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地上的D夫人》豆芽砧板

10、Ch 9

　　小屋里灯光太暗了，她的额头几乎贴着灼热的灯泡，而手里的钢笔在纸上一刻不停。深蓝色的墨水透过笔尖沾染了她大半根中指和一小节食指，她却浑然未觉。

　　当她抽空伸手拿咖啡，却发现杯子根本早就空了，就不耐烦地随手一放。瓷器侧躺在碟子中央，当啷当啷地摇晃了好几下。她即刻重新埋头于在一堆厚厚的稿纸中，举笔划掉了一大段，又好像怕忘了前一刻脑子里才想到的内容，忙不迭潦草地在空白之处补上批注。

　　有人敲门。起先她充耳不闻，直到敲门声提高了好几倍，震得简陋的木房子跟着摇晃，她挂在床头的那副油画经不住震荡，在钉子上侧滑了下来，斜斜地吊在墙上。

　　“谁！？”她问了一句，一只手打开右边的抽屉，放在里面的一支枪上。

　　“Morwen亲爱的，你又忘记吃晚饭了。”门外一个女人说。

　　屋里的女人舒了一口气，关起了抽屉，站起身来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围裙的中年妇人。

　　“对不起，房东太太，又麻烦你送饭来。”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对方手里的托盘。

　　“你还在写那些没人要看的小说吗？”房东太太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她桌上的一堆纸。“我今早给你拿信的时候，看见了出版社的包裹，厚厚的一叠。我在想，是不是人家又把你的稿子全都退了回来。”

　　Morwen无力而尴尬地笑了一笑，拥有一位热心的房东太太是要付出代价的。

　　“亲爱的，你应该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房东太太说，“Eorl先生今天中午和晚上都问起你，问你为什么不下来吃饭。”

　　“请您代替我谢谢他关心，我只是在赶稿子。”她说着，有点匆忙地用一个小镜框压住稿纸。房东太太的眼睛不失时机地抓住了照片里的两个孩子。

　　“哦，亲爱的，这是你告诉我你寄放在亲戚家的两个孩子吗？我还没见过他们的照片，能让我看看吗？”

　　Morwen只得把孩子的照片交给房东太太。两个金发小孩脸贴着脸，一男一女，同样胖乎乎的，笑得很甜。

　　“多可爱！”房东太太称赞着，“你怎么忍心离开他们呢？”

　　听了这话，Morwen的神色很黯淡，她紧紧咬了咬牙，咬得嘴唇都有些泛白了。

　　“如果你不嫌我唠叨，亲爱的，我希望你能听听我这个上了年纪人的建议。”房东太太好心地劝说，“我知道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非常不容易，但如果你真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就应该放弃这种毫无结果的作家梦……亲爱的，虽然我看不懂你写的东西，但我知道你很有天赋……只是天底下有多少个布朗蒂和奥斯汀呢？我打赌她们没有两个孩子要拉扯大吧？依我看，Eorl先生对你挺有意思，你不如考虑……”

　　“Morwen小姐，大厅里有你的电话！”楼下有人大声嚷。“一位Curumo先生。”

　　“对不起，我在等这个重要电话。”Morwen有些慌张地拿起床上的一条黑披肩，就往楼下跑去……

　　“亲爱的，我话还没说完呢……”房东太太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别忘了乘热吃你的晚饭！”

　　Morwen一路跑到楼下的大厅里，那里有个房客们公用的电话机。她紧张地抓起了听筒。

　　“喂……”她声音颤抖。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喂！……”Morwen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这一次，语气里满是不安。

　　“妈妈？”传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微弱的哭泣音，“妈妈……”

　　Morwen猛地抓紧了老式电话的听筒，喉间充满了一种堵塞感，眼眶里一阵发酸。她的理智告诫自己镇定，但开口时声音比方才颤抖得更厉害。

　　“Theodwyn宝贝, 你还好吗？”

　　“她一直在哭。”突然电话被一个男子接了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来看她……”

　　“我儿子怎样了？我还没听见他的声音。”Morwen焦急地问。

　　“像你们家所有的男孩那样体弱多病，我亲爱的Morwen。”电话中的男子说，“你该高兴现在由我来照顾他，我猜想你根本付不起这么大笔的医药费。”

　　“我会照你的吩咐做的……”Morwen说。“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真的？”

　　“你还想要我做什么？”Morwen哭泣着问，“我已经毁掉了一切……我发誓，警察永远也查不出真相……”

　　“亲爱的，亲爱的！镇静。别忘了我跟你是一家人……”电话里的男子慢悠悠地说，“在Thengel去世后照顾你是我分内的事。我现在只是暂且收留了Théoden而已，你知道的，在你去乡下农场度假回来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这对双胞胎。”

　　“乡下……农场？”Morwen有些迷惑起来。

　　“你知道那个地方，Morwen。你跟Thengel结婚后去那里住过的。大片漂亮的绿草地……听说Thengel在那里收藏了不少东西……当然，现在看来，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Morwen，我建议你，趁这次度假的机会——好好收拾一下。”男子说完，挂掉了电话。

　　“等下，究竟是……喂？！”望着“嘟嘟嘟”响着忙音的电话，Morwen无奈地放下了听筒。走廊里不知是谁忘了关上过道的房门，一阵冷风瑟瑟地吹进来，害她不得不收紧了披肩。

　　大厅里的老爷钟敲响了十下，Morwen默默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她握了握拳头，毅然往楼上自己的房里走去。

　　她用了五分钟时间穿戴整齐，重新下楼。她外面罩了一件出门的衣服，依旧裹着黑披肩。

　　当她匆匆赶往门口的时候，大厅侧廊里走出了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大学生，穿着褐色格子毛衣，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一对灰色的眼睛，个头不高，但人很英俊。“通常这时候，你不是都在房里写小说吗，Derhelm小姐？”他看着她平静地问。

　　“没人在意那东西。”Morwen几乎是自言自语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好像根本没看见他。

　　但是那个年轻人跨了一大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我在意，Derhelm小姐。”他说。

　　Morwen瞪大了眼睛，抬头盯住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对不起，Eorl先生？”

　　“我说我在意您写的小说。我说我很爱读。”他神色里有一丝窘迫，但却非常认真。

　　“可你从没看过我的小说，Eorl先生。”Morwen口气淡淡地。

　　“不，我看了。每一页。”年轻人毫不示弱，但他确实忍不住调离了眼神。“每次邮局把你的稿子退回来以后，你都会随手把它们扔进后街的垃圾桶……而我每次都会把它们捡回来。”

　　分秒的静默，除了大堂里那座老爷钟还在滴答滴答响之外，一切无声。

　　“我……”Morwen稍作镇定，但她脚步还是有些慌乱，她试图挣扎着继续向门外走，“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

　　Eorl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你今晚不能离开，Dernhelm小姐！”

　　“我……我有要紧事。”她的口气急促，脚步不稳。

　　“我知道你披肩下面藏着一把枪，Dernhelm小姐！”Eorl盯着她说，片刻之前的害羞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固执男人不容反抗的严肃。“我不能让你这么走出去……我不能让你独自去面对黑手党！我爱你！”

　　“放开我！”她恼怒地挣扎着，“你根本不了解我。又知道什么是爱？”

　　“我们会有别的办法对付他们的，Morwen，我向你保证！”他抓着她的手腕，紧紧地，牢牢的，毫不妥协的。但他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却与他当时手腕的力度截然相反：“不要总是那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幻想什么是孤立无助……Morwen。或者我们都不懂什么是爱。但你今晚有多想跑出去救孩子，我就有多想拦住你……人的生命都是脆弱的，以爱的名义去夺取它，并不比以其他理由更为高尚。”

　　他话音落下时，她手指上钢笔墨水已经深深地染入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