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
很多年后，江轻再回想起初见韩承霖的情形，总能品出一点宿命的味道。
那是一个烟雨朦胧的春夜。
他被破导航带偏路，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广场绕了快三圈。
说起来，这也并不能全怪这导航。江轻这人本就是个路痴，做人做事又向来秉持随遇而安的态度，于是眼瞅着自己似乎偏离了路线，可怀着那种得过且过的念头，也会将错就错下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吧，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他要找的，就是罗马路。
于是乎，在迷路了将近半个钟头后，江轻走到了一个陌生地方。
眼前是开着山茶花的马路。
昨晚刚下过一场春雨，道路潮湿而阴沉，车辆闪着红灯，一辆辆从他眼前掠过，氤氲在一团雾气中，仿佛老式港片的一组镜头。
那辆加长林肯也便在这时，淌过温热的春水，缓缓从他眼前掠过。
车牌号上连着的几个“888”，成了这团雾气中唯一清晰的数字。
江轻莫名多看了一眼。
待得车辆消失在一团雾气中，他这才回过神来，低下眼，重新规划路线。
这一回，导航叫他往回走——就好像是，他刚刚来的这一路上，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了一样。
前方两百米，左转……
直走，前方三百米，左转……
直走二十米……
【罗马路到了。您已到达目的地。】
江轻从导航里抬起头。
眼前浮起一团淡淡的云雾。
男人穿着雪白的衬衫，袖子被挽到手肘处，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青筋分明。腕表上泛出的白光，还晃了江轻眼睛。
江轻稍稍低下眼睛，只见男人正斜靠在那辆加长林肯边上，单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食指夹着支烟，薄唇翕动，吐出一口云雾后，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来往的车辆。
不知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他扬起唇角，散漫的笑了笑。
江轻忽然发现，其实他刚刚走过这里。站牌在那男人身后，却又被一丛山茶花挡住了。
……他差点错过了。
男人仿佛有所察觉，唇边笑容一顿，明朗而分明的侧脸，也缓缓朝江轻转来。
与男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江轻下意识往后一退。
哗——
红色跑车开过，溅了江轻一身的泥水。
“哇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女人已经从红色跑车里探出头来，忙不迭地向江轻道歉。跟着又皱眉，凶巴巴的朝江轻身后瞪去——
“韩承霖，我去停车！你帮我收拾一下！”
彼时江轻裤腿被打湿，听得女人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时，便见男人已经朝他看来了。
男人削薄的唇扬起，仿佛是在看江轻笑话一样。
……不。他就是在笑他。江轻想到。
“小孩，”男人步步朝他走来，说话时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春雨拂到了江轻脖颈，“跟我去换身衣服吧。”
江轻后颈发热。他感觉那男人还是在笑他。
他眼下的情况，大概的确是很狼狈。
“不用了，我……”
手肘忽然被人握住，身子也往后拽了一把。江轻一个趔趄，再抬眼时，只见男人握着他的手肘，正压低眼睛笑他。
……他手中的烟，不知何时，已经熄了。
“愣着不动啊？”韩承霖笑，“是想再被溅一身吗？”
江轻这才发现，原来刚刚站台边上，又被车辆溅起了一汪春水。行人正在那骂骂咧咧，嚷嚷着直要赔偿。
江轻听着，下意识脱口：“没事……”
“没事？”韩承霖挑眉。
“我是说，不用赔。”
说着，江轻往后退了一步，挣脱了他攥着自己手肘的手。
韩承霖黑眸闪过一丝诧异。然而不过转瞬，他淡然一笑，低下眼摸出了一张手帕来。
“不用……”江轻话刚说出口，便见他拿着那方手帕，从容的擦了擦手。
擦的，正是他刚刚拽过江轻手肘的那一只。
而他稍稍挑眉，从容地看向江轻，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是在说：不用拒绝，本来也没说给你。
“……”
江轻那被溅湿的裤腿，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春水。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脑袋去打滴滴，又给约好的李元槐发消息，说自己不去了。
余光瞥见韩承霖摸出一支钢笔，用嘴咬掉笔帽后，行云流水地在那张手帕上书写着什么。
江轻只扫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自作多情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滴滴很快抵达。
江轻弯下腰，拧了两把裤腿上的春水，迈步便要上车，然而手肘却再度被人拽住。
他茫然地一回头，再度撞见男人春水一样的眼睛。
“小孩，”韩承霖笑，“想要赔偿了，就打给我。”
说着，他把那张手帕塞到了江轻手里，还不忘补了一句：“不要不好意思。”
江轻莫名脸热，迟疑了一瞬才说：“不用……”
“擦擦，”韩承霖手已散漫的揣回了兜里，含笑打断了他，“身上都是水。跟落汤鸡似的。”
“……”
江轻视线撞进韩承霖那双黑眸中。
那是他第一次与韩承霖对视。
他忽然发现，这人有一双多情的眼眸，就好像是……昨夜那场绵长而温热的春雨。
如春水潋滟，又如深渊凝视。
*
江轻回家后便洗了个热水澡。再出来时，他视线再度落到了男人给他的那一方手帕上。
灰色手帕简约大气，边角印着江轻不认识的奢侈品牌，而中心则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一排电话，以及，那人的名字。
韩承霖。
江轻在心头默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手机突然响起。是李元槐打过来抱怨的。
他咋咋呼呼的，正向江轻兴师问罪着。
他说江轻没来，害得他只能一个人去坐了海盗船。一个人去也就罢了，最气人的是，他面前的情侣竟然在船上接吻——还是法式热吻。
看得他又馋又气。
李元槐叨叨到最后，又哀叹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不该跟江轻说这个，像江轻这个母胎单身的乖小孩，大概根本不会有被虐狗的感觉。
江轻的确没搭理他。
他莫名回想起白天溅起的春水，以及男人手里的烟。
甚至，是他因看他笑话，而上扬起的嘴角。
说起来，那人会开口叫他小孩，似乎也合情合理，毕竟江轻看上去，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而韩承霖么……
江轻再度回想起男人的模样。
那个人，散漫中，透着成年人独有的成熟与分寸，大概会有二十七八？又或许是而立之年？
江轻糊涂了。但他想，韩承霖今年应该是二十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
“江轻！江轻！我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
电话那头，李元槐已经向催命一样叨叨了起来。
“啊我在。”江轻回神，“我在听，没问题。”
“嗯？没问题？那说好咯！我们这周六去‘花样’玩！”李元槐兴致高涨。
江轻失语，花样是一家酒吧，江轻因为不喝酒，从不去酒吧这种地方。但话说出口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下来。
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在耳畔盘旋。江轻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滋味。
他再低下眼，看向手帕上飞扬的“韩承霖”三个字，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打了过去。
忙音并没有响多久。
很快，那把低沉的嗓音便通过听筒，从千里之外传了过来——
“哪位？”
“我是……”
电话忽然自动关机。
猜测应该是进了水，此时便直接失了灵。
不知怎么，江轻反倒是松了口气。他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积水成江，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
二十七岁的韩承霖，并没有记起他。
*
江轻既答应了李元槐，也当然不会失约。只不过在去花样的头一天，他倒是先提着一篮水果，回一中探望老师了。
这一年他十七，刚从高中毕业。赶上这一年教师节，他自然是要回去探望照拂他三年的班主任的。
李元槐虽对老师没什么感情，但也乐意陪他，只不过李元槐第二天宿醉，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江轻便只得一个人上路了。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江轻走过青石板路，吐出一口气后，将果篮换到了另一只手去。
身后传来车辆淌过水洼的声音。
江轻下意识回头，见那车正好停在自己身后。车窗缓缓降下来，男人手肘撑在车窗，探出半张宛如工艺品的脸来。
男人削薄的唇翕动，问道：“小孩，一中怎么走？”
江轻愣了一下，才往前指去：“你往前开。”
“嗯。”车窗又升了上去。
那辆加长林肯，便淌过春水往前开去。
他开得慢，春水只荡出阵阵涟漪，并没像初次见面时，溅了江轻一身的水。
江轻愣愣的看着他车尾连号的“8”。
他忽然想到，那是韩承霖吧。他今天，也回来看老师吗？
可……他也是一中的学生，怎么会需要找他问路？
转念又想，十来年了，忘了也是正常的。
如是想着，江轻吐出一口气，将果篮换了一只手提，也缓步向一中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