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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春寒料峭时,虎尾溪边里的溪水只剩下一层薄冰,眼看便要被融化了的雪水冲散,岸边的杜鹃花却一直不见花骨朵发出来,离那杜鹃醉鱼的景致还有些时日。塞北的春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晚,此时风依旧凛冽,空气里也透着丝丝的寒气,偶尔的几个夜晚还会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
      顾惜朝就坐在河畔旁边的枯草地上,放任自己的坐骑在一旁闲闲地找些刚冒头的嫩草吃,自己则用手托着腮,心不在焉的发呆。
      待戚少商赶过来的时候,便看见顾惜朝坐在寒风里不知想些什么,凌乱的卷发在空中飞舞,乌黑的眸子带着一股少见的茫然,隐隐有淡淡的雾气,有种孩子气的纯真,又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神,黑白分明。
      “在想什么呢?这样的天不觉得冷吗?”戚少商走过去把身上的披风披到顾惜朝身上。塞北天寒,顾惜朝又是偏冷的体质,整个冬天,药就未曾断过,身体也一直时好时坏,戚少商看的心急,又见顾惜朝在溪边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自然担心起来。
      “放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顾惜朝搓了搓被冻得发僵的脸,回给戚少商一个宽慰的笑容。
      “你……在想什么?”戚少商问的小心翼翼,自他把顾惜朝带到边关以后,期间战事起伏,他们辗转各处,朝廷里主战派主和派势力更迭不断,困难的时候他们甚至无法从朝廷手里拿到军饷,若不是各地的忠义人士解囊相助,他们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
      这样的朝廷,顾惜朝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常常语带讥讽,戚少商犟不过他,只得无奈的听着。说起来,皇城一战结束以后,顾惜朝在京城郊外的惜情小居隐居三年,又被自己带到了边关,比起当年性子收敛了不少,平日里除了出谋划策,嘲笑一下徽宗昏庸,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的,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里多是怅惘。戚少商隐隐知道顾惜朝心里惦念着的人,却不忍提起,那是个禁忌。
      可是这一次鬼使神差,憋在喉咙里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戚少商便有些后悔了。
      “我在想晚晴,”顾惜朝答的倒是坦率,“当年,相爷传令要杀晚晴,我说要给她做杜鹃醉鱼吃,那时候大概也是这般的天气,湖水里结了冰,我们站在岸上,她说她也想像鱼儿一样醉……”说到这里,顾惜朝已经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久的记忆突然泛上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戚少商显露出自己的伤口,可能是久寒的天气让人格外的脆弱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眼看天气转暖,辽兵可能会再犯边境,咱们要定下一个计策来。”
      顾惜朝点点头,“休整了一个冬天,辽人大概也在蠢蠢欲动,咱们新训练的几个阵法也该到战场上试试威力。”
      戚少商的脸上有了释然的笑容,伸手把顾惜朝从地上拽起来,“走,咱们回去找小妖商量计策。”
      顾惜朝也笑了起来,逝者已矣,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赫连小妖焦急的在帅帐里踱步,没有半点将军的样子,一见戚少商和顾惜朝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你们可回来了,方才接到了探子来报,辽军大将耶律信率三千骑兵向琼山镇奔袭,可能是想借此道横切玉屏岭,然后便可以跨过我们的防区直接攻击下一个据点。
      顾惜朝听了微微皱了皱眉,越过赫连小妖,走到帐内悬挂的地图前,看了一会才伸手说道:“耶律信素来谨慎小心,这一次怎么会这般鲁莽,竟然想用三千骑兵扣关,琼山镇虽然守备松懈,但从琼山镇到玉屏岭长途奔袭,且道路陡峭不利于骑兵作战,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也是想不通耶律信到底要干什么才在这里苦恼,只怕这是个陷阱,但是琼山镇虽然并不重要,但是也不得不派兵增援,若是战事刚起我们就先输一阵,对士气也会有影响。”赫连小妖也皱起了眉,“不管怎样琼山镇我们不能不管,我已经修书红泪让毁诺城联合当地守军,防守琼山镇,可是咱们这里到底要出多少兵士还是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耶律信只带了三千骑兵,辽军大营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救助琼山镇自然不可派兵太多,五千骑兵足矣,可是谁敢说耶律信真的只是奔袭琼山镇,若是半路上有了埋伏,这五千人恐怕就是有去无回了。
      三千精骑连夜奔袭,速度奇快,就算要排查可疑地点,恐怕也是来不及了,此刻正是当机立断的时候。
      顾惜朝还在犹豫,戚少商却忍不住了,“我现在就带五千骑兵赶去琼山镇,定要拦住耶律信,大宋军威绝不可丧!”
      “这种时候,你倒是会惩英雄了。”顾惜朝冷笑了一声,也不去拦,只是抱臂看着戚少商,“那我就在军帐里等着给大当家收尸吧。”
      戚少商皱了皱眉,却也知道自己这般太过鲁莽,可也无可奈何,他终究不忍心看像琼山镇这般的边陲小镇也被战火烧成灰烬。
      “耶律信此次突袭,必有深意,若不仔细筹划,必然损兵折将,有伤士气。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一个琼山镇那样的损失了。”顾惜朝哪里不知道戚少商的心思,更恼他不为大局着想,这一次怕是要九死一生。
      赫连小妖也是矛盾,如今朝廷里主和派势力日益强盛,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心知琼山镇遇敌而不派兵营救恐怕又会让那些人落下口实,到时候一道申敕下来,能否保住将位亦未可知。他知道戚少商此去危险,也不能不支持了。
      顾惜朝看赫连小妖矛盾又下定决心的表情,猜到了他的心思,冷哼了一声,“罢了,戚少商,你偏要去我不拦你,你带五千骑兵先走,待派去的探子有了回信,我便带人去增援你,记住,切记不可意气用事,小心中了埋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戚少商见顾惜朝妥协,眼神亮了起来,笑道:“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
      顾惜朝听了只是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一年春天,恐怕不会轻松了。
      送走了戚少商,看着五千人马扬起了尘土又慢慢回归平静,顾惜朝的心跳的厉害,明明知道是陷阱的,可是还是没办法不让那人去啊,谁不知道,义薄云天的戚少商戚大侠见不得无辜百姓受战争之苦呢?耶律信好深的心计。
      赫连小妖看着顾惜朝若有所思的样子,欲言又止。
      “小妖,你不必劝我,咱们耐心等探子的消息吧,我知道不确定这里的安全,你是不会派兵给我的,到时候戚少商若是战死,也是他自作孽,是命!”
      赫连小妖看着顾惜朝气的发白的脸,长长叹了口气,他总还是有他的顾及的。
      顾惜朝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冷战,今年的春天还真的是冷啊。

      戚少商赶到琼山镇的时候,耶律信已经攻下了城池,城墙上还吊着琼山镇守卫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带人冲进镇中才发现整个城镇都被耶律信洗劫一空,烧毁的房屋,无辜百姓的尸体,满目的疮痍。
      戚少商是见惯战场和死亡的人,可是这一次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野蛮的屠城,散落在地上的支离破碎的器官,有些人死的多的地方甚至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尸体,沾血的马蹄印到处都是,这些人很多都是在活着的情况下生生被战马踩死的,闭上眼,戚少商似乎便可以看到辽兵骑在马上呼啸而过的场景,无辜的人哀嚎惨叫,慌乱踉跄的逃走,却最终被马蹄踢到,倒在地上,然后连绵不绝的马匹从这些人身上踩过……
      他看见小孩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孩子大多瘦弱,浑身上下找不到多少肉,那些啼哭似乎还在城镇上空回响。
      “戚将军,我们去追他们!我要杀了这些辽狗!”手下的士兵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激愤起来。
      戚少商闭了闭眼,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耶律信是故意做这些事来激怒他,玉屏岭必有埋伏,此刻如果去了恐怕这五千骑兵就要有去无回了。可是难得他真的便这样无动于衷吗?琼山镇这么多条人命难道就这样算了?
      戚少商吐了一口气,最终下令返回,他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江湖小子,他的手里握着五千人的性命,他不忍让这五千精兵陪他一起送死。马缰紧紧握在手里,戚少商看着身后士兵一脸愤恨的脸,心中忍不住一阵激愤,拔剑吼道:“辽人杀我兄弟,毁我家园,我戚少商对天发誓,誓破辽军!”
      “誓破辽军!”那一刻,所有的士兵拔出马刀,森然的杀气让一片废墟的琼山镇透出了凉意,这个塞上的春天,注定寒气凛冽。

      军营里,顾惜朝没有等来探子的消息,却等来了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物。
      息红泪。
      息红泪自然从琼山镇来,路上却没有碰到戚少商,只是带来了琼山镇已经失守的消息,耶律信的骑兵果然是速度惊人,息红泪接到赫连小妖的书信赶到琼山镇的时候,琼山镇刚刚被占领,息红泪见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便只身入军营来报信。
      赫连小妖和顾惜朝听了息红泪的描述,眉头皱的更深,这样露骨的挑衅恐怕戚少商不会上当,可是耶律信并不像这般头脑简单的人物,里面更有玄机。
      “遭了!”顾惜朝突然站起来,连脸色都变得惨白,“少商危险了。”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指着一处位置说道:“乌雀崖是从琼山镇回到这里的必经之路,耶律信定会在这里设下埋伏,小妖,你派去的探子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顾惜朝脸色黯然的说,耶律信恐怕在袭击了琼山镇之后并没有向玉屏岭行军,而是折到乌雀崖设下埋伏,等戚少商去了又回的时候,趁军心动荡发动偷袭,在那里埋伏的定然不会只是三千骑兵,派去的探子怕是早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杀了。
      “传我将令,马上点齐兵马去接应戚将军。”赫连小妖也看出了计谋,只是此时再出兵却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号角声起,顾惜朝攥紧了拳头,这一次,戚少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戚少商行军到乌雀崖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人在寒天里依旧是一身单衣,白色的单衣,他左手拿剑,右手拿刀,刀上剑上都还未见血,身上却已经是半身浴血了。
      “小石头……”戚少商失声叫出来,“他不知道王小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是谁可以把王小石伤的这样重。
      “别过来,乌雀崖里有埋伏。”王小石咳嗽了一声,有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沾湿了他本就斑驳了红色的衣襟。
      话音未落,戚少商便听见一片喊杀之声,敌人从各处涌出来向他们袭来。“众将听令,摆阵!”那些宋军将领本就为方才琼山镇的惨剧激愤,此刻更是士气昂扬,高呼了一声:“誓破辽军!”结成了一个圆环,最外围的骑兵手持长枪,一部分士兵下马持盾挡在持长枪的士兵之前,后面的士兵持刀剑,最内的骑兵则持狼牙棒,整个圆环,相互补充,若是有人战死,内圈的士兵便会补上去,绝不让阵型出现缺口。可是这个阵法在乌雀崖这种陡峭的地方没法全力施展开,戚少商也怕乌雀崖内再有埋伏要士兵原地待命,不得冲进阵中。而他自己却脱离了将士一个人杀入辽兵中,要把王小石救出来。
      戚少商单人匹马闯入敌军军阵中却如入无人之境,一把痴剑,剑气纵横,白光到处一片血腥。王小石一边杀敌,一边向戚少商靠拢,奈何伤的太重,有些力不从心,眼见戚少商已经靠近,却突然惊呼一声:“戚大哥小心!”
      戚少商此时已经感觉到背后一股杀气袭来,马上回身,躲过袭向自己的一道指力,却躲不过之后的另外两道指力。
      两道指力一道打在戚少商肩上,一道打在戚少商胸口,在加上方才被戚少商躲过的那道,这三道指力合起来便是“三指弹天”,这是当年金风细雨楼的叛徒白愁飞的成名绝技,却不想时隔多年,却在这边关战场重现了。
      “戚大哥!”王小石眼看戚少商重伤,凌空销魂剑一阵悲鸣,王小石善良,所以即使到了战场,他也不想多杀人,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杀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马上赶到戚少商身边,戚少商便会死在乱军之中,他知道“三指弹天”的威力,他看到戚少商的胸前被三指的最后一指“天敌”刺出一个血洞。
      只是他没想到,戚少商并没有马上倒下,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从袖中取出一支烟花响箭放到了天上;第二,以内力激荡声音,传令军队自行突围;第三,他向一个方向凌空劈下了一剑,剑气过处,无不是血肉飞溅,而那个躲在暗处偷袭他的人也被剑气激荡,后退了几步。
      戚少商看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一身辽军的军服,却明明是个汉人,眉目清秀,脸色惨白,眼里却有戚少商熟悉的傲气,那种傲气他曾经在顾惜朝的眼睛里也见过,清冷而自负的傲气,似乎不管什么境况也改变不了的傲气。他已经知道这个暗算他的是什么人了,尽管戚少商不愿相信,但是事实确实如此,这个人是早在数年前就该死了的白愁飞。
      白愁飞还活着,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石头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在白愁飞面前小石头永远也不可能使出全力来,这种感觉戚少商理解,因为他在顾惜朝面前也永远使不出全力来。所以,戚少商倒下的时候心里没有不甘心,只是微微有些遗憾,不知道顾惜朝得知他的死讯的时候会怎样,恐怕会把他碎尸万段吧,顾公子生气起来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戚少商想到这里的时候甚至想微笑一下了。
      “白愁飞!”说这话时,王小石已经把戚少商交给了那五千骑兵,那五千人果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阵中一人把戚少商护住,继续突围不断向后撤,步调却是不乱的。
      然后王小石便迎上了白愁飞,白愁飞咽下一嘴腥甜,踉跄后退了几步。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此时和王小石硬碰硬;另一方面,他也震惊于戚少商的功力。“三指弹天”每一指都会耗费自身一分内力,且没有修补的余地,他拼上三分内力偷袭戚少商才让他受了如此重创,没想到戚少商竟然还能有力气发出指令,并用剑气伤了自己,此人功力绝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
      一声呼啸,乌雀崖上突然冲下一队骑兵缠住了王小石,白愁飞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十几名身着重铠的骑兵,这些人是耶律信的亲兵。
      白愁飞平缓了一□□内乱窜的真气,沉声道:“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戚少商的骑兵,再派人到乌雀崖外堵截赫连春水的援兵,记住,不要正面交战,只是背后偷袭,拖住他们不可让赫连春水与戚少商汇合。乌雀崖埋伏的所有人全部出动,攻击骑兵军阵,不必再管此人。”他指的当然是眼看便要被辽军湮没的王小石,那人的剑法已经顿了,战场上王小石本就少了那一股摄人的煞气,完全镇不住剽悍的辽人,白愁飞苦笑,这种人其实不该来战场的。
      王小石的光芒太过内敛,除了江湖上的高手很少有人可以看出这个貌似朴实的少年所具有的实力,这样的气质在战场上只会被杀性埋没,而不会被敬畏,被看重,他和戚少商不一样,戚少商的身上有一种英雄的气质,而王小石更像是邻家的少年,有亲切感,却无法让人怕。
      乌雀崖内的辽兵已经全部撤了出去,攻击戚少商的骑兵队伍,整个乌雀崖内只剩下气喘吁吁的王小石和骑在马上的白愁飞。
      王小石只觉得全身发软,真气不济,他知道白愁飞之前一直在冷眼等着他的体力耗尽才与他动手,可是那又怎样?白愁飞发出了“三指弹天”,心脉受损,又被戚少商的剑气所伤,与他也是伯仲之间,这一战仍是胜负难分。
      王小石想到这里,缓缓举起隔空相思刀,他没有用销魂剑,而是用了相思刀,是不是对他来讲白愁飞已经只是心里牵挂遥遥相思的人,却已经无法销了他的魂了。
      白愁飞笑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他和王小石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王小石曾经说过:“怕我们一动手,不止定胜负,还判生死。”
      这一次他们恐怕是要判生死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两个死人一齐到阴曹地府去结义。
      王小石也笑了,“二哥,我如果死了,便就地把我火化了,随便撒在这边关,我要看大宋的骑兵踏进辽国的京都。”
      白愁飞知道此时的王小石心里已经有了死志,于是他调侃道:“如果我们都死了呢?”
      王小石道:“那就把我们合葬了,将来好一起去地府里见大哥。”
      “好,我们一起去见苏老大。”

      顾惜朝点齐了士兵,想了想却把步兵尽数拨给了赫连春水,说道:“与其我们一起去救戚少商,不如来个围魏救赵,赫连,你和息红泪一起进攻辽军大营,我率骑兵去接应戚少商,记住到了辽营不必恋战,但是一定要点火,烧的越厉害越好。”
      赫连小妖点了点头,知道如今事不宜迟,一抱拳道了声“保重”便出发了。
      顾惜朝叹了口气,开始向乌雀崖行军。
      刚走了没多久,顾惜朝便看见乌雀崖上炸开的烟花响箭,这还是当年连云寨的联络暗号,戚少商一直随身带着,倒不是为了应变,而只是在身边留下个对自己的念想,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顾惜朝看了心中一惊,马上加快了行军速度。
      可是眼看走了一多半,却仍未见到任何行军的痕迹,顾惜朝不禁皱紧了眉,不明白耶律信又在耍什么花样。
      “传令全军,换阵,变雁形阵,注意周围,小心埋伏。”
      顾惜朝的声音清朗,却并不洪亮,但这句话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了,甚至连前方树林里的埋伏的辽兵也听的清清楚楚。顾惜朝说完了话,略一挥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树林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辽兵已经默默的退了出去。
      顾惜朝微微一笑,心里却是着急,这么简单就放弃了攻击,戚少商那里的压力恐怕是不小。“传令,加快行军速度。”
      眼见乌雀崖就要到了,顾惜朝却只隐隐听到一阵兵器破空的打斗声,显然不是两军交战的声音,心里一阵疑惑,连忙赶上前去,便看见王小石和白愁飞争斗正酣。
      这两人顾惜朝并未曾见过,但是挽留剑和惊神指他却是识得的,军队行军声音极大,可在崖上交战的两人却完全没有理会,顾惜朝此刻又不知道戚少商的去向,只得加入两人交战中,想从中套出戚少商的下落来。
      顾惜朝的功夫自然不可能和这两人中任何一人相比,但是此时二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见顾惜朝拔出腰间佩剑,直指白愁飞,白愁飞只得用中指发了一招惊蛰挡住顾惜朝的剑气,但却因为真气不济,再也无法出招对抗王小石的相思刀了。眼看相思刀就要砍中白愁飞的肩胛,王小石却突然收力,踉跄倒退了数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一时间,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王小石勉强站直了身子,看着顾惜朝,问道:“你可是当千里追杀戚少商的顾惜朝?”
      顾惜朝点了点头,答道:“是我。”
      王小石苦笑了一声,“戚大哥终究是比我幸运,耶律信本欲在这里埋伏杀他,被我无意间识破,如今正被耶律信的军队包围另找道路突围去了。”
      顾惜朝听了,微一颔首,抱拳道:“多谢。”说着,一掌拍在白愁飞胸口,把他打晕在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这是必要时可以救命的药,你先收下,白愁飞我也交给你处理,此次若是戚少商脱险,我会提醒他答谢你的恩情的。”
      “我和戚大哥本来就是朋友,顾公子叫我小石头就好,此次事了,我定会登门拜访。”说罢便离开了。
      顾惜朝见此,马上翻身上马,脑子里不断思索,乌雀崖是回到大营的必经之路,若是想要摆脱耶律信的追兵必须绕道,可是这样的道路有三四条,戚少商会选哪一条呢?顾惜朝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不能赌也不敢赌,他必须一击必中!

      王小石带着白愁飞躲在一片荒野里,白愁飞的呼吸时断时续,他知道顾惜朝那一掌不轻,恐怕伤了根本,再加上今日一战受的大大小小的伤,没有个三年五载绝对难以恢复。可是王小石的心里却是高兴的,他想带白愁飞找个没人的地方养伤,躲开众多俗事,他不会忘记白愁飞做过的一切,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和辽人合作,险些陷戚少商于死地,可是王小石还是恨不起白愁飞来,他不恨他,他只是希望他以后好好的,别在做那些事便可以了。很多事情,王小石做不到,恨不起,他觉得人生里明明有很多事情比恨更重要,为什么要恨呢?
      他给自己的嘴里填了一颗丹药然后把剩下的全部塞给了白愁飞,白愁飞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王小石看的心痛,把白愁飞抱在怀里,果然是全身冰冷,边关的春天寒气逼人,真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便睡着了。

      戚少商迷迷糊糊醒来,胸口依然剧痛,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正被人搀坐在一匹马上,身边的人见他醒了,兴奋的说道:“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戚少商慢慢回忆起晕倒前的情况,皱了皱眉问道:“小石头呢?”
      “将军是说那位救了咱们的大侠吗?”他没和咱们一起走,好像是要杀那个偷袭将军的人,耶律信的人马一直咬着咱们不放,现在我们正率领将士们往回撤呢。”说话的人是戚少商的一个副官,此人胆大心细,戚少商一直很信任他。
      “那就这样吧,你继续指挥,注意看看有没有咱们的人来接应。”戚少商说完这些话便觉得有些吃力了,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痛着,小石头终究还是放不下白愁飞吗?这一场决战大概是他们生命里必须的,不可避免的,旁人难以插手,戚少商也只能在心里祝福这个朋友了。
      再次被耶律信包抄围堵,戚少商皱了皱眉,虽然依靠顾惜朝设计的阵法和这些骑兵高超的作战能力,他们的损伤一直算不上惨重,但是毕竟敌众我寡,在这样耗下去这阵法早晚会被打开缺口,而且移动中的阵型无法使用盾牌也为士兵的安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就在这当口,耶律信似乎找到了这阵法的缺陷所在,集中攻击那最薄弱的一环。戚少商看出来那一环由于少了一个骑手的缘故比其他地方要弱一些,顾惜朝曾经说过,每一个阵法总有一个阵眼,阵法绝不可能有完满。戚少商想了想,也顾不得胸口的伤,拔剑迎了上去,接替一个骑手的位置,长剑挥动,戚少商胸口的伤口有血慢慢流出来,他觉得疼的麻木,心里却是踏实的,这种受伤之后拼死一战的感觉,他有多年没有尝试过,人只有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才会感受到生命的珍贵,想起来的才是最不想失去的人,所以当戚少商的脑海里开始出现那个青色衣衫的影子时,他确信了关于自己关于那个人的一些事情,这种确信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感觉。
      所以戚少商的剑越来越稳,表情也越来越轻松,一声长啸,明明已经重伤的戚少商又成了那个翱翔于九天的飞龙!
      那声长啸在山谷间飘荡,传出连绵不断的回声,然后就在不远处,一声轻啸应和着戚少商的声音传了回来。戚少商听出那是顾惜朝的声音,心中大喜,又是一声长啸,再听对面的回应已经比刚才近了不少。
      耶律信听了这声音皱了皱眉,若是让戚少商和援兵回合,他们这些人恐怕反而成了被追击的对象了,从老鹰变成了兔子,真是奇耻大辱!说起来这个计策还是白愁飞想出来的,如今眼看便要失败,却不见了白愁飞的影子。耶律信心里一阵怒火,正准备来个破釜沉舟,却见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倒在他面前,带来了消息,赫连春水带了人马正在攻打辽军大营,逼他不得不回防。
      耶律信看着远处燃起的滚滚浓烟,一咬牙,“不必管那里,继续攻击,一定要杀了戚少商!”他知道到了此时,他便是回去也是来不急了,赫连春水兵分三路,攻打料军大营的人也不会很多,想来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宋人越是如此,便越说明这个戚少商的宝贝之处,便更值得他杀了他。
      戚少商见耶律信已经是破釜沉舟,心里一阵发紧,一声长啸,比前几次时间都长,顾惜朝回应的时间也长些,见顾惜朝已经心领神会,戚少商便安心御敌,能拖一时算一时。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不断有人向自己攻来,溅起的血花沾了他的脸,他身上的铠甲,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看不清了,他握剑的手在抖,一剑砍下去,却失去了拔出来的力气,戚少商觉得整个人都已经脱力了,声音嘶哑的发不出声音,他甚至没办法和顾惜朝告别。然而下一刻,他听到一声惊呼,勉强抬头看去,辽军的军旗正在缓缓的落在地上,碗口粗的杆子已经被削断了,那切口很齐很熟悉,伴随着的呼啸而过的声音更熟悉。
      那是顾惜朝的神哭小斧。
      顾惜朝的声音也已经嘶哑,他伸手把戚少商拉到自己的战马上,低声道:“大当家,我来了。”
      戚少商笑了笑,便闭上了眼,那一刻,他似乎又闻到了青衣书生身上那股子江南水乡的味道,他贪恋的吸了一口气,想张口告诉顾惜朝一句: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和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清新。
      可是他只是张了张嘴,便睡着了。

      七天以后,戚少商的大帐里,顾惜朝正坐在戚少商的榻上看着兵书,戚少商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些天,戚少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觉睡完了一样。大夫说过了他胸口上的那一指伤了心脉,以后恐怕要多多调理才能好起来,所以这人的精力便这么差了吗?顾惜朝不相信,像戚少商这种打不死的怪猫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了呢?
      不过他其实并不着急,他就是想看看这人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当戚少商醒过来的时候,顾惜朝的第一句话是“终于睡醒了。”,这时候顾惜朝的嗓子还是有些哑的。戚少商听的心疼摸了摸顾惜朝的喉咙,“嗓子哑了吗?”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更哑,于是脸皱成了包子。
      顾惜朝噗嗤笑出来,“王小石也在军营里,要不要见他一见?”
      戚少商听了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衣服,和顾惜朝一起去了赫连的营帐。
      王小石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色单衣,贴在身上更显得身形瘦削,脸色似乎比七天前好了不少,却仍是憔悴着。
      “戚大哥,你的伤势……”戚少商笑着打断了王小石的询问:“人已经醒了便没事了。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一次若不是你的提醒,恐怕我就要死在乌雀崖了。”
      王小石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抱了抱拳说道:“戚大哥现在既然已经平安无事,那我便告辞了。”
      “白愁飞怎么样了?”顾惜朝似乎只是随便提起的慵懒调调,眼神却直盯着王小石的表情。
      “二哥他……走了…...大概又回辽营了吧。”王小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黯然。白愁飞永远都是那个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人。
      “既然如此便留下来吧,你难道不想再劝劝他?”顾惜朝难得口气温和。
      王小石一怔。
      “留下来吧,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将领。”戚少商的手搭在了王小石的肩上,重重的捏了一下。
      王小石笑了起来,“好,我留下。”
      戚少商也笑了,“等虎尾溪旁的杜鹃花开了,让惜朝做杜鹃醉鱼来吃。”
      顾惜朝撇撇嘴,“那就请戚大侠慢慢等吧。”
      说这话的时候,顾惜朝的眼里盛的是笑意。
      边关的春天总是透着寒意的,但是天气总还是会暖和的,春寒其实也不过是那几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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