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半留相送半迎归 ...
-
此时营州外六十里处积了三尺大雪，天地间浑然一体，王师的军营里寂静如斯。
仆固贺不堪崔颍之与韩迹辅的两侧夹击，再加上冯觅又带人打入营州治下的北桥庄，断了营州军的粮草，等仆固贺撤军回时，粮草已被尽数烧夺。
仆固贺只得命大军死守营州城，却派手下副将在营州治下把冯觅等人打得东躲西藏，不断派人潜出营州送求救信。
江年穿着锦衣银盔甲，紧握缰绳的手有些干燥得发白，双颊通红，显得皮肤更加白皙。这会正从黑色马上翻身跨下，马鼻间出的白气扑在面庞，江年行军两月已不再觉得嫌弃，此刻倒觉得有点暖和。
江年抚了抚马面，笑得有些无奈，“你也冻坏了吧”。
“这积雪不宜行军”，崔颍之亦跨下马，将脚埋陷进雪中，“既然冯觅传信说还能再坚持个十日，那不如再等等”。
“我自然得听崔相公的，只不过......”江年欲言又止。
崔颍之并不接话，转身往牙帐内走。
江年紧跟其后，“崔相公到底是怕这大雪天寒，还是在怕些别的？”
看着崔颍之甚至头也不回，江年加快两步，凑得更近些，说到：“宫里常有人说，江陵王母妃在入宫前是与崔相公您相识的”。
江年放快语速，一气呵成，吐字如连弩，“若娘娘当时不入宫，想必你们表兄妹之间结亲也是合情合理的，咳，这江陵王私下里唤您一声舅父，我瞧着哼”。
崔颍之猛地转身，横眉立目，片刻后，崔颍之嗤笑道：“江年，你在老夫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这攻心之术，呵，还是留着对付内宅用吧”。于是，崔颍之又掀开帐帘踏着雪出去，避开这又嫌又恶的人。
江年搬了张矮凳坐在炭盆边上，与崔颍之相比，江年心里的慌乱也并不少。
半盆炭下黑黑白白的灰沫，点染着星星火花，悬双手在这暖流之上，又痒又麻，但江年凝神在心，手上像是失了知觉一般，竟连火星溅出也毫不在意。
这几日江年不时地说许多风凉话与崔颍之，活像一个长舌汉，其实不过是在笨拙地扰乱崔颍之的心神。好在崔颍之为主帅，除操劳军务，盯紧江年向朝里奏的折子，其它心思全然是在想李惕，想该如何待他。
而江年带兵上路较崔颍之早了几日，自然是先一步从冯觅那听说，营州军是因朝廷帅军而来才开始整军出战。
江年首先想到了韩岳灵，脊背一凉，倒抽一口气。
可到底是韩岳灵联合营州刺史府一众文官虚报了营州局势，还是他在与皇帝合谋演了场大戏，江年却还捉摸不定。
营州这地界，逢到冬天吃完午饭歇上两个时辰便像是到了傍晚，再加上连日雪天，落日之后，先是昏黄，再是昏黑。
这两个月来，营州境内的百姓们，先听到风吹草动的，拖家带口的逃了些，没逃走的男丁也被征入营州军中，家家户户只剩妇孺老人，闻声就躲进缸里，柜里，甚至炕里。
白天道路上风卷烟尘，被马蹄踢碎的小摊横斜在地上，沿街有破碎的锅碗瓢盆，东倒西歪的酒旗。
从节度使府的鼓楼上已然忘不见城内灯火，李惕顺着结满冰霜的木梯，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下来。下到二层楼高时，沿着廊桥，吹着风雪，走到另一侧楼的暖阁中。
此时，仆固贺正与手下一名将领商讨着事。
“那阉人虽诡计多端，但实则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若是把崔颍之绑入营州城，大军没了主帅，我看咱更有胜算”。
仆固贺想了想，捋了捋络腮胡说到，“的确，有崔颍之在就得估计殿下的面子，这个人实在碍手碍脚”。
李惕步子很轻，而议事的二人又商量地火热，以至于李惕披着一身黑斗篷，突然出现在这二人面前时，将他们吓了一跳。
“我知道你手下人的本事，只是不要伤到我舅父”。
“殿下，我本是想把那阉人绑来，从我几次应战来看，那些个神策军跟这阉人倒是更亲近些，到时候拿他做人质，我想，神策军们定会犹豫难前”。
“可是殿下，那阉人向来是窝到军营里不出来，又和几个兵头挤在一个帐里睡，我都探清楚了，军营里只有崔相公是一人一帐，有时到夜里，他还从寨里出来到处走走”。
“还是带我舅父来吧，两军对峙在所难免，我没法在战场上跟他相抗”。李惕解下黑色的披风，拉了一张矮凳坐下，沉沉地道了声：“只是，别拿他做人质”。
“殿下放心，我自然不能叫您为难”。
-
风雪连吹九日，想必再过九日也未必能放个晴朗大好天。天还未亮，军营刚冒出炊烟，江年披上铠甲直冲冲地往崔颍之的营帐走去。
然后隔着一道帘，冲着里面大声唤到：“崔相公，这整个营州就是这么个破天气，等到立春都不见得能暖和，若再不进攻拿下城池，冯觅等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崔相公？”
江年以为崔颍之又似先前故意不理自己，又道：“若崔相公执意不攻城，我也只能上书朝廷了”。
说罢，江年掀开帐帘，却见帐内无人。于是退出来问周围人，“崔相公哪去了？”
“回少监，属下才换值上来，实在是不知”。
“昨夜谁当差？”
“回少监，属下来时，这并没有人在”。
“怎会无人！”江年呵斥道，“无人在主帅帐外当差，为何巡营的人也不来报？”
左右军士全全跪下，垂头不敢应声，营寨一片死寂。
“叫各营主将都到我帐中来”。
待大小将领二十余人进了牙帐，江年从正中央的主帅席位上起身，用马鞭指着背后的地图，“传我令下去，命众将士人人带一把藏硫黄焰硝的茅草，再带上火种，我们就借这平卢的大风，狠狠烧它一把”。
节度使府，接近黄昏。
“将军不好了，那阉人带大军攻来了”。
仆固贺本在小憩，受惊得从榻上跳起，打翻报信的人，怒斥道：“他妈的，老子等他来他不来，老子不等了他偏来”。
“将军要速做打算，那阉人的架势快要破城门了啊！”
“慌什么！”
仆固贺率军攀上城楼，将崔颍之拴着吊在城墙上。
“都他妈给我停下！”仆固贺呵斥道。
“崔相公为我大唐战死，乃无上尊荣，众将无需后退”。
仆固贺见江年不为所动，气得牙痒痒，城门也几欲被攻开。
江年望着起火的城楼，朝着仆固贺哂笑道：“仆固将军是想直接投降还是想开城与我一战？”
“哼，我便开城，看看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江年眼看着仆固贺下了城楼，命身后弓箭手准备放箭。哪料城门大开后，映入眼帘的皆是妇孺，而后面是平卢军手握大刀，随时要取走这些人的性命。
“怎么样，若是你现下攻入城中，那这营州城里所有的妇孺也都得为我陪葬”。
“仆固贺，是男人你就放过他们”。
“你即刻退军五十里，休要废话”，仆固贺挥刀砍向一个妇人，“你每多一句废话，就会多死一个人”。
“江年，你休要有妇人之仁！”
悬在城楼上的崔颍之大声叫到，声音却完全埋没在了江年的慌乱里。
“你最好早做打算”，说罢仆固贺又砍死一人。
江年挥手示意撤兵，不想一小队平卢死士破地而出，打乱了神策军撤退的兵马。
“有埋伏”，江年惊得大吼一声，正当挽马掉头时，马腿被人射中。江年翻身落马，被死士掳进城内，城门也随之关上。
“将军果然好计策”。
仆固贺看着被压在自己脚下的江年，此时无比痛快。
江年喘着粗气让自己从惊惧中恢复平静，这时听见四周的平卢将士乌泱泱喊着“将军英明”。江年被仆固贺揪着头发被迫抬起头，看着那些妇孺也同平卢军一同挥舞着胳膊，齐喊着“将军英明”。
“想不到你这阉人真他的心慈手软，你就为了这区区几个妇人，弃神策军于不顾”。
仆固贺随即下令调出城中军队趁神策军撤军之际发起进攻，而后押着江年回节度使府。
一路上百姓听着平卢军的锣鼓都出了门，一面仰望着仆固贺带领的平卢军，一面用烂菜叶子朝着江年扔去。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半留相送半迎归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