，他很少生气，在Dubois老头把他软禁的时候，他都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日升月落，在冰凉的子弹打入他身体的时候，他都没有惊慌，甚至依旧心如止水，最多，只是有些遗憾……
　　可是，现在，明知是夸张的玩笑，为什么他会恼火？还会有些慌张，不知所措？
　　“燕老大，你这状况可不能开车啊，要不要我和你们一起去呀？我开车可稳了噢！”颜可终于挣脱了关小熙的手掌，从大围巾里探出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白皙的脸，微微泛着红晕，而眼中，依然是亮晶晶的笑意，没有忌妒，没有嘲笑，有的只是纯真如孩子的笑容。
　　“如果你希望把你的银行存款都捐献给中华黑客会，那我可以考虑带上你。”
　　燕归来终于开口，冷冷地讽刺：“不过在你的存款还没有你师父的百分之一以前，我建议你还是留着去找一个保姆伺候你。不然你哭鼻子了花阡陌还会以为我欺负小孩。”
　　“走！”燕归来又重重吐出一个字，然后抓着关小熙的手，把她拉上了车。

　　关小熙在后座上不安地扭来扭去。
　　颜可，那个可恶的家伙，为了挑衅，竟然把她都招供了！可恶！可恶！关小熙捏着可怜的包装袋。她决定这次旅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攻破那家伙的电脑！哼！虽然她现在还不会写软件，但是有论坛上那些长老作为她的坚强后盾，而她扎实的基础和脑中储存的大量算法技巧，配上他们写的软件，她就不信一群人还攻不下一个人！
　　事实上，中华黑客会软件组最近出的几个软件，就有关小熙不少的功劳。
　　程序有别人写，而她提供核心思路，以及关键地方的算法技巧，比如验证码的破解与反破解，针对各种杀毒软件的快速加壳，针对新型病毒的核心识别……她发现这个世界让她热血沸腾，而他们也发现，这个名叫熙马拉雅的女娃娃，跟着他们站长混了一年还不会写程序——这对他们来说就好像一款杀毒软件被另一款杀毒软件当成病毒杀掉那样幼稚而可笑。但他们也不得不佩服熙马拉雅在别的方面表现出来的强大，理论、技巧、经验、以及她脑中比搜索引擎更庞大的算法库，这恐怖的一切，俨然就是另一个燕归来。
　　虽然，这只燕子，目前还不会飞。
　　但他们可以肯定，只待她学会了程序的写法，有了实战经验后，迟早会展开翅膀，像鹰一样称霸天空，而且凭她的基础，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燕老大果然没收错徒弟。”
　　人们期待着，又抱怨着，他们的钱，将要受到两倍的威胁了。
　　而现在，人们期待中的老鹰，正像抱蛋母鸡似的窝在车子后座。
　　“系安全带，上高速了。”燕归来的声音憋了半天终于响起，“如果你想回去继续你的保姆生涯，我现在停车还来得及……”
　　颜可你等着瞧……关小熙默默诅咒一句，然后灰溜溜地系好安全带，师父果然还在生气啊，她望着左前方的半张侧脸，知道自己已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航班两个小时，看雪散心师徒同游二人世界什么的让关小熙激动得一宿没睡，于是飞机上，她很容易就睡着了……咚！身子一歪，砸在旁边一座冰山的肩膀上。
　　睡着了吗？
　　真是……麻烦啊……
　　燕归来无奈又习惯性地揉揉身旁小家伙的脑袋，然后拉下遮光板，又脱了大衣外套给她盖上，犹豫了很久，在他闷头喝光第五杯热咖啡后，终于，伸出一只手，把那个盖着衣服的身体，轻轻揽进怀里，生怕惊醒了她。
　　关小熙做了一个梦。
　　梦中仿佛是动物世界，她似是一只小鹿，奔驰在碧绿的草原中，及膝的青草，微风拂过草尖，拂过她欢快的蹄子，草原里没有怪物，也没有打怪的人，只有无垠的风景。她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就这么奔跑着，不知跑过多少的岁月，她终于化身为人。她看到冰原下被白雪覆盖的古城，她在人群中，却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她茫然失措地行走在尘世里，有一队法师、战士、盗贼指着她，他们要杀了她去交任务，她又开始逃亡，没命地逃亡，箭贴着她的脑袋飞过，而她忽然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师父……”
　　她在他的胸口抬起头，看到黑色兜帽里他冰霜般的脸，她在一瞬间便认出了他。像是隔了几个世纪的重逢，她的泪水猛地涌出来，而他的法袍如永夜长卷，吞没盛世灯火，苍白的骨节指尖，用力把法杖一挥，雕刻着死亡的水晶球倏忽炸响，那追着她的满城人马就瞬间被黑夜吞没。随后，他带着她，衣袍一展，飞上天空……
　　“好帅……”
　　她花痴似的呢喃着，依偎在他怀里。
　　燕归来额头有青筋暴动。
　　真是的，睡个觉还……流口水！他可怜的衣服无疑又成了亮晶晶一片。
　　不但流口水，还说梦话！好帅？在说谁？早上那个小子？燕归来望着眼睛熟睡还一脸花痴神色的关小熙，真想把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除了那些幼稚零食、暴露漫画、弱智色情小说，还装着别的什么□□物品！
　　关小熙醒来的时候，发现飞机已经着陆了正在滑行。
　　燕归来穿戴整齐，正往架子上拿行李。
　　“到了？”
　　关小熙揉揉眼睛，望望窗外，又望望师父，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大雪覆盖下的帝都格外的漂亮，她想起曾在一个民国纪录片里看到的一个词：北平冬雪。特别优雅，特别美。
　　她忽然又想起就在前两天论坛上有篇帖子，发帖者询问着冬天上哪儿比较好玩。
　　回复很多，有说上西藏的，有说上京城的，有说上南极的……还有说上床的。
　　当然，最后说上床的那个，被扣光了论坛币，因为楼主正是燕归来本人的一个新注册马甲。
　　“师父，我们……上哪儿？”
　　出了机场，燕归来直接把关小熙扔进计程车，于是她继续不安分地扭动着，一想到那篇帖子，她就想笑，所以师父说得对，你永远不知道一件马甲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恐怖——当然，他原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严肃的，那时他正在教她不要轻信任何马甲。
　　可是，她想不到，原来马甲还能遮羞……师父啊，问个问题都要披马甲，实在是……关小熙憋着笑，半边脸通红。
　　“酒店。”
　　燕归来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真是的，这丫头又在傻笑什么，还沉浸在她和那小子的梦中？
　　“哦，上酒店啊……诶？酒店？”
　　关小熙想到那篇帖子，另半张脸也红了。
　　“冷？”
　　燕归来看她像乌龟一样缩着脖子取暖，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那一瞬间，关小熙觉得，自己的脸简直可以和猴子屁股比红了。
　　那只并没有多少肉却苍劲有力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两只手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贴着他的体温，燕归来的手只比她的暖和一点点，但这点滴的温度，却似高压电流瞬间通遍她的四肢百骸——关小熙只觉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胸口的地方更是热得厉害，而且，她自己的手指，正在脱离了她控制似的，悄悄地挣脱他掌心，舒展开，再缠绕上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了……
　　十指交缠，这真的是她不由自主啊！关小熙压根不敢看身旁的人，只觉得掌心都是汗，而他的手指挣扎一番，却挣不脱，便由着她缠扣了。
　　所以，马甲是网络中的遮羞布，而他的大衣口袋，则是现实中的遮羞布。
　　在酒店开了套房，放下行李后，燕归来带着关小熙去吃饭，餐馆就近，只隔一条街，两人走着去，而关小熙多么希望这路无限漫长。
　　只是，燕归来原本自在的步伐，却越走越艰难，他是多么希望餐馆就在面前！这口袋里的！该死的！不听话的！手！
　　他是如此后悔自己的冲动，此刻是如此想把她扔出去，他下过无数的决定，偏偏在面对她时，每次都犹豫再三——这只在他口袋里的、紧紧缠着他五指的、不安地躁动着的手，像一片羽毛，轻轻撩拨着他心中的某一块地方，让他不敢接受，又不想放开。
　　见鬼！燕归来心中暗怒着，只能闷头往前走，一路沉默，关小熙只觉得自己是被拖着走的。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餐馆门口，她的手还来不及被扔出来，迎面就走来三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怪声大笑着的男人——师徒俩都相当熟悉的三个人。
　　两人瞬间就映入他们眼中。
　　“哎哟喂，燕老大！真的是你？！”
　　“啊呀呀，燕老大，好久不见！相逢不如巧遇啊，啊哈哈哈……（笑声渐渐弱下去）……啊？老大你……你……你们……”
　　“噢唷，老大好，小熙好，嘿嘿，原来你们已经……老大，看来你要给我们要封口费啊……”
　　从左到右，依次是刚刚吃完饭的CM、戒指、南宫大侠，三个基佬，挤眉弄眼。
　　有句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关小熙现在是深刻明白了，师父再怎么算无遗策，还是会遇上不确定因素……比如面前这三个该死的变量。
　　她在心里诅咒着这三个家伙赶紧掉线，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放在身旁男人的口袋里，直到南宫大侠□□的目光，逐渐打量过燕归来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关小熙红得可以烫死猴子屁股的脸，再缓缓往下移动，终于，南宫的目光，停留在两人合体的地方。
　　“啊哈——”南宫顿时阴阳怪气地拖长了笑音，他身旁的CM和戒指，也是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
　　“老大，恭喜。”
　　他们纷纷点头祝贺。
　　看到燕归来雪上加霜的脸，关小熙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在三个男人的□□声中，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既然你们不掉线，那我主动断线总行吧，呜呜呜呜，关小熙拼命地想切断自己和燕归来的连接，可是，这一次，却轮到燕归来不肯放手了。
　　师父，你是在惩罚我吗？
　　T口T
　　一声低低的冷哼，燕归来继续拖着她，大步往前走，直接撞开挡路的三人。两人到了餐馆里，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他才放开他可怜的小徒弟。美丽的服务员小姐拿着菜单过来，也被燕归来凶狠的目光吓得险些报警，仿佛他是来收账的恶霸。
　　当然，关小熙知道，师父不会对服务员小姐那么凶的——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转头，就发现门口的三个男人竟然跟了进来，脸上明显地写着“八卦”两字。
　　“论坛又有头条了。”南宫的嘴咧到了耳朵边。
　　“冬天里的一把火。”CM乐呵呵地搂着南宫的脖子。
　　“我一直以为老大是没有荷尔蒙的，看来是我错了。”戒指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不到老大的泡妞经验比我还丰富。”南宫说。
　　“小熙真可怜。”CM痛心疾首，“想不到竟然落到老大的爪子里，这是啥，老牛吃嫩草啊。”
　　“不对，这是鲜花插在……”南宫大声笑着。
　　“估计寨主和老鸨要哭了，不是有爆料说这两人为了熙马拉雅决斗过吗？还有，南宫你声音轻点，别让老大听到了……”CM拿胳膊捅了捅南宫，提醒着他的八千万论坛币。
　　“嘿嘿老大沉醉在温柔乡，哪会管我们说什么，哎对了你有看论坛吗，早上还有个小号爆料说老大不但有便秘加口臭，还肾亏，我的天哪我们小熙怎么这么惨啊！后半生幸福就毁在一个臭烘烘的老男人手里？！”
　　“卧槽，便秘口臭还肾亏！真的吗？我认识北京一家著名的男科医院的一线专家，找他做手术的患者已经排到明年去了，我觉得可以介绍给老大看看的！我可以拖关系拿一个月内的号，啊呀，我对老大这么好老大是不是应该给我发个一百万论坛币意思一下啊？”
　　“是我提醒你的好吗！一百万你至少分我五十万吧！”
　　“四十！”
　　“四十五！”
　　……
　　三个基佬激烈地讨论着分赃仿佛燕归来此时已老老实实躺在男科医院的手术台上了，忽然戒指严肃地说：“老大应该已经听到了。”
　　……
　　他们这才发现，燕归来的杀人目光正狠狠地瞪着他们。
　　CM、戒指、南宫大侠，以及他们谈话中提到的梅大寨主和妓院老鸨，燕归来默默记下了这五个名字，他决定，一回去，直接在他们的存款面前添加一个负号好了！
　　“我是否可以认为天佑大帝的弱智小说使你们都变成鸡婆男了？”
　　燕归来望着凑过来的三人，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他没记错，论坛上这三个家伙，也是天佑大帝的狂热粉丝。
　　“老大，我们只是……”南宫还要狡辩，忽然CM用手指比画了一个“八”字在他面前，顿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存款，面如死灰。
　　琢磨着是不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调戏机会，趁老大现在手上没电脑，赶紧回去转移资产……南宫正打算开溜，又听到燕归来挤出一句话：“今天的事情，我不准你们去发帖……”
　　“师父，其实我们没做什么啊。”关小熙小声地说。
　　不准他们去发帖？怎么好像真的被现场捉奸一样？她有些茫然，抬眼偷望师父，后者听到她这句话后，整张脸更加黑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关小熙挠着脑袋。

　　在戒指、CM、南宫三人的热情招待下，关小熙期盼已久的二人世界成了五人世界。
　　所以她很快乐，也很痛苦，这一趟痛并快乐着的旅程，也许她将永远记住。
　　燕归来本想把他们赶走，可戒指主动提供了自驾车并充当驾驶员，南宫迅速弄来了各个景点的门票，CM主动掏腰包请吃饭，这三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地主，燕归来实在没法把他们赶走。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逛完了京城所有好玩的地方，戒指和CM请了年休假，而南宫在中关村开了一家电脑城，这会儿直接把店子甩给别人打理，自己跑出来，反正对他来说，在燕归来回去之前，说服他放过自己的论坛币，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
　　所以关小熙一路上就看着三座火山对一座冰山的连番攻势，而她叼着冰糖葫芦，看得不亦乐乎。
　　冰糖葫芦，京城地道的风味，关小熙记不清自己已经吞下多少串了，再加上有师父在身边，这辈子她知足了啊！
　　关小熙知道，燕归来并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更何况人挤人的旅游景点，寻常情况下，汹涌的人潮只会让他厌恶疏离——但这些天，为了带她出来放松心情，他甚至一直都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她走失在人海中。
　　关小熙感动得泪流满面。

　　南宫等人的论坛币最终还是逃过一劫。
　　“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去？”
　　这天晚饭后，与三个家伙道别，师徒俩就回到酒店收拾行李，关小熙红着脸，终于又是清净的……二人世界了！
　　仿佛京城的热闹繁华在这一瞬间悄然退去，空旷的客厅里，落地灯的光晕下，只剩下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宁静而温暖，关小熙吃完买回来的最后一串糖葫芦，嗯，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呢？她望着燕归来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相比白天，显然燕归来更喜欢夜晚，清寂的，一个人的夜晚，在十九层楼的顶端遥遥望着流水浮灯的世间，繁华如风烟，没有人看见黑暗中的孤影，遗世而独立，所有的寂寞酿为美酒，他一个人斟饮。
　　这样的夜晚，他享受了许多年。
　　而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享受者。
　　燕归来右手一暖，那只属于她的，纤细的左手，熟练地缠上来，十指相扣。
　　人海之中，人海之外，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牵着他的手。
　　燕归来的喉咙顿时有些生涩，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什么话，只能忍着，任由她一起享受帝都的雪夜。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不知过了多久，燕归来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低低的，却如夜色温柔。
　　“嗯，因为和师父在一起嘛。”
　　关小熙顺势又靠紧了一些，拿着脑袋往燕归来的胳膊上蹭，有贼心没贼胆的她，心中那个饥饿痛苦啊，却只能做到这一步，她怕食物没到口，他已经把她从十九层楼上扔下去了。
　　“喜欢像这样子出来玩吗？”燕归来淡淡的问她，如果她喜欢，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会尽可能带她出门开拓眼界的，他想带她去意大利，去冰岛，去日本，去埃及，去格尔德兰的晨风里……
　　“喜欢，不过……”她眨眨眼，是狡黠的语气，以及上扬的脸，她说，“我更喜欢师父。”
　　他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想抽离，她却不让他如愿，只剩下他们指尖的肌肤厮磨。
　　“师父……”
　　关小熙扬着脸，窗外是雪夜灯火，落在她眼中的，却只有关于他的一切。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的表情。
　　燕归来闭了眼，别过脸去。
　　她的目光如火，点点星火，越烧越旺，他能感受到那之中的热度，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把黑夜也烧化，他不敢看，亦不忍看，只是背了身去，不再看她，可心中竟然有个细微的地方，莫名地开始撕裂。
　　已经，被她烧了一个洞吗？
　　关小熙咬着唇，拉了拉他的手，又渐渐松开，假装……什么都没说过吧……
　　燕归来，到底只是他一人罢了。常年的疏离与淡漠，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更不用说触摸到他，也许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她想，她应该知足了，否则，怕是连师徒都做不成。
　　“师父，我先去睡觉了，好困呢。”
　　她尽量愉快地说，掩着语声中的落寞，然后低头跑回房间，一步都不敢停下，她怕听到他的拒绝，她怕她的贪心，让她最后失去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她怕忍不住，哭出来。
　　她轻轻地关上门，她没有看到，燕归来举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被她缠过的手，那种有着温度的厮磨依稀残留，他举在眼前怔怔望着，在十九层楼的夜色之前，整整站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