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沈兮和

5、第五章

　　晚间，一家之主沈成简忙完杂务，进了内院休憩。花如澜伺候着他洗漱更衣，正忙碌间冷不丁听他问道：“听说今儿魏国公府来人了？”
　　花如澜动作一顿：“是，国公府夫人赏光，两位公子也到了。”
　　沈成简呢喃道：“魏国公不喜应酬，府上诸人也清高的很，难为你能请得动——国公夫人可说什么了？”
　　“夫人看重咱们女儿，邀请莞儿去府上做客呢。以国公府的地位人脉，莞儿要是能够长长久久的与他们来往，对以后的亲事大有裨益。”
　　“莞儿？我看是云乔吧？”沈成简睁开眼睛，眸色有些复杂，“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
　　与此同时，风荷居里。
　　沈云乔捧着比脸还大的海碗，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这鸡皮酸笋汤真带劲，菖蒲姐姐，我还要一碗！”
　　“哎呦，我的姑娘，您瞅瞅您那肚子圆溜溜，鼓胀胀，一拍还能听响，再吃要消化不良了。”菖蒲打趣道。
　　沈云乔哀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无拘无束地享用美食啊？
　　雪娃娃似的小姑娘捧着粉嘟嘟的小脸，一脸惆怅的看着你，那画面别提多可爱了，菖蒲心都快化掉了，“怕了你了，姑娘再吃一块肉，然后跟奴婢一起走动走动，散散步，好不好？”
　　月色清辉，一主一仆绕着院子慢慢走。
　　菖蒲好奇道：“姑娘今天见到魏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了？”
　　沈云乔人小鬼大，拍了拍肚皮：“见到了。”
　　“感觉怎么样？”
　　“唔，现实版的没头脑和不高兴，教导主任和叛逆学渣。”
　　“……？”
　　魏国公府满门清贵，家风森严，尤其看重对子女的教育。长子傅西棠幼承庭训，稍长一些傅老夫人请了大儒潘琦来家中授课执业，又有魏国公亲自教导拳脚功夫，文武兼修，着实不凡。
　　相比之下，二公子傅兰叶就有些愚顽，既不爱读书，又不喜舞刀弄枪，吃不得半点苦头，唯有一张嘴格外伶俐，能言善辩哄得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掏心掏肺得对他好。
　　这日潘先生手执《文心雕龙》一卷，正讲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傅兰叶却拄着个脑袋在下面睡得鼾声如雷，梦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烤红薯炒栗子，俨然一个吃货。
　　“二公子，请你回答一下什么叫‘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傅兰叶猛然惊醒：“啊，这个……”一阵吞吞吐吐，结结巴巴。
　　潘先生气得五内如焚，连声道：“朽木不可雕也！”
　　潘琦一把年纪，须发皆白，傅兰叶既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又怕被自家老爹知道了下死手狠揍一顿，急忙偷偷对傅西棠使眼色，“大哥救命！”
　　“知道害怕还不好好听课。”傅西棠暗含警告地瞥了傅兰叶一眼，“先生莫气。这句话大意是说采择奇伟的内容而不失掉其真实的精髓，赏鉴花朵但不弄掉它的果实。”
　　潘琦一脸欣慰，目光慈爱地看着傅西棠，赞赏道：“大公子见解独到，言之有物，小小年纪就能考虑周详，果然是良才美玉，池中之物。”
　　傅兰叶小声逼逼：“喂喂喂，您老也太偏心了吧，对我就是朽木不可雕，对我大哥就是良才美玉，还让不让人活啊……”
　　潘琦吹胡子瞪眼：“你还有理了？是你飘了，还是老夫拿不动戒尺了？”
　　傅兰叶嘿嘿傻笑，竖起大拇指恭维道：“哪里哪里，您宝刀未老，雄风依旧！”
　　奈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温文尔雅了一辈子的潘大儒立刻火冒三丈，拎起书本就去打傅兰叶：“胡说八道！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哎呦，您别急啊，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呜呜呜，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师生两人你追我赶，在有限的书房里做着乐此不疲的追逐游戏。傅西棠置身其中，不动如山，默默摇头叹气，显然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春雨淅淅沥沥，迷迷濛濛，缠绵了一天一夜，睡梦中仿佛都能嗅到空气中潮润润的泥土腥气。
　　浅红色帘帐晃动了一下，钻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沈云乔支着头打了个哈欠，“好冷哦，菖蒲姐姐，我能不起床吗？”
　　菖蒲用手指点了点云乔的额头，“想什么呢，姑娘，您还要给老爷夫人请安呢。”
　　沈府自诩诗书人家，晨昏定省都有规矩，虽然沈成简与花如澜不见得多想见到云乔，屡屡让她吃闭门羹，但只要这两位长辈一日不发话，她就要坚持一日，就连沈云莞和沈云涣也要如此。
　　云乔穿了一件家常夹衫，青色裤子下面搭了一双云绸软鞋，原想着去主院应个景儿，不想便宜老爹让人传话要见她。
　　唬得云乔立刻转头去看天，以为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她存心磕碜沈成简，实在是没见过谁家当爹是他这个当法，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儿，对沈云乔不闻不问，冷漠至极。
　　也就是在沈府，倘若父女两人在大街上遇到了，沈成简要是能认出云乔，云乔跟他姓！
　　云乔：咦，我好像已经跟他姓了……
　　算了算了，先听听渣爹打算放……哦，不，说些什么吧。
　　深蓝色蝙蝠纹门帘被掀开，小丫头迎了云乔进去，一进正厅只觉暗沉沉的，透着一股子威严，精致又不失典雅。
　　“给父亲请安。”
　　沈成简端着杯茶，慢慢啜饮，细细长长的狐狸眼里一丝精光乍然闪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云乔一眼，“起来吧。”
　　沈云乔默默起身，安安静静地站着。
　　短暂的静默过后，沈成简捋着胡须说道：“听说魏国公府的廖夫人很喜欢你，你年纪小，心性未定，不要得了人家客套话就当了真，女孩子第一要谦默贞静，安分守拙。”
　　沈云乔内心不置可否，表面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
　　你要是问她为什么这么能沉得住气？
　　嗨，哪个打工人没被灌过毒鸡汤啊。
　　想当初，云乔从学校刚毕业，自以为学了一肚子才华，没想刚到劳务市场，就遭到了社会的无情毒打。她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实习期只有2000工资，老板却非常坦然的以为自己是个神，每天一副玉皇大帝俯视蝼蚁，垂帘听政的高贵模样。
　　月薪2000的工作，每天早晚还有两次的岗位培训，由日理万机的老板亲自进行，你敢信？
　　反正，从那以后，云乔就练就了一个本领，无论别人如何哔哔，都能一脸平静祥和的听对方哔哔，绝不动手。
　　沈成简呷了口茶，“你人小不知轻重，魏国宫府那是何等人家，满门勋贵，累世簪缨。咱们沈家比不得他们富贵，却也是书香门第，家风清正。你这几日在家好好学习一下规矩，莫要在国公府里闹了笑话，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你母亲和云莞，出门在外，不要自己乱拿主意。”
　　明明云乔才是原配所出的正经嫡长女，沈成简却让她事事以沈云莞马首是瞻，如此长幼不分，还敢说是注重规矩体面的诗礼人家？
　　云乔一向好胃口，爱吃美食，今日早膳用起来却有些食不知味。
　　……
　　云乔与菖蒲一路沉默，主仆两人进了风荷居，待到来到内室，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退散，菖蒲才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云乔，期期艾艾道：“姑娘……”
　　她有些为云乔不值。老爷平时一向不大关注姑娘，好容易将人找了过去，却又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天底下，哪个做儿女的不想得到父母的关怀认可？若是一直见不到也就罢了，满怀期待巴巴凑了过去，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搁谁都不好受吧？
　　云乔托着下巴一直不说话。
　　菖蒲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正要冒大不韪，以奴犯主，埋怨老爷沈成简几句，却听云乔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瞅见梨花阁东南角的香椿树吐绿了，你悄悄的，趁没人的时候过去摘回来，咱们做香椿炒鸡蛋吃。”
　　菖蒲捂脸：“……”
　　我的姑娘唉。
　　……
　　廖明珠是个性格开朗，爽利大气的人，既然是小朋友之间的聚会，为了锻炼府上的两位公子，她直接把这次小宴交给了傅西棠和傅兰叶操办，还一早就吩咐好，让一众仆妇下人都听从两位公子使唤。
　　傅兰叶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要有水果，样式越多，口感越甜越好，还要糕饼、蜜饯、炸油糕……”说着说着就成了单口相声报菜名。
　　傅西棠极有成算，不似傅兰叶那般天马行空，他把零食、玩具、茶品、礼物等宴会所需，分门别类一一规划好，还根据家里买办的账单，参考着做了经费预算。
　　“哇！”傅兰叶瞅见之后，叹为观止，“哥，你想得也太细太周全了吧？竟然连给夫人们的回礼，丫头小厮的打赏都计算在内了。”
　　傅西棠想了想，莞尔一笑：“还少了一样东西。”
　　傅兰叶：“什么？”
　　“红薯。”

作者有话说

　　云乔：谁能面对这么一个偏心到咯吱窝的爹，还不吐血呢？——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