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北溟鱼

1、如果爱

　　【如果】
　　飞机场附近的村庄是这个城市最脏乱的所在之一，卖水果的马拉板车和到处钻空子的自行车纠缠在一起，横冲直撞的拖拉机“突突”的横行过路面，扬起呛人的灰尘。马小佳抱着膀子蹲在她家猪圈一截废弃了的断墙上对着天空发愣。天空中一架一架的飞机嗡嗡的冲上云霄，听说他今天飞去维也纳。
　　他是卫小南，马小佳小学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本来，马小佳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这个名字，直到前几天，马小佳在校内网上遇到了小学时候的一个女同学，那个曾经被传和卫小南是一对的女生说，卫小南要去维也纳念音乐学院了。就在今天，从马小佳家边上的飞机场飞走，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马小佳的心忽然明白的抽搐了一下，她以为早就忘了的名字，但却有了点莫名的悲伤，她沉默了一会儿，假装随意的问，“你们那个时候真的是一对吗？”
　　对面发过来一串省略号，“怎么会！我们一直以为你和他呢！”
　　马小佳心里咯噔了一下，对面又发过来一条，“不过后来，我们确实在一起啦。”
　　马小佳还是对着屏幕笑了笑，但心底里却涌上来很多掺杂着欢喜的忧伤，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值得珍藏的东西在流年里被她忽视过后清楚的陈列在她的面前，惊心动魄。
　　“他还说到你呢，一直联系不上，要不然走之前可以聚一聚……”
　　于是这几天，她总是梦见卫小南，不知道为什么，像做了一个梦忽然苏醒过来一样，清晰的想念他。她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她和他一样进了那所学校，如果她没有搬家，如果……太多的如果，她忽然像做梦一样看清了一个事实，十年前不明白，如今却清楚的显现出来——她想他，也许，她爱他。

　　【爱。巴黎】
　　“如果这十年我能够在你的旁边是不是会一直能牵到你的手？会不会每年都会收到你送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马小佳的心里溢上来很多恍惚的可能，却只能盯着手上的一只紫色玻璃苹果发呆。苹果是卫小南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上面刻着歪歪扭扭又竭力工整的小字，“神奇苹果。送给爱哭鬼马小佳。”然后一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的落在泛着淡紫色光泽的玻璃切面上，好像融出了紫色的光晕。
　　“诶，你果然哭了。”
　　马小佳左看右看，路边虽然嘈杂，却没有一个人在和她说话。
　　“不过，怎么这会儿才哭啊，卫小南那个臭小子可跟我赌咒发誓你没几天就会哭的！”马小佳这才发现，声音是从那只玻璃苹果里发出来的，准确的说，是那团被她的眼泪融下来的紫色光晕，它现在幻化成了一个大胡子老头的模样，鹰钩鼻，半月形眼镜，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她。
　　“你……你是谁……什么？”
　　“我啊，我是神奇啊，住在苹果里的神奇，卫小南那臭小子，小小年纪就拿家传的宝贝送给小女生。啧啧……”神奇自顾自的念叨开了。
　　“呃，嗯……”马小佳看着依然喋喋不休的神奇，不知道该说什么。
　　“哦，对了，你哭了！卫小南跟我说你一哭准有什么事，我老人家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所以，想好了再开口，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了。”老人眨眨眼睛道。
　　“可以，可以让我再见卫小南吗？”马小佳试探着说。
　　老人有点生气的吹着胡子，“你居然让我把你带去见卫小南！你自己买张票飞去维也纳不就行了嘛！只有三个机会诶，丫头，想好了！真是的！”
　　马小佳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我只有这一个愿望，求求您了！”
　　老人像受了侮辱似的朝天翻了个白眼，那团紫色的光晕忽然变的越来越大，慢慢的覆盖住了马小佳……
　　“咚！”
　　马小佳的头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睁开眼睛，面前是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严密的覆盖住木制的窗口。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煤油灯光从一个小口透露进来，让她看清楚这是一个车厢，车厢壁上描画着古老繁复的家族徽章。身边有了低声但急切的问候，是法语。
　　她再惊慌的抬头去看那个徽章，才发现，那是历史书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过的，法王路易家族的徽章。
　　“怎么回事？我们去哪里？”她坐起来，竭力看清黑暗中对面女子的面容，用缓慢而半生不熟的法语问道。
　　“你忘了吗？王后殿下，市民攻打了巴士底狱之后，国王陛下和您被囚在凡尔赛宫，后来国王陛下和您一起从凡尔赛宫的地道逃出来，可是，拉法叶特他们忽然去找国王谈判，所以，他被拌住了，只有您一个人出来，我们逃回奥地利搬救兵。”女孩子似乎没有在意马小佳生涩的法语，只是简略又要点齐全的回答着她的问题。
　　马小佳环视四周，除了她和这个女孩再没有别人，神奇不是答应让她见到卫小南的吗？卫小南呢？神奇让她变成了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那么卫小南的，应该是路易十六了吧？书上写过，路易十六因为法国大革命的爆发被送上了绞架，现在大革命已经开始，卫小南呢？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回去找到卫小南。
　　马小佳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他。
　　但是他和她的故事却忽然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小学开始的第一天，老师让排队回家，每到一个路口留下来继续往前走的人就会少一些，余下的人继续排着队穿过马路，一直到他们这一队只剩下卫小南和马小佳两个人，前面是回家所要经过的唯一一个十字路口。马小佳看着对面街道开始闪烁的红灯开始犹豫：她从来没有单独穿过马路，她害怕马路两边冷不丁对开来的车，不知道该先避让哪一边。绿灯接着亮了，正是上下班高峰时候，疾走的大堆行人和冲过来的十来辆自行车让她害怕的紧紧抱着路边的灯杆，卫小南排在他的前面，已经开始过马路，大书包砸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转过身子，走回来。
　　“绿灯亮了，你怎么不跟好啊？ ”
　　“我不敢。你一个人走吧，我等人少的时候再过。”马小佳依然抱着灯杆，带着哭腔。
　　“可是老师说要排好队走回家的。”卫小南固执地说着排在了马小佳的后面，“你先过，一直往前走就好，我在后面看着。”
　　马小佳迟疑的回头，犹豫着想拒绝，绿灯已经开始闪烁，卫小南下定决心一样抿了抿嘴唇，拉起马小佳的手，连拉带拽的跑着把她拽过的马路。
　　“你看，这不难吧？”吓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马小佳惊魂未定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卫小南就笑了。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还是排着队回家，只是在最后一个路口卫小南会站在马小佳身边牵着她走过马路，然后再排到她的前面，时间久了他会和马小佳讨论最新的动画片，或者两个人趴在蛋糕店的橱窗上看做蛋糕的女孩子用奶油做花，卫小南曾经带马小佳在他们家楼下的一片废弃露台上参观过他的宝贝——废弃的沙发腿，弹簧，生锈的长铁棍……他说不可以告诉别人，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后来，每年马小佳生日第一个送给她礼物的总是卫小南，比利时的巧克力，俄罗斯的木版画，荷兰的迷你木屐，虽然卫小南在过生日的时候会有很多礼物堆满他的课桌，大多是班上还有别班的女生。再后来，马小佳听说卫小南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是一对，后来的后来，小学毕业，卫小南考上了全市最棒的中学，一起的还有那个女生。马小佳去了城郊的学校，不久之后搬回了农村的老家，电话号码也换了。之后的半年，她一直在担心卫小南会不会打她的电话找不到她，但她却从来不敢拨通同学录上卫小南写的大大的有些夸张的八个阿拉伯数字。

　　她一把掀开车帘子，对着赶车人“回去，掉头，回到巴黎去。”
　　“可是您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呀，”女孩子着急的抓着她的袖子劝说，“国王陛下希望您能够平安的离开！”
　　“我说回去！”
　　“可是……”
　　两个女人就这样吵的不可开交，马车忽然停了，赶车人跳下车来，“就在这里等着国王吧，拉法叶特他们走后，他应该这会儿就快到了。”
　　马小佳想了想，默默的走下马车，三个人围坐在一片浓密的树林围成的空地里，从外面的大道上看不见里面，但从树枝的缝隙间却能清楚的看见外面。
　　马小佳不知道卫小南到底是不是路易十六，于是她找了个借口独自走开，对着水晶苹果低声喊道，“神奇，神奇！请你出来一下！”
　　“哧”的一声，冒出来一大团紫色的烟雾，神奇伸了个懒腰，不耐烦的说，“怎么了？”
　　“我真的能见到卫小南吗？”
　　“我都说了能就……就……肯定能了嘛！”神奇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他在巴黎么？我应该回去找他对吧？”
　　神奇胡乱点点头，“诶，大半夜的，睡觉睡觉……”
　　“他是路易十六吗？”
　　马小佳还没有问完，那团紫色烟雾已经嘭的一声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马小佳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正要回去，一回头，却忽然被一个黑影罩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么？”原来是赶车人。
　　他褪去带着的兜帽，眼光幽深，眼眶深凹，长及肩头的黑发遮住了大半个脸。
　　“我……我拾点柴火，太冷了。”
　　“篝火太惹眼了，容易被发现。”赶车人皱了皱眉头，说。
　　马小佳点点头，往回走，赶车人跟在她后头，走了两步，除下自己的斗篷披在马小佳的肩上，马小佳诧异的抬头去看他，他却已经在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了。
　　黑黢黢的森林里面不时的有怪异的声响，马小佳跟着赶车人黑色的身影亦步亦趋。
　　“小心点，这林子里有毒蛇出没。”擦擦的枯草被踩折的同时传来赶车人的声音。
　　马小佳忽然站住了，她看见赶车人深黑色的衣服上闪着长条的银亮的光泽，并且那光泽在左右蠕动着。
　　“小心！蛇！”
　　赶车人诧异的回过头来，马小佳正要告诉他他的背上有蛇，赶车人却神色一凛，一大步跨过来，伸手就往马小佳肩头一挑，一条小蛇哧的一声落在草丛里，马小佳站在那儿害怕的浑身僵硬，而赶车人后背上的那条银色小蛇此时却悠哉游哉的吐着红红的信子从他的肩膀上慢慢游走下去。
　　马小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干净。
　　赶车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柔的一遍遍重复，“没事了。”
　　马小佳满眼泪水头皮发麻的拽着他的手臂,一遍遍的重复，“回巴黎吧，赶紧回巴黎。”然后就瘫软在赶车人的怀抱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次转醒，天已经有了微朦的亮色，女孩子看见她醒了连连祷告，“谢天谢地，雷蒙德说您从小时候起就怕蛇虫，说您在萨尔斯堡的庭院里被蛇咬过。谢天谢地，幸好雷蒙德把您抱回来，否则真不可设想。”
　　马小佳转过头去看和驾驶座相隔的木板，好像穿透那块木板看见了那张藏在黑色兜帽里的面孔。
　　“他真是个好人。”
　　“是啊，”女孩称赞道，“果然是和王后一起长大的！骑术真的是一流！”
　　“您不是常说雷蒙德是哈布斯堡家族里最勇敢的英雄嘛？难怪当初大公让他陪您一起来到法兰西呢！我说啊，如果没有奥法两国的联姻，兴许雷蒙德早就向王后您求婚啦！”
　　一起长大，一起长大。马小佳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升起了一点不安，她明白的从赶车人的眼睛里看见了和黑色不一样的温柔。
　　神奇是不会错的。她安慰自己说。

　　马车奔跑在巴黎清晨的街道上，马小佳小心的掀起一点帘子看出去，到处都是烧焦和打烂的店铺，青石板上还留着潮湿的雨水痕迹，远处的凡尔赛宫已经清晰可见。
　　马车忽然晃了晃，前头传来一声骏马的嘶嚎，然后马车就又快速的朝着凡尔赛宫奔去，一直到停在凡尔赛宫门前。马小佳从车厢里走出来，看见雷蒙德歪在驾驶座上，暗红的血凝结在黑色的袖口。
　　她惊惶的喊着，“雷蒙德，雷蒙德！”
　　他的眼睛紧闭着，嘴唇煞白，因为被她拽着不停摇晃而微微颤抖，连带着马小佳也开始双目模糊，浑身颤抖。
　　把守在门口的民兵已经站在马小佳背后要把她带走，马小佳只是紧紧拽着雷蒙德的袖口喊着他的名字。
　　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马小佳，努力的笑了笑，“没想到是一条毒蛇。”
　　马小佳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有什么东西强烈的撞击着她的五脏六腑，“你……是不是……”她颤抖着想问出那个问题。
　　他却只是笑着说，“我终于把你带回了，巴黎，我答应你的，做到了。”然后轻叹着闭上了眼睛，松开了马小佳握着的手，只有嘴角还残留一丝满足的微笑。
　　“你是不是……是不是……”马小佳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嘴唇颤抖着却怎么也问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卫小南。

　　三天之后，马小佳和路易十六一起被带上了绞手架。她神色恍惚的走在路易十六的边上，肯定的知道他不是卫小南，只是一个历史上的陌生人，然后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的呈现出赶车人的面孔。忽然脚一崴，踩在了谁的身上。
　　她随着一声呻吟看过去，原来踩在了刽子手的手上。刽子手也正抬起头来，于是马小佳的心狠狠的抽搐着跳漏了一拍。
　　卫小南。
　　她可以肯定他是卫小南。一样的长相，连被踩时候那声诶哟都一样。
　　她定定的看着他，挪不动半步，刽子手也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这样的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监斩的执行官来拉她。
　　她嚅喏了半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直到她被带远了，刽子手还能听见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爱。扶风】
　　“神奇，神奇！”
　　“怎样，见到卫小南了没有？”
　　“你怎么能把他安排成杀我的刽子手！雷蒙德因为我死了！你怎么能这样！”
　　“诶哟，小姑娘，你不是说见到就好了么，这不是见到了么，见识到神奇的无所不能了吧，下次再许愿来个难度高点的！”
　　“我要见到卫小南，每天都见到他，正常的见到他！求求你了，帮我一回吧！”

　　“昭儿，昭儿！怎么又睡着了！”
　　马小佳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身旁宠溺的轻叹，于是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穿着汉服用葛巾包着头的卫小南正一边轻轻的摇头一边整理着自己面前书桌上到处散落的竹简。她支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卫小南，心忽然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攥着袖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醒了？”卫小南转过头来笑着拨开她黏在脸上的乱发，马小佳脸上发热，脑袋嗡的一下涨的老大。
　　像是感觉到马小佳的异样，卫小南撇了撇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喊一声，“班昭！”
　　班昭，这是她现在的名字。那么卫小南呢？
　　正当卫小南因为她的失神抓狂的当口，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大喊着，“大哥！”
　　卫小南笑着迎上去，“超儿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小孩子附在卫小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时不时的朝马小佳看两眼，说完，两个人都诡异的笑了起来。
　　卫小南回过头对马小佳说，“醒醒神了，曹家派人来下聘礼呢!”

　　神奇这一次兑现了诺言，让马小佳终于陪伴在了卫小南的身边。然而，她是班昭，他是班固，她的大哥，今天是曹家来给她下聘礼的日子，还有三个月，她会出嫁。
　　她气的叫来神奇对质，但神奇却没有做错什么，她确实每天都能见到他，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马小佳那些关于“如果”的绮梦却通通像跌在冰层上的眼泪，碎的七零八落。
　　但至少她又能见到他了。
　　他们一起放风筝，一起抓鱼，一起到田地里去偷西瓜——尽管那是他们家自己的田。玩的很高兴，马小佳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卫小南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
　　卫小南在写一些文章，关于西汉的历史，马小佳坐在他的身边帮他整理笨重的版牍竹简。她常常看着他的侧脸想着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马小佳？
　　“诶，又出什么神呢？”马小佳被卫小南的一声轻喝惊醒，发现有两片竹简，一正一反，完全缝错了。她赶忙把它拆掉重新缀合。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咯！”卫小南一边写着，一边摇头。
　　马小佳有点惆怅的鼻子发酸，于是捡起一边的刻刀来刮竹皮，用来书写的竹片要先蒸出水分再刮掉表面的青皮才行。
　　见她没有反应，卫小南撇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毛笔，坐到她的面前，拿过她手上的刀，“不是说了么，这样的活女孩子不要干，要伤手的，我可不要我妹妹手上全是刀疤。”
　　马小佳红着眼睛抬起头来，“我会想你的，我一直都想你。”她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她爱他。
　　卫小南擦掉她眼角的泪滴，“傻孩子，总有机会再见的。”但说着他自己也低下头去，不去看马小佳的眼睛。
　　“你会想我吗？”
　　“会的。”
　　可那是不一样的啊。马小佳心想。

　　出嫁的那一天，扶风班家的陪嫁装了整整二十箱，而其中一箱是刮了皮的青竹片。
　　班固终其一生都没有完成的《汉书》最后由班昭完成。

　　【爱。过去】
　　马小佳还是蹲在她家塌了半边的猪圈墙上，神奇笑嘻嘻的问，“怎么样，这回开心的了吧？”
　　马小佳没有回答他，半天她忽然抬头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你知道么神奇，开始我笃定我是爱他的，我甚至忘了小学时候的卫小南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是就是笃定我是爱他的，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清楚了。真奇怪，当我看到雷蒙德死的时候，心疼的好像裂开来一样，可是我看到他绞死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感觉。也许，我们还是像班昭和班固一样的感情吧，可惜我真的不记得小学时候到底是怎样的了。”马小佳有点可怜的笑了笑。
　　“你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马小佳玩弄着手上的水晶苹果在犹豫，神奇只给她三次机会，她一定要刨根问底吗？这对她来说这么重要吗？也许让神奇给她们家盖一个新的猪圈或者买个电冰箱更加实惠有用。她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早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呢？她一定要吗？
　　是。
　　马小佳摸着卫小南歪歪扭扭的字迹下了决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纯纯的感情，大学里的爱情，为了抵抗孤独，为了不被看做异类，甚至为了炫耀。她忽然很想知道她所追求的单纯感情是不是因为来的太早而被她忽略了，尽管于事无补，但证明它曾经的存在至少可以给她一个遗忘的理由，而遗忘，也属于爱情。
　　“是的，神奇，我想回到小学，回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我，他还是他，好吗？”
　　神奇有点同情的点点头。
　　于是马小佳就站在了一片碧绿的草坪中央。卫小南远远的向她走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啊，马上要毕业典礼了诶。”
　　卫小南穿着蓝衬衫，带着打的正正的红领结，笔挺的西装短裤，锃亮的黑皮鞋，他今天要代表毕业生发言呢。
　　马小佳现在是真正的马“小”佳，两根冲天的羊角辫，绣着带蕾丝边的小红花的白衬衫，绿色的小背带裙，她是他们这队的小排头，可以站在讲台的下面最清楚的看到卫小南的发言。
　　“王老师让我去再背一遍发言，我先走了哦，过会儿去找我，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千万记得去找我！”卫小南一边蹦蹦跳跳的往后跑，一边回过身来强调。
　　“好的！”马小佳重重的点头，“诶哟——”她的后脑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转过身，看见隔壁班两个大块头男生正在向她扮鬼脸，他们总是喜欢欺负她，毕业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的把马小佳的后脑砸出了一个大包。
　　马小佳忽然想起来什么，飞快的捂住嘴，回头去看卫小南，她记得这一天卫小南六年来第一次被老师狠狠的批评。她不想这件事情再次发生。
　　可是卫小南已经回过头来，“怎么啦？”
　　马小佳忙摆摆手笑着说，“没什么。”
　　卫小南正要走，又是“噗”的一声，一大块绿色的烂泥不偏不倚的糊在马小佳白色的衬衫胸口的位置。马小佳气恼的抬头看，那两个男生果然在不远的地方挤眉弄眼。
　　卫小南也看见了，气的朝那儿大喊，“你们有病吗，她要穿着这身衣服去毕业典礼的！”
　　两个大块头挑衅的走近几步，推搡着，“怎么啦，你才有病，天天跟鼻涕虫在一起的小白脸！”
　　卫小南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狠狠的把大块头的手打掉，“你再说一边！”
　　马小佳已经清楚的记得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了，她赶紧使劲的把卫小南往后拖，“你还要去背毕业发言呢。快走吧。”
　　“怎么样，果然是鼻涕虫的小跟班吧！”好死不死的嘲笑声飘过来，在空空的操场上传的很响，周围大楼的窗户里开始出现探究的眼神。
　　“你再敢说她是鼻涕虫！”马小佳感觉到卫小南把她的手甩掉了，她还没有来的及做出反应，一个大块头已经嘭的一声肚子上挨了一记，马小佳甚至还来不急尖叫，另一边狠狠揍出的一拳打在卫小南的鼻子上，蓝衬衫上立刻开了好几多红花。然后三个人混战在一起，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马小佳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老师，可是她不敢离开卫小南，也不敢去把他们拉开来，只能在边上一边哭一边大喊着，“别打啦，别打啦……”她甚至还有一瞬间的疑惑，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都住手！”
　　马小佳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教务主任严厉的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

　　“卫小南，你是优等生，怎么跟他们这帮差生打架，啊？”
　　教务主任的办公室里，鼻子里塞着一团卫生纸，眼睛上敷着冰袋的卫小南低着头听教务主任气急败坏的训斥。马小佳站在他后面，小心的一点点拽平他皱掉的衬衫。
　　“他们弄脏别人的衣服，还骂人。”卫小南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但还隐隐透出咬牙切齿的怒气。
　　“你不会报告老师吗？都六年级的学生了，这么一点点事情还要老师来教吗？全校一半的学生看见你在操场上打架，这是什么恶劣影响，啊？”
　　“他们不止一次了！”
　　“那也应该报告老师！”
　　卫小南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嘟着嘴小声嘟囔，“这些人就该给他们尝尝厉害。”
　　教务主任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把稿子拿来吧，过会儿的发言你就不要参加了。”
　　马小佳猛的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记得，教务主任只是教训了他一顿，并没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啊。
　　“老师，他……”
　　卫小南只是把揉的皱巴巴的稿子放在教务主任的桌上，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卫小南，卫小南……”任凭马小佳在他背后一叠声的叫他，他就是不回头。
　　马小佳紧跑两步站在他面前，担心的说，“你没事吧，走这么急……”
　　卫小南面无表情的掏出一个紫色的水晶苹果放在马小佳的掌心，“送给你。有了这个你再也不会哭了，再没人敢喊你爱哭鬼。”说着，他又扯下脖子上的领结塞在马小佳手上，“看好了，我今天一定叫那两个混蛋满脸桃花开。”
　　马小佳低头看那个苹果，上面有卫小南歪扭但认真的字迹。

　　【如果。爱】

　　“神奇苹果。送给爱哭鬼马小佳。”
　　马小佳低低的念着，微笑一点点绽开在心上。
　　神奇再也不会出来了，可惜她还是没有能够问一问卫小南他到底爱不爱她。
　　可是她忽然发现，那一点都不重要。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万，他们有可能像刽子手和皇后一样相见不相识，有可能像赶车人和皇后一样相爱却不能相知，或者，像班固和班昭一样，一辈子困惑在比亲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中，但是她总算曾经遇见过一个好朋友，牵着她过马路，帮她打架，让她在城市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永远记得他，并且想念他。
　　这就是爱吧。
　　苹果忽然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远，停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马小佳抬头看过去，黑色的呢子风衣，红色的羊绒围巾，他弯腰捡起苹果，看了看那上面的字，“马小佳？”，又看了看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