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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豆蔻 ...

  •   日子入夏后,天气很快变得闷热起来。

      蝉鸣最盛时,京中派往钺国联姻的队伍,便护送着盛装的含嘉郡主,浩浩汤汤出了城门,行过大半日后,在丰州码头登上御船。

      当日,皇长孙萧玹率领百官在码头相送,十几艘御船满载嫁妆停靠在岸边,几百禁军提前戒严封道,守卫森严,天家嫁女的场面,十足不容小觑。

      消息传到克州时,裴桓已抵达数月,监督修建的水利大坝步入正轨,正打算启程回京。

      克州处在凌江水势最为险要湍急的下游中段,去年夏季,地方上报过一回,大坝恐有决堤之患,当时皇帝拨下了一笔款项,着令地方守官兴修,但不料守官胆敢贪墨,在其间偷工减料,以至于今年年初,雪后初晴,原本修缮好的大坝又现裂缝隐患,眼看一旦泄洪决堤,克州附近数万百姓届时都将流离失所,事态紧急再藏不住,下头才又上书禀报,请再拨款。

      折子递上去,端倪尽在眼中,皇帝当时遂遣监察即刻动身,前来克州。

      裴桓到克州时,朝廷拨来的款项尚且还未到,便先着手查处上回修缮的渎职之责,当众斩杀了两名为首的贪墨官员,并羁押数位尸位素餐的下官入狱,而后召集当地商会头目,解决了材料源头问题后,只待款项一到,便着手分流河道,继而修缮河堤。

      至今两月有余,眼见各项工程都已有条不紊在推行中,他遂上书禀奏,得皇帝诏令,回京述职。

      同诏令一道递到手上的,还有封携着淡淡柔香的亲笔信。

      念安在信中,十分委婉地跟他说,近来窗外的蝉鸣越来越热闹,躺在窗边小憩,简直吵得人睡不着,庭院里的石榴今年开得格外红艳艳,等秋天时,大概会结出令人满意的果实,她还用雪雾松山调制出了新的花茶饮,只是还没找到懂的人品尝,很觉遗憾……

      一字一句,未曾问他究竟何时归,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催他,快快归来。

      那信,裴桓没有回,但她的生辰,他并不曾忘记,算算时日,尚且还有大半月的功夫,他自克州走水路回去,昼夜不停靠,短短十来日便抵达了丰州,定然是来得及的。

      这日自丰州码头下船,岸上早已等候有驿站官员在迎。

      见裴桓从甲板下来,下官忙上前来见了礼说等待已久,这厢还未等裴桓拱手回礼,却听这名官员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声男子的粗犷笑声,豪迈唤他:“聿璋!”

      裴桓听那嗓音十分耳熟。

      循声望去,便见后面人群里走出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虎背猿臂、苍髯如戟,因常年戍守边关,面容略黑,此刻穿过人群,便不由得教周围人纷纷自发往两侧让了道。

      裴桓注视他直走到跟前,微笑颔首道了声,“继清兄,别来无恙。”

      眼前这魁梧男子,便是近年在乌灵城戍守的杨继清将军,早年裴桓数次前往边关时,他还是个副将,后来裴桓在京中任职的这些年,他也因累累军功,成了戍守一方的大将,这些年,每逢他回京面圣述职,两人总要聚在一起叙叙旧。

      距上回见面,已过去三年有余,眼下在丰州凑巧前后脚到,杨继清笑得颇为畅快,“我今早其实就到了,本来打算修整过后就入京,走前听驿馆说你快要到了,索性多个一时片刻,今日时辰已晚,你也走不了了,正好,咱们兄弟喝酒去,不醉不归!”

      说着抬臂来携裴桓肩,裴桓却之不恭,两人遂弃了马车,纵马直奔驿馆而去。

      驿馆中尚有随行的几名军中将领,见杨继清与裴桓同归,当下招呼驿丞奉上准备好的酒菜,落了座,众人谈笑寒暄几许,裴桓方同杨继清问起边关现如今的情形。

      杨继清大口灌口酒,有些无奈地笑道:“还能怎样,两边交换了金枝玉叶的公主,蛮人把地方也还了回来,一口气退到了白河湾以东,至少几年不用打仗了,我这次回来,就是受诏令,同朝中那堆老头子重新商议整顿边军,且瞧着往后,又要勒紧裤腰带去扛锄头了。”

      这话是现实,钺国归还回来的地方,如今大多荒废,边军一旦没有战事,要么削减人员,要么边练兵、边下地开荒,如此自给自足,开支当然也会随之减少。

      裴桓闻言并未接话,只淡声道:“我只忧心朝中众人,如今对两国情况恐怕过于乐观,边军防卫绝不可松懈,还望你届时切莫让步。”

      “你放心,我还能让一群连刀都拿不稳的老头子,从碗里抢走了吃食?”

      杨继清酒量似海,但偏偏容易上脸,半壶酒下肚,黝黑面庞便喝出了一层红,大笑着冲他举了举酒盏,说着忽又想起什么,冲众人道,光他们几个大男人围坐一屋,干喝酒无趣,招呼个副将,让去将“她们”都带过来助助兴。

      副将应声儿,大步欣然去了。

      没一会儿回来,人还在外头廊檐,屋里便已能听见阵阵女子们的轻笑低语声,待进了屋,个个薄纱覆面,轻衣赤足,裸露的纤腰上系银铃,看首饰穿着,便知是钺国的舞姬,进了里头,脱去绣鞋到屋心,随着乐声扭动起腰肢,媚眼如丝、眼波流转,给这干巴巴的屋里,顿时平添几分旖旎艳色。

      “这些本来是先前,钺国来议和的那个官员送给我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个,要是晓得我有了旁人,怕是要拿刀来砍我,所以都便宜了他们几个!”

      杨继清说着眯了眯眼,随即抬手一指角落里抱琵琶的女子,召她上前来,“今日不用你弹琵琶,来伺候我这位兄弟,他是个文雅人,不比那几个大老粗,能跟他,是你的福气!”

      这屋里除了裴桓,再没有其他的后来者。

      见杨继清手指着自己,那女子便忙颔首抱着琵琶过来,裴桓忙稍抬手婉拒,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委实不必,人还是杨兄自己留着消受吧。”

      觑他这幅柳下惠的模样,杨继清拧眉一咂嘴,“我是有家室的人,难不成你也有?”

      “没有。”

      “没有那你怕什么老婆!?”

      酒过三巡,众人略都有些喝高了,听这揶揄当下顿时齐齐都笑起来。

      裴桓未免失笑,垂眸遮了遮眼底无奈,仍旧道:“当真不必,你莫要再来安排我了,喝酒吧。”

      “你这人……”杨继清瞧他两壶烧刀子入喉,人仍旧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不由得摇头笑,“这么些年过去,铁杵也该磨成针了,你怎么还跟十几年前的青树苗似得。”

      裴桓听他调侃,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这顿酒,从夕阳斜照喝到天色渐暗时分才散,众副将各自揽着美人回了房,裴桓眼前亦有了些恍惚,同杨继清告辞,出门踩着略虚浮的步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外头有人敲门,原道是送热水的小厮,教进来,才见仍是方才那名女子。

      裴桓靠坐在椅子里抬手揉了揉眉心,没言语,那女子看着便不似其他舞姬那般妖娆,站在屋里小心瞧了他两眼,才低低地道:“大人,大将军吩咐,教奴来服侍您歇息。”

      裴桓知她处境,服侍不好留不下来,杨继清不敢消受,最后也不知道会把她怎么打发,心有成算的姑娘,如那些舞姬们,这一路进京,便早已给自己挑好了主子。

      他没抬眼,只道:“回房去吧,明日我会同大将军说,请他给你寻个妥善的安身之处。”

      连日在船上漂泊带来的肌肉酸胀,再加上酒劲儿沸腾,裴桓此时只觉倦怠非常,仰面全然靠进宽大的椅背里,闭目养神,连屋里那女子是何时出去的,也无心留神。

      窗口拂进来的风带着盛夏的燥意,夜晚的草丛中虫鸣不绝于耳。

      过了很久,耳边忽地又飘来那道柔软的声线,极轻地唤他的名字,“聿璋……”嗓音里带着点他记忆里她特有的娇蛮,好像开口时,她便站在他面前,朱红的唇微微的翘起来,长睫下明润的双眸,依依望向他,好似略有埋怨,怨他给她的时间总是不够多。

      可这些年他不多的时间,除了她再没有给过旁人了。

      裴桓无论何时再想起书斋里的黄粱一梦,都觉荒唐得彻底,他竟未能认出她的声音,后来她再面对他,究竟是如何看待他,道貌岸然还是为长不尊?

      那天晚上的辗转反侧后,他已有数月未能再安然入眠,因只要闭上眼,她便会偷偷潜入他的梦境里,嗔笑撒娇、顾盼回眸,仿佛仍旧还是他印象里的女孩儿,却总有些地方变了。

      荒唐的是,变得是他。

      是他没办法安然放任她依偎在怀里,更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与她触碰。

      只是那些刻意的回避,换来的,只有她越加频繁的侵入他的梦境,蛮横又无法无天地占据了他脑海里的每一处缝隙,不许他安安静静的忘记她、冷落她哪怕一刻。

      这大抵便算是对他的惩罚吧。

      夜渐渐深了,窗口溜进的夜风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四下寂静中,驿馆大门外突然响起阵急促拍门声,底下有人前去应,不多时,便有沉沉脚步声过来,停在了房间门口。

      裴桓没有入眠,立时便睁开了眼。

      涂绍提着灯笼自外推门进来时,见裴桓正侧目望向这边,即刻简短道:“东宫来人,说宫里出了事,请大人速速归京。”

      来的是钱新德的干儿子,该当是听闻裴桓今日傍晚本该进京,却没见到人,遂快马寻到了丰州驿站,见到裴桓,气都来不及喘,便递上封萧玹的亲笔信,并入宫令牌。

      裴桓拆信迅速掠过两眼,当即阔步出门,在廊下碰到被吵醒的杨继清,也请他即刻启程。

      先前两国联姻,我朝送出含嘉郡主,钺国留下的,则是随同皇子宗泰进京的昌裕公主,钺国皇帝膝下只有那一子一女,也正是因昌裕公主身份尊贵,方才会显得联姻格外可贵。

      萧玹信中所书,昌裕公主入宫后,甚得君心,常日追求长生道、久不闻后宫的皇帝,又开始信奉采阴补阳那一套,夜夜召幸昌裕公主,其间不免服食丹药强身,长此以往,气血亏空,以至于前夜突然抽搐晕倒在龙榻之上,至今未醒,宫中恐有变故,是以急召裴桓回京。

      丰州入京,快马加鞭短短两个时辰不到,便直入了宫门里头。

      裴桓到时,整个东宫都已戒严,萧玹亲自守在承晖殿前,负手踱步,焦急可见一斑,见他风尘仆仆而来,遥遥便大步迎上去,唤声老师,眸中难掩欣然神色。

      “殿下没事吧?”

      听他这样问,萧玹忙摇头说没事,又请他进殿中去,边走边道:“老师回来前,我已命人打探消息,陛下仍在昏迷中,皇后娘娘现下传令禁军把守着兴庆宫,任何人不得入,只是我担心,信王有外戚齐家与祁王叔相助,若陛下长久不醒,皇后娘娘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裴桓颔首嗯了声,安慰他道:“殿下放心,此刻卫国公与镇守边关的杨继清将军,想必已到兴庆宫外,有他二人在,便有西大营与边军同在,绝无人敢轻举妄动。”

      “杨将军?”

      萧玹听罢心下顿时更加沉定许多,杨继清多年戍守边关,手握重病又声望颇高,且数年离京,也绝不可能勾连党羽,他连日紧绷的心弦,在裴桓回来后,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只二人进殿中,尚未等裴桓落座,殿外忽又传来嘈杂脚步声。

      裴桓为多言,留下萧玹在殿中,自行出去查看,到东宫门前,便见是信王手下亲信太监何世全,正带着一队禁军,手持信王令牌,与东宫禁卫刀剑对峙,大言不惭说要搜宫。

      “禁庭重地,岂容你等擅动刀戈?”

      见裴桓露面,何世全微顿了顿,才扬声道:“裴大人明鉴,此回陛下突遭厄运缠身,司天监星官夜观天象,才知是宫中有小人以巫蛊之术,意欲谋害陛下,信王殿下奉命掌管钦天院,护卫陛下安危乃是殿下职责所在,信王有令,今日若有何人胆敢阻拦搜宫,皆以谋逆论处!”

      “给我搜!”

      何世全一声令下,身后禁卫立动。

      裴桓眉心骤冷,此时皇帝昏迷不醒,信王的人一旦进东宫,能搜出什么都只凭信王一句话而已,皇帝素来信奉鬼神之道,届时醒过来,难说会不会听信谗言。

      见何世全咄咄有备而来,裴桓眸中寒光一闪,扬手抽出身旁禁卫佩剑,一剑予何世全封喉,血珠凝在喉尖定了一定,而后霎时喷涌倾洒而出,何世全双目圆睁,愕然倒地。

      周遭禁卫顿生异动,裴桓环顾眼前,方道:“陛下尚未苏醒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东宫半步,若还有谁胆敢效仿此人,便以此人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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