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熙》疯疯疯疯兔

6、第六章 黑客与骇客

　　第六章黑客与骇客

　　火车一路向北，载着少年的梦。
　　有没有这样的人生。
　　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站在那最耀眼的地方，前程似锦。
　　他们说，再见，小熙。
　　而你依然站在原地，遥望着那大红条幅，那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地方。
　　然后转身，离去，归于黑暗，义无反顾。
　　他们在光辉盛处，平步青云。
　　而你在黑暗深处，悄然成长。
　　只待再过几年，相遇之时，看这世界舞台，主角换成谁。

　　空气中，是神清气爽的夏天味道。
　　许多年后，关小熙依然会回望这一个夏日午后，然后托腮思索，是否时光的种子就是从这里生根发芽？
　　冻土沉埋二十载的年华，从此被风吹开了花，似已止步的命运，却又划上另一舟征程，从此乘风破浪，惊起一路云雀。
　　计程车停在西湖边一幢独立的小洋楼前面。
　　这里的房价……关小熙吸了口凉气，就看到燕归来已开门把她扔了进去。
　　“浴室在那边。”她如愿以偿地听他说。
　　“你去洗洗吧。”她如愿以偿地听他说。
　　“我拿衣服毛巾给你，有新买的。”她如愿以偿地听他说。
　　“不过热水坏了，这房子很多年没住，我刚回来，还没喊人修。”他又补充。
　　幸好炎热的天气把水管晒的滚烫，冷水也晒成了温水，关小熙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穿着自家师父崭新的衬衫，飘飘然走出了浴室。
　　宽阔的大厅，巨大的落地窗，阳光照在盘旋而上的楼梯，手工刺绣的地毯，从三楼一直垂到一楼的巨大水晶吊灯，再一次给她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那个男人……哦，自家师父，他正在沙发上，翻看当日的报纸。
　　落地窗的阳光把他映出一个完美的轮廓。
　　……关小熙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身上这件衬衫值多少钱。
　　见她出来，燕归来放下报纸，把茶几上泡好的一杯咖啡挪了挪，示意给她。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传宗接……”
　　“接”字刚说一半，燕归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只见他的脸色迅速变冷，如一瞬间千里冰封的海面，仿佛末日到来……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上课。”
　　最后，他重重搁下杯子，丢了一句，就冲进浴室，反手摔上门，关小熙听到的，是哗哗的水声，以及无数让她浮想联翩的画面……
　　穿着大衬衫的小姑娘，开始好奇地飘荡在屋子里，寸土寸金的地段，三层别墅，他一个人住，除去代码程式，就是算法逻辑，这寄生在数据里的漫长的人生啊……关小熙在楼梯背后看到巨大的壁挂鱼缸，簇新的样子似乎来到这间屋子并没有太久，金鱼剪尾，在苍白的水光中游荡，水草是万年不变的碧绿，触底砂石，光影明灭，水面上浮荡的泡沫，又串串消磨，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就像无尽的岁月里，无人记得的存在。
　　她忽然觉得很寂寞。她不想变成这样。
　　燕归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望着鱼缸出神。
　　“上楼。”
　　他说。
　　关小熙屁颠颠跟在刚洗过澡的师父的屁股后面，穿着雪白浴袍和居家拖鞋的男人，除了沐浴露清清爽爽若有若无的香味，他浑身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点居家的样子出来，依旧是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一个背影，在家里，在课堂上，或是在夜的最深处，在所有电路和逻辑交汇的终点，在数据和节点构成的世界，他永远是深沉至冷，在哪里都没有任何两样。
　　燕归来这时已站在二楼书房的书架前，双手兜在浴袍袖子里，望着那密密麻麻的书籍，头发上不时有水珠落在他的肩头，濡湿垂下的黑发，让关小熙发现，师父，其实真的好年轻啊……
　　“这些书，你先拿去看。”
　　书架满满地占据了整面墙壁，燕归来挑选半天，最后抽了几本厚薄不同的书出来，扔给小姑娘：“有不懂的，上线，打电话，都可以问我。”他说，然后报了一个十分骚包的五位数□□号给她，又补充道：“你平时有时间也尽量过来，我在国内的日子不多。”
　　啊……尽量……岂止是尽量！她很想告诉他，她都恨不得住在这里啊！
　　结果她紧接着就听到他说：“你要是男孩子，直接住过来就好了，三年，三年内，我要让你和我并肩站立。”
　　……
　　而这时候，张大牛在办公室里操作着他的人民币战士，又在游戏里率领手下弟兄们在踏平了一个敌对公会的基地，张大牛心情大爽，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公司的股票走向，又看了眼江城科技的股票，然后敲了一封邮件，附上江城科技官网的资料，在收信人一栏里填上了他花钱买来的“宝贝侄女”如意的地址。
　　空旷的办公室里，张大牛放声大笑——“叶江城别以为你起步早老子就干不过你，三年，三年内，老子必定把你踩在脚下。”
　　当杭城夏夜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的江城科技总裁叶江城先生开着他心爱的雪弗兰来到老城区，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片楼底开着小卖部、黑网吧、大排档……以及成人用品店的居民楼下。
　　八十年代的房子，几经翻修依旧显得寒酸，早年是国企工厂的集体宿舍，后来国企改制员工下岗，许多人选择下海经商，赚了钱的也就不再回来这里，年复一年，这片小区在岁月里日渐破落，形状萧索。
　　驾驶座上的叶江城翻开手机，对照着地图导航和叶盈盈发来的地址，而副驾驶座上，还放着一个大牌数码店的LOGO购物袋。
　　三单元，四楼。
　　就是这里了。
　　叶江城提了袋子，打开车门，一个人走入漆黑的楼道。
　　关小熙。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盈盈第一次说起她的，关小熙，这个总是伴着各种发笑糗事的名字。
　　听了多少年？
　　他一跺脚，跺亮了楼道里四十瓦的声控灯，灯色昏黄，照着灰白剥落的墙壁，如那些消逝而去的岁月。
　　岁月，却不肯告诉他答案。
　　他只记得，第一次关心起她，是在盈盈拿到清华录取书的时候。
　　“你那位朋友呢？”
　　他问叶盈盈。
　　而叶盈盈回答得支支吾吾，生怕她的落榜，会破坏他心目中的形象。
　　后来他得知后，什么都没说，他认为是命运的际会，如他当年也是高中辍学去创业，乘着时代大势的风帆，在电子科技与游戏数码最蓬勃生长的时候，抓住了一切机遇，有了如今的地位，名校毕业生，不过是他手下的打工仔。
　　文凭？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叶江城没找到门铃，于是轻轻敲响了漆磨黯淡的屋门。
　　有一种感情，在漫长的岁月里，抽丝剥茧。
　　不是爱情，不是友情，也不是亲情。
　　那是什么呢？
　　岁月也没有告诉他答案。
　　也许只是……眷恋吧。
　　盈盈才走一天，耳边就再也听不到那个名字，心瞬间就空落下来，仿佛什么东西被抽走一样。
　　门打开，穿着围裙的关妈露出半张略有警惕的脸。
　　“阿姨你好，我是小熙的……嗯，朋友。”
　　关妈看到的就是笑得客气又迷人的叶江城，一如他在媒体上露的那张脸。
　　关妈顿时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个电视台的采访里见过的。
　　“小熙今天出门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关妈忙着请他进门，又是端茶又是削水果，家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客人了。
　　“阿姨您知道叶盈盈吧，她是小熙的同学，我是盈盈的表哥。”
　　叶江城介绍自己，彬彬有礼。
　　关妈听到叶盈盈的名字，顿时对这个和善有礼的年轻男人亲切感大增，转头拿出面盆里凉着的西瓜，整个切了请他吃。
　　“小熙这丫头啊，太不上进，考不上大学吧，又不肯复读，说去找工作吧，今天又不知上哪疯玩去了。唉，晚饭都不回来吃，真是的……”
　　“不要紧，我等她。”听着关妈的唠叨，叶江城微笑道，“阿姨您别担心，我今天来就是请小熙去上班的，我是江城科技公司的……”
　　叶江城自我介绍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这是给新员工发的福利。”他说。
　　白炽灯下，盒子上一款浅蓝色的流线型手机流光溢彩。
　　叶江城就这么在关家的屋子里坐下喝茶，等关小熙回家。
　　他听盈盈说过关家的状况，环顾一望，确实是很旧的房子了，两室一厅，装修已被岁月深深的侵蚀。
　　而且，也没有看到关爸的人影。
　　叶江城没有问，他礼貌地听着关妈的唠叨，一边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手机盒。
　　浅蓝，他最喜欢的颜色，如天空一样高远。
　　她也会喜欢的吧。他想。
　　如果命运开了她一场玩笑，那么他，就要做那个扳回命运的人。

　　而这时的关小熙，正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师父您今天一定累了。”
　　“师父您今天一定饿了。”
　　“师父我给您做吃的去。”
　　“师父您要相信我的手艺哦。”
　　“啊……师父，您以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
　　关小熙坚决不给师父拒绝的机会，一溜烟地跑进厨房，发现里面厨具餐具杯具样样俱全。
　　不管怎么说，她决定用热腾腾的饭菜来拉拢师徒之间的感情！
　　不然，师父待自己这么好，她除了以身相许，还能怎么报答呢？
　　燕归来坐在沙发上，膝盖上一台笔记本，他随意地在网上浏览新闻，任凭厨房里传来乒乓作响的折腾声。
　　乐观、向上、有热情。这是他对她的第一个评价。
　　虽然他习惯了冷清，可是，一点都不讨厌她的吵闹。
　　热情是事业成功的第一步。
　　他在文本框中随手打出这行字。
　　关小熙的手艺……还可以。一边扒饭，她一边看师父。
　　嗯，师父在吃菜，师父没有皱眉。
　　嗯，师父在喝汤，师父没有皱眉。
　　嗯，师父的吃饭，师父没有皱眉。
　　关小熙拍拍胸口，顿觉过了一关。
　　因为她从未见过他笑，所以皱眉，成了他有没有生气的一个判断点。
　　吃完饭，关小熙开始看他扔给她的书。
　　《英语速读三百则》，翻了这第一本，关小熙眼睛发直。
　　《单词速记词典》，翻了这第二本，关小熙胸口沉闷。
　　《英语语法精练》，翻了这第三本，关小熙泪流满面。
　　越往下看，她本来沸腾的热血越来越凉，师父给她的书，竟然全是英语教材，连一本和计算机有关的书都没有……一直到最后一本，又厚又大，可以当凶器。
　　这总该是电脑书了吧，再不成，来个《小学生电脑基础入门》都行啊！
　　关小熙揉揉眼睛，看到书名。
　　《牛津英语大词典》。
　　……
　　神啊！杀了我吧……
　　关小熙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燕归来只是微微抬眼，扫过她欲哭无泪的脸，又专注地看笔记本屏幕去了。
　　“师父，我真的要学英语吗？可不可以跳过……”
　　“不可以。”
　　“师父，不要啊……”
　　“……”
　　可任凭关小熙在沙发上打滚撒娇，燕归来依然不肯松口。
　　“我不管你以前的英语基础，第一年，你就学这个，起码把这本字典熟记，别的东西，都放在一边。”
　　他最后说道：“身为真正的hacker，必须随时掌握发掘第一手的资料，所以你的英文阅读必须像读汉语一样娴熟，这个世界，每秒钟都在万千变化，你别指望有人翻译成中文给你看，就算给你看到，信息也早已过时了。”
　　“千分之一秒，都是珍贵的时间，而英语，是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扇门。”
　　通明的灯火下，关小熙记住了师父第二个叮嘱，然后兴奋地翻开了英语词典。

　　而叶江城，却不知在关家浪费了多少个千分之一秒。
　　“新闻联播”过了。
　　“天气预报”过了。
　　“焦点访谈”过了。
　　关小熙还是没有回家。
　　“估计又去哪个网吧疯玩去了。”
　　关妈黑着脸。
　　叶江城本还想说继续等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
　　一看，是公司里的技术总监。
　　“叶总，我们的网站被黑了，所有网页都被挂上了木马，现在投诉电话都快打爆了。”
　　电话里是技术总监气急败坏的声音。
　　“紧急开会。”
　　叶江城皱了皱眉，然后斩钉截铁说出四个字，同时起身，向关妈告辞。

　　灯火流转，旧城区也并不显得冷清。
　　关小熙抱着一摞英语书，在副驾驶座上扭动着。
　　师父说晚了，所以就开车把她送回家。
　　关小熙扭头看师父的侧脸，那一丝不苟的神色，遥远如夜幕，沉静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决心好好学英语，说什么都不能丢师父的脸啊，想想这世上多少人做梦都想当燕归来的徒弟，而她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第一扇门她都过不去的话，她自己都想抽死自己。
　　而一刻钟后，当她被载到回来的时候，就远远看到自家楼下有一个步伐匆忙的男人，从成人用品店那块明亮招摇的落地灯牌旁边走过来，坐上一辆雪弗兰，绝尘而去。
　　“叶盈盈的表哥来过了，这是给你的东西。”
　　关妈把叶江城的袋子往她床上一扔。
　　“盈盈的表哥？”
　　关小熙闻言，眯了眯眼，她依然抱着师父给的书，仿佛抱着师父一样，她决定以后就像热爱师父一样热爱英语……嗯，那一定会有动力。
　　“他还请你去他公司上班，不过以你的学历……”关妈也想不通为啥人家一公司老总，会亲自跑家里来聘请女儿去上班，小熙可是连打字员都干不成的废物啊。
　　“不去。”小姑娘继续翻滚，看也不看那袋子，直接丢回去，“以后还给他吧，我的时间要用来学英语，师父说千分之一秒都不能浪费……”
　　话是这么说，可老娘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戳开了电脑，爬上了网。
　　嗯，把师父加为好友这是她牢牢记着的第一件事……关小熙想着，正要查找师父那288XX的极品号码，却看到一条好友添加认证闪了起来。
　　点开来，□□号，88XXX，用户名，颜可。
　　“他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关小熙疑惑着，同意了好友申请，立刻，对方发过来一张笑脸的表情。
　　“上论坛看。”
　　颜可只发了这么一行字。
　　而关小熙还震惊在他同样五位数的□□号码上。
　　佛祖，耶稣，玛丽苏，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造物主的不公，就连她这个外行人都知道，像熊猫一样稀有的五位数□□号，得值多少钱。
　　除去企鹅公司内部员工手里的号码，散落在民间的五位数号，是非常稀少的一部分。
　　再加上中国人迷信号码，迷信“8”这样的吉利数字，所以□□号也因此被炒得可以卖钱，特别是带着很多8的五位数号码，一个个都是天价，一般人根本吃不下。
　　所谓的怀璧其罪，就算拥有一个值钱的号码，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盗号器、扫描器、暴力破解器盯着你，企图盗取号码后，拿去卖个好价钱。
　　有号容易，守号难，普通的人即使拥有极品号码也根本不堪受扰。
　　所以当时，一个极品的号码，在圈子内，不但是身价的象征，也是实力的象征。
　　关小熙后来也悟出了这么一偏招。
　　如何辨别一个hacker的真正实力？
　　嗯，看他的□□号。
　　手上号码越极品的，说明他实力越强大。
　　当然，隐姓埋名、藏匿实力的也大有其人。
　　所以关小熙一直自豪地用着她的九位数号码，并深以为荣……
　　关小熙顺着颜可给的链接，爬上论坛去看，猛然见到在线人数竟然直逼五十万人！
　　是平时在线人数的整整五倍！
　　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关小熙心惊肉跳地一个个版面扫过去。
　　“江城科技公司被黑客团伙入侵，所有服务器全部瘫痪。”
　　这篇帖子的点击回复数都飘红了，关小熙好奇地点进去看，底下却是一堆人回帖表示谴责的。
　　“江城科技的《仙宿》很赞，国产良心神作啊，哪个畜生收钱干的这事？脑子进水了吧？”
　　“就是，《仙宿》的正能量那么好，一直在拯救国内单机游戏市场，要黑也别黑他们啊。”
　　“中国人不会向自己人开刀，我们又不是驴。”
　　“好像是法国一个团伙干的。”
　　“啊？那怪不得，兄弟们，抄家伙，保家卫国打鬼子了！”
　　“嘿，一提到法国我就想起如意女王啊……”
　　“那又怎样？犯我国者，虽远必诛！兄弟们上啊，我出三千肉鸡支援！”
　　“我捐一个月工资！”
　　……
　　诸如此类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回复。
　　但关小熙直觉，这帖子虽然热门，但并非造成五十万在线人数的原因。
　　关小熙退出闲聊区，来到公告区，看到又一篇非常热门的帖子。
　　“中华黑客会十周年纪念收徒大会于今日圆满落下帷幕。”
　　帖子里，公布了最后的名单，以及各个会场的考题等等。
　　下面亦有许多回帖，其中不乏对燕归来收徒一事强烈好奇围观的禽兽人士。
　　“那个女娃叫小熙吗？哇咔咔，一听就是小萝莉啊，哈哈哈哈，燕老大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大叔和萝莉是王道啊，呜呜，我也是大叔，为什么没人喜欢我？”
　　“楼上，你先把等级升上去吧，注册都三年了，怎么还是二级？”
　　“燕老大是我们的榜样！哦！我的上帝！男师女徒，好邪恶啊好邪恶……”
　　“小熙是什么来头？不行，我得去人肉她，兄弟们等我好消息！”
　　“燕老大，你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兄弟们不要喜糖，只要论坛币就可以了。”甚至还有禽兽这么回复的。
　　这篇帖子的集中回复时间都在白天，而且在第五百页之后，就没什么人回复了。
　　关小熙觉得很奇怪。
　　点到五百页一看，才恍然。
　　燕归来硕大严肃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头像，在第五百页爆发出一行超大的黑字：“以上所有回帖人，全部清空论坛币！”
　　……
　　发帖时间，正好是吃饭前的那一会儿。
　　关小熙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吃饭时，一直沉着老脸了。
　　所以，这个五百页之后无人敢回复的帖子，也并非造成五十万人同时在线的壮观景象的原因。
　　关小熙继续翻帖子。
　　翻到软件发布区的时候，她明白了。
　　也震惊了。
　　“XX软件破解版免费发布！”
　　“XX软件破解版免费发布！”
　　……
　　“XX软件破解版免费发布！”
　　满满的，一页的帖子。
　　近一年内，中华黑客会出品的上百个收费软件，竟全部被破解！
　　发帖时间，几乎都在刚刚不久的半个小时内！
　　这一页震慑整个圈子的，掀起狂风骇浪的帖子！
　　五十万人同时在线围观的壮景！
　　发帖人，清一色的——颜可！
　　时值深夜。
　　关小熙膝盖上放着英语词典，而桌上的茶水早已冰凉。
　　她依然愣愣地望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线人数依然持续上升着。
　　这将会是一个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颜可，这个不知是真名还是化名的名字，一夜之间，在黑客世界里扔响了一声平地惊雷。
　　似那无穷无尽的夜幕里，倏然劈下的闪电，穿越万里风雨，炸裂在众人面前！
　　现在圈内是个人都知道，颜可，这个在收徒大会上自爆马甲的，花阡陌的嫡传徒弟。
　　花阡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老一辈的人心中都有数，而年轻一代的新人，听到这个名字时，也会心生由衷的崇拜。
　　花阡陌，当年中美黑客大战中的压轴级人物，自立神之一脉，直到燕归来的时代，也依然有许多人只奉他为神。
　　可惜他老了，退隐了，洗手了，再念念不忘，也只是一个传奇。
　　而现在人们知道了，传奇其实从未终结，在这一夜，颜可作为神之一脉正式传人的身份登场，无疑，又将在黑夜世界里掀起滔天波澜。
　　“终于，又是双雄并立的时代了。”
　　“燕老大这下有得头疼了，哈哈，就像当年老花给他的烦恼一样。”
　　许多人冒着被清空钱包的危险，也忍不住幸灾乐祸着。
　　虽然中华黑客会网站本着free的真正的hacker精神，绝大多数工具软件全部提供免费下载，但为了维护网站自身的运转，加上庞大的服务器运营费用支出，以及众多工作人员有口饭吃，一些高端的技术、教程、软件，都采取了收费制度。
　　这个收费，收的是论坛币，懒得花时间赚论坛币的人，也可以充值人民币来兑换，而且动辄以十万、百万计，价格惊人。
　　这样的收费，也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一些开发成果，被歪门邪道之辈拿去滥用、搞破坏、为非作歹，最后流传蔓延，危害社会。
　　燕归来一直坚持着真正的hacker精神。
　　“记住，我们不是cracker。”
　　他不止一次地对关小熙说。
　　黑客是本着free的精神，不断学习并发现，以技术来建设的人。
　　而骇客，是在利益驱使下去恶意破坏的技术群体，更有一些cracker，在如今时代，打着hacker的旗帜，干一些危害社会、牟取暴利的勾当。
　　所以坚持hacker精神的燕归来一派，再是自由共享，也不愿意共享给cracker群体，网站上百名高层低层的管理人员，或许随便一个，就能摇身成为独当一面、日进斗金的cracker，但没有人去这么做，他们宁可拿着微薄的工资，处理着网站的大小杂事，对新人们进行解答帮助，也不屑拿自己的技术去干邪门歪道的勾当，甚至连修改自己的论坛币数值，都没有想过。
　　——“我们在黑暗中，坚守着光明。”
　　坚守着这一片乐土，不容外国cracker践踏的家园。
　　而燕归来，他站在黑暗至深至高处，引领着无数人遵循着hacker精神。
　　所以颜可这一举动，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有拍手叫好的，也有表示谴责的。
　　“怎么样？我厉害吧？”
　　从□□上发过来的，依然是纯洁无瑕的笑脸。
　　仿佛还是那个泡在动漫区发帖、和别人大声争论着为什么进藤光和塔矢亮也能产生爱情的纯真少年。
　　仿佛还是那个笑起来，眼中有晶亮光采，会笑嘻嘻递过耳机来的美好少年。
　　看着屏幕，关小熙仍是忍不住去回想初见时的少年，要是一直不知道他是谁那该多好……
　　直觉告诉关小熙，也许他以后，只会发这些她看不懂的帖子了。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蛰伏许久的少年，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吧。
　　关小熙望着颜可如孩子般炫耀的口吻，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不怕燕老大报复吗？”
　　良久，她在聊天框中敲出一句话。
　　“当然怕。”颜可依然发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关小熙可以想象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不过，没有害怕，就没有超越他的动力了！”他又补充道，“你现在，不应该喊他师父吗？”
　　“是啊，师父……”
　　可惜，你的师父是花阡陌。
　　他们说，花阡陌和燕归来是死对头，燕归来坚持曲高和寡，花阡陌却追求普及大众，理念的不同，让他们争执了一辈子。
　　所以，颜可，你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吧？
　　关小熙抱着师父给的英语书，脑中理所当然认为着这时颜可已经入侵了自己的机子，往里面种植各种各样的病毒，她在论坛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网友们分享的通过□□截获IP地址然后各种各样入侵的手法。
　　她虽看不懂，但那些标题已让她毛骨悚然，所以她毫不怀疑颜可对这些技术非常娴熟，毕竟是花阡陌的传人啊！
　　内心一番挣扎，关小熙终于拔掉了网线，这是她目前仅会的防御手段，当然也是世上最终极的防御……
　　她决定明天抱着电脑过去让师父给她杀毒。

　　第二天，一大早，关妈刚出门上班，关小熙就鬼鬼祟祟地起床了。
　　拿出大书包，把回家后就没碰过的什么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状元题库……一股脑全部倒出来，再把师父给的一堆英语书塞进去，背上，又把显示器接线拔下，仔细擦去灰。
　　她就这么背着书包，抱着硕大的球面管显示器（原谅这孩子吧……），挤上了公交车。
　　“小姑娘，你去修电视机吗？”公交车上，一个老大爷问她。
　　“没有，我去上学。”关小熙甜甜一笑。
　　老大爷顿时有些站不稳。
　　关小熙就这么抱着显示器一路跋涉到师父家门口……
　　“师父早上好！”
　　只是她的纯洁笑容还来不及浮现，已看到了燕归来那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他眼中有密布的血丝，他明显一夜未睡。
　　不过，让关小熙首先注意的并非这一点。
　　师父他……
　　师父他只穿着大裤衩，随意地披着一件衬衣。
　　有清晨的风吹过，吹过他大敞的胸怀，吹进关小熙的鼻腔里，鼻腔热乎乎的……
　　关小熙盯着师父的胸膛，手中的显示器险些摔到地上。
　　“进来。”
　　不知袒露的胸肌被晨风抚摸了多久，燕归来才侧身放她进门。
　　“你这是什么？”
　　他没好气地看着小姑娘抱起显示器吭哧吭哧地往屋里搬。
　　“师父，您教我杀毒吧……”
　　仰起一张纯洁的脸。
　　事实证明，神也是会后悔的。
　　燕归来看看她，又看看那不知什么年代淘汰下来的显示器，半晌，扭头而去，留下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
　　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关小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顿时灰溜溜地把显示器丢到窗帘下的角落里，闭口不敢提杀毒的事。
　　“你以后来，别敲门了。”
　　关小熙乖乖地烧水泡茶，猛然听到师父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茶壶给摔了。
　　一把钥匙扔在茶几上。
　　关小熙抬头一看，燕归来从浴室出来的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而且洗完澡的师父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小姑娘颤抖着拿过钥匙收好。
　　师父家的……钥匙啊！
　　忽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的关小熙顿时高兴地从书包里挖出一大本凶器词典，摇起尾巴趴上沙发看单词。
　　“师父……师父……”
　　“嗯？”
　　“师父的英文怎么说？”
　　“……”
　　只第一页“a”开头的单词已让小姑娘一个头有两个大，于是她无聊地翻着词典试图寻找乐趣。
　　“师父到底是mentor呢，还是teacher？或者是master？还有tutor……诶，师父，你说是哪个词呢？”
　　“都不是。”
　　燕归来面前放着三台笔记本，电线网线纠结一堆，而他正忙而不乱地在三台键盘上连番操作着什么，一边敲键盘一边淡淡地说：“师父和徒弟，这其中的传……传承，是无法用外语一个单词来解释的。”
　　说完，他又埋头开始敲键盘，但动作似乎紊乱了不少。
　　关小熙清楚地看到，这一段时间内，师父一直在同一个文本框里输入着什么，但打了一段，又删掉，打了一段，又删掉，而且小拇指戳打退格键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明显带着恼火。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词典上有关mentor、teacher、master等等扰乱他工作心情的词汇全部格式化……
　　关小熙再看自己抱来的显示器，那是两年前，二舅家里淘汰下来给她玩的。
　　二舅家很有钱，那年二舅的宝贝儿子考上市重点初中后，二舅就买了一万多块的笔记本送给儿子，在他们家放了三四年的旧电脑，就施舍给了她家。
　　尽管如此，关小熙还是很开心，如果没有这台电脑，也许她一辈子都遇不到师父。
　　黑客大神燕归来……是我的师父……
　　直到现在，她还是恍惚地觉得这是一场梦。
　　“你说你来杀毒？”燕归来忽然抬头，眯起眼。
　　“嗯……”
　　“知道杀毒原理吗？”
　　“不知道，所以师父您教……”
　　“知道计算机在哪里感染病毒吗？”
　　“应该就是那玩意吧……嗯，像电视机一样大……诶？不对吗？可是键盘那么薄，鼠标也不太可能吧……”
　　“知道硬盘在哪里吗？”
　　“硬盘？那是硬的盘吗？方块的那种，诶，可是他们说那叫软盘啊……”
　　“知道什么叫主机箱吗？！”
　　“那不是供电用的嘛？这个没问题吧，我物理还是挺好的！”
　　……
　　师父的脸，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好可怕……

　　“杀毒软件，是通过特征码判断病毒的，这是一条很没用的规则。”
　　最终燕归来还是被打败了，声音缓了下来：“我以后会教你写病毒，教你做免杀，你要记住，一个能被杀软查出来的病毒，不是合格的病毒……”
　　关小熙顿时听得热血沸腾。
　　而燕归来话锋又一转：“不过，你现在还是学英语为重，师父就给你一年时间，至于基础的计算机知识，你可以上论坛问别人学，就说我会发工资。”
　　关小熙的热血又瞬间凉了，提到英语，她真的很想用那本凶器自杀啊。
　　“不过我比较意外的是你居然连硬件软件都分不清。”燕归来无奈，上楼，拿了几台笔记本下来，再用螺丝刀转开，东拆西补，组装了一台自认为满意的笔记本出来。
　　开机，调主板，上系统，上驱动，关服务，一路折腾，最后又装上自己写的包括杀毒软件在内的一些软件，最后燕归来把这台刚刚诞生的亲手打造的笔记本交给了小姑娘。
　　关小熙满眼星星，她顿时觉得师父不但是软件专家，还是硬件专家。
　　“你随便用，坏了就拿过来。”燕归来说。
　　应该不至于坏了，他想，这系统都是自己修改过的，甚至可以说是百毒不侵的程度，保护她的信息还是足够的。
　　这一年，燕归来虽不打算教她具体技术，但她是他的徒弟，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世上无数人虎视眈眈，不管是入侵也好，盗号也好，监控也好，轰炸带宽也好，在她还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他必须，保护她。
　　他保护了数据世界这么多年，她是他这一生，第一个保护的“人”。
　　燕归来的作风，精简、狠毒，这一点世人皆知。
　　别人用几千行代码还起不了什么作用，燕归来一个短小的程序，却能发挥恐怖的杀伤力。
　　自由出入世界网络的任何一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他，哪怕真枪实刀和人打起来，也足够在对方攻击自己之前，就把人杀个片甲不留。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他连自己都很少保护过。
　　“你以后，尽量来这里上网，这里的网络安全。”
　　燕归来又叮嘱她，后者一脸涕泪交加的感激。
　　她决定这一年，除了必追的几本漫画连载，其余什么网都不上了……嗯，游戏也不打了。
　　学英语！
　　不跨过这道门，就无法触摸到门后的世界。
　　而师父，就在门后等着她。
　　所以关小熙再次捧起英语词典的时候，觉得美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