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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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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是被浴室里的隐隐约约的水声吵醒的。
方致新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去洗澡了。
苏承的眼珠子转了转、侧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经十点多了。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全身上下的206块骨头都散架了,好像被人拆了、零零落落地扔在了床上似的!“哎……哟!”他忍不住哀叹了一声,试着侧身躺着、却牵动了每一处的伤痛。想自己一个年轻有为之士、正值身强力壮之年,竟然被一个年龄已三十有二、身形并不彪悍、而且还是目盲之人三番两次地扑倒、再扑倒,顿觉沮丧无比、丢了苏家上下的颜面。(水水怒喝:关苏家什么事?PIA飞……)
没过一会儿,方致新围了条浴巾从浴室出来,带出一股湿湿的、沐浴露的味道。“苏承?醒了?”他好像听到了苏承的呻吟声。
苏承没吱声,还在郁闷中。
方致新轻轻地靠到床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苏承的体位,皱眉道:“醒了干嘛不说话?”
“老子不高兴说话不行啊?!”苏承本想趴着、可是又觉得不安全,便复又平躺、想想其实这样还是不安全,不禁又气又恼地捶了一下床垫、切齿道:“卑鄙小人!”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轻轻推了推他道:“翻过去,我帮你揉揉背!”
“翻不动!”苏承白了他一眼、才不相信黄鼠狼会给鸡拜年。
方致新耸耸肩,收回了手、转身去穿衣服了。
“等等!”苏承抬起酸痛的脖子叫住他,一骨碌翻了个身、龇牙咧嘴地道:“揉!”
“等一下。”方致新还是进了衣橱穿好衣服才出来。
“苏承侧着头看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方致新,等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么怕疼?”方致新皱了皱眉,“你不是医生吗?”
“医生是属沙袋的啊?不能怕疼吗?”苏承冷哼了一声,攥着枕头、把哼哼唧唧的痛呼声藏到了软软的棉花里。他才不是因为疼才一激灵的呢……是方致新的茫然让他不寒而栗,再次认清他失明的事实。
“你也太怕疼了一点。”方致新口气很平淡,并没有取笑的成分。
“我的神经比较敏感、不行啊?”
“嗯,是挺敏感的!”方致新若有所指地笑了笑,又道:“就是因为怕疼你才吵着要做上面的那个的吧?”
“去去去!”苏承恼火地挥手,“我本来就是上面的那个好不好?”
方致新耸耸肩。
“昨天你不是还说叫我上那个Leon的吗?”
方致新又耸耸肩,不过嘴角倒是扯得更高了。
苏承决定不和他多说了,反正眼门前自己是吃憋得很、改天等他好好酝酿一下才伺机反攻吧!于是他调转了话题问:“你今天怎么不上班?要去看小胖妞吗?”
“妞妞在她外公外婆那里……暂时不会跟我过。”
“你还是打算把她领回来么?”苏承暼了暼他略带愁容的样子。
方致新的眉皱了皱,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道:“她外公外婆很舍不得她。她也还小,需要眼睛看得见的人好好照顾她。”
苏承想起当初他曾说过要找个“合格”的人来带小胖妞、又想起他在小胖妞生病的时候那种无奈而又挫败的表情,无语了。
方致新吸了口气,抹去了脸上淡淡的哀伤、道:“我不打算去公司、打算退休了。”
“退休?!”苏承诧异地扭头看着他、掏了掏耳朵问:“您老高寿了?”
“何小笛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和致远可以把公司继续好好经营下去。”方致新面无表情地道。
苏承听到“何小笛”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牵了牵嘴角,又仔细看了看他问:“真的……这么累么?”
方致新没回答。
苏承把他的沉默视作肯定,又问……问得颇小心:“最近……你是不是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
“嗯!”方致新皱皱眉。
“小胖妞?”
“嗯!”
“Rosette?”
“……”
“方致新……”苏承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呃……到底怎么你了?”
方致新从床沿上起身,朝房门甩了一下头道:“吃饭吧,我饿了!”
苏承其实早就饿了,趴着的时候肚子就咕咕叫了。“等等!”他叫住了方致新,“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会这么累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我本来就是这样。”方致新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苏承觉得、更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吴阿姨一直拿审视和戒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看他,倒不是奇怪他会出现在这个家里头,而是大概还在气他当初把方致新摔到视网膜脱落的那件事。不过她做的蛋饼真是好吃得没话说,苏承一口气吃下四块……侵占了方致新三分之一的配额。
方致新依旧吃得很慢、好像是为了确保每一次落筷都精准一样。等苏承填满了胃里的角角落落、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时候,他还没喝完第一碗粥、吃完第一块饼。
“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吃得这么慢?装斯文也不用装成这个样子啊?”苏承不解地咕哝了一句,对这点、他早就看不惯了。
“我的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一。”
咣当!下巴掉了。
正在厨房里抹料理台的吴阿姨也停了手、愣愣地回头看着方致新……她从未听他跟任何外人提起过这件事!
“那次、那次……”
“我的左肺也被切除了一部分。”
再咣当!
吴阿姨手里的抹布不知不觉地掉落到了料理台上,嘴微张、眼里也浮起一层泪光。
苏承也张着嘴,扭头看了看吴阿姨,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很多很多悲伤,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问为什么了。其实,昨天晚上他已仔仔细细地摸过了方致新左侧肋骨上的那一片疤痕,知道造成这么大的创面和深度的疤痕该会是多猛烈的一次撞击。方致新的肋骨当时肯定断了好几根……如果肋骨断了的话,伤到内脏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告诉你这些……”方致新“看”着苏承,慢吞吞地道:“不是要你可怜我,你明白吗,苏承同学?”
“呃……当然!”苏承气息不太顺畅地应了一声,可马上就狐疑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于是,他隔着桌子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那你是要我……疼你?”
方致新差点把吃到胃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嘿嘿!”苏承被他抽搐的表情逗乐了。
用餐过后,每周两次定期上门来打扫的钟点工队伍开进了方宅,很快屋子里就回荡起吸尘器的轰鸣声。
“出去走走。”方致新说着,已经进了巨大的走入式衣橱。
“我穿你的衣服咯!”苏承跟着进去,在放着各种衣物的层板上来来回回地翻弄着。
“别打乱!”方致新皱起了眉。
“没打乱!”苏承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手则连忙抚平了被他掀翻起来的一叠T恤。
方致新推开他、摸了摸层板上的T恤,随便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换了。
苏承也随便拿了第二件,一边穿一边问:“谁给你买衣服?”嘿嘿,正合身!
“我自己!”
“可是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买什么颜色和款式?”
“看得见的时候买的!”
“啊?那你……”
“闭嘴!”
“你看不见多久了?”苏承还是问了出来。
“……”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苏承问:“去哪儿?”
方致新没什么表情地道:“随便。”
“随便是哪儿?”
“到底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上海我又不熟!”
“去你熟的地方!”
“……”苏承无语,不过一出电梯他就有主意了。
到达目的地之后,方致新满脑门黑线,紧紧捏了一下苏承的手肘、口气恶劣地低问:“苏承同学,您老高寿了?”
“未满三十。”苏承笑嘻嘻地一扬下巴,得意地四下扫了一眼,对眼前所见非常满意……缤纷绚烂、香气四溢的市中心某处室内花市。“这儿我熟!”苏颖还在上海那会儿,他们兄妹俩就来过两次了,她走后,他也常来买点花花草草和营养液什么的、以维护自己的小花园。
“你觉得两个男人手拉手逛花市很有意思吗?”方致新没挪地方。
“啧!”苏承不屑地缩着下巴望着他,“你这种人就是缺点自然的气息。带你去公园吧,你这张铁板一样的脸、我怕你会把在那儿玩的孩子吓着,还会污染空气,所以只能来这儿密集性处理一下了!顺便我也得给我的小花园里头添点儿肥料。”
“我在这儿等你。”方致新皱着眉松开了苏承,“你自己去!”
“别!”苏承抓着他的手又放到自己的手臂上,“没人会议论的!”
“没人才怪!”方致新复又收回手。
苏承没好气地瞪着他问:“你到底出柜了没有?!”
“闭嘴!”方致新也“瞪他”……可惜隔着太阳眼镜、没什么杀伤力。
苏承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唇线,忽然笑了。“我怎么觉着你现在像个闹别扭的小屁孩儿呢?”
“苏承!”方致新的脸板了下来,从牛仔裤的后插袋里抽出盲杖就要抖开。
“这儿环境太乱,你一个人走不了。”苏承拦住他的手、妥协了,不过还是不太情愿地咕哝了一句:“谁叫你说去随便的?”
方致新捏着盲杖、心里也懊悔不已。
“那我要去东方明珠!”
“不去!”
“那……去海洋馆?”
“苏承……你是三十还是三岁?”
“二十九!”苏承翻了翻白眼。来上海这么久,他真的还没怎么好好玩儿过呢!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可是每每想起、总是觉得一个人去没多大意思,便又作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着这么个双目失明的人,他竟然童心大盛起来,只想着去这些好玩的地方。
“不去!”
“那我要去上海动物园!”苏承有些恼了。
“你……”方致新真是欲哭无泪,“你自己去吧!帮我叫辆车,我回去!”
“不行!”苏承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盲杖,低喝道:“三选一!”
“拿来!”方致新冷着脸朝他伸手。
“三选一!”苏承再度强调,声音也大了起来。
方致新的脸……都红了!要不是大庭广众的,他真想狠狠揍这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海洋馆!”他不得已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早说嘛!”苏承乐了,把盲杖递还给方致新。
“我看你是幼儿园、小学地跑多了吧,苏承同学!”
“唉,我这叫童心未泯!谁像你这样未老先衰的?”苏承神抖抖地晃了晃脑袋,带着方致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