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煌瑛

3、第 3 章

　　露辛妲成为G伯爵夫人之后，对一切都很满意。除了萨曼莎。
　　萨曼莎抢不走她的头衔，可是抢占了她的丈夫。露辛妲很快发现，G伯爵不出门的时候大多与萨曼莎在一起，甚至晚上也要下榻在萨曼莎的卧室。露辛妲怀疑他与某些男人一样，有种不可告人的爱好。这想法让她难受。
　　让她更加难受的是，在一切社交场合，萨曼莎永远比她更抢眼。伯爵喜欢与人攀比宠物而不是妻子，萨曼莎的待遇永远优先伯爵夫人。
　　露辛妲微笑着面对这一切，不是因为她学着接受，而是因为她知道无法与伯爵达成一致，争执也没有意义。毕竟，那是一个为了宠物跟前妻离婚的人。
　　露辛妲在所有公众场合善待萨曼莎，名流们甚至想让她来担任代言人，向那些抗议示威的人证明，宠物并非生活在惨无人道的境地。
　　露辛妲从不说一个字泄露她对萨曼莎的不满。恰恰相反，她在所有人面前说尽萨曼莎的好话，让他们羡慕G伯爵家有如此完美的宠物。
　　终于有一天，露辛妲等到了她期待的回报——S公爵在倾听萨曼莎的种种优点时，脱口说：“我情愿用一对女童宠物和一个果园来换你家的萨曼莎。”
　　露辛妲装作对这事情没有兴趣，但她显然对果园很好奇。S公爵对自己的果园颇为得意，讲了许多许多好处。露辛妲的表情越来越神往。S公爵乘胜追击：“怎么样？我可以再添一对观赏果树……”
　　露辛妲耸耸肩：“G对女童没有兴趣。但你的果园实在很有趣，我试着和他说说看。”
　　但是G伯爵的旅游季节到了。露辛妲“凑巧”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同他提起交换宠物的事，“凑巧”需要萨曼莎和她一起出席当季的时尚盛典。没有萨曼莎，伯爵不愿意独自旅行，可是他也不希望萨曼莎失去一次大放光彩的机会。反正他的旅行只有一个月。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每个人都看出萨曼莎的不安，大多数人以为，她只是从未和伯爵分开这么久。“真是个重感情的小东西。”大家都这样说着，安慰她：“没事，伯爵只要一个月就回来。”
　　亨利发现，伯爵启程的那天，萨曼莎几乎是咬紧牙才没有流泪。
　　“出什么事？”他随后来到萨曼莎的房间，发现萨曼莎躲在角落里，用所有能找到的床单被褥把自己裹起来。
　　她听到亨利的声音，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睁大盈盈泪眼，紧张地说：“菲丽丝只在乎杰森。可是露辛妲……露辛妲恨我。”
　　“怎么会呢？”亨利知道她没有说错，可仍然用谎言安慰她：“伯爵不会娶一个讨厌宠物的女人。他说过，‘露辛妲喜欢萨曼莎，这样最好。’他是为你，才和她结婚。”
　　“男人是很容易受骗的。”萨曼莎说着，躲回被单里。
　　亨利看了一会儿，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亨利……”萨曼莎忽然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伯爵他每一次都会说，‘她是你找回来的，你来负责。’……我也是你找回来的。你可以在我受虐或者死之前，对我负一次责任吗？”
　　亨利忽然觉得难过，坐在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郑重地说：“好的。我不会让你被虐待……你是特别的，理应受到特别对待。”

　　尽管G伯爵一直告诫露辛妲善待亨利、尊重亨利，但她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当亨利看到她坐在书桌前，问她在写什么时，露辛妲爱理不理地回答：“一些文件。”
　　“恕我直言，G伯爵夫妇需要签署的所有文件，应由我先过目。”亨利说。
　　露辛妲冷笑着白了他一眼：“谢谢，我的头脑足够应付，不需要机器人帮忙。”她把文件交给等在门外的信使，转头对亨利说：“帮萨曼莎收拾简单的行李。上一季的衣服和首饰，她可以带走。我不希望S公爵嘲笑我们太抠门。她的其他东西要留下——我不想让她的全部行李吓坏S公爵夫人。”
　　亨利恍然大悟：“这事得到伯爵的同意了吗？”
　　“他旅行期间，我有权处理他的事务。”露辛妲洋洋得意，“他过了一个月没有宠物的日子，回来应该能够慢慢适应。”
　　“你在犯错。”亨利阴沉的脸没有吓住露辛妲。
　　“要是你真为萨曼莎考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她说，“S公爵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的宠物常常走失，他也不去找——萨曼莎已经得到太多，也许，她最无法企及的‘自由’，离她也不远了。”
　　亨利的脸色变成铁青。“做得这么逼真……”露辛妲啧啧称奇之后，拉下脸说：“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表情没法掩饰心情。为什么不学学人类控制表情的本领，让你的主人高兴一些呢？”
　　“你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用我去交换另一座果园？”亨利不客气地说。
　　露辛妲装出受到启发的样子，说：“好主意！可惜你太高估自己，机器人可不如宠物值钱。”她凑到亨利耳边，低低地说：“也许我会把你当作废品卖掉。”
　　他们的对话不过五分钟，S公爵已来到府邸外拜访。一定是一拿到签署完毕的文件，就迫不及待地瞬间位移。
　　“萨曼莎！”他看到佣人急匆匆领出穿着睡衣的宠物，惊叹得没法眨眼睛。他身后的一对女童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望向露辛妲时眼中充满畏惧。露辛妲温柔地把她们揽入怀中，向S公爵诚恳地说：“我会像爱女儿一样疼爱她们。”
　　“萨曼莎一定喜欢贤伉俪常来探望，我的府邸将永远欢迎。”S公爵友好地亲吻露辛妲的手，然后挽起萨曼莎的手臂：“来吧……”
　　萨曼莎永远优雅。即使难过，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令人难堪。她低着头，顺从地跟在S公爵身后。一直走到门口，她才哀愁地回望一眼。
　　亨利被她的眼神刺痛，冷冰冰地对露辛妲说：“你会后悔的。”
　　露辛妲目送萨曼莎的背影，淡淡地回答：“你不是女人，你不会明白。”
　　暴跳如雷的G伯爵在15分钟后冲入家门。“你做了什么？！”他向露辛妲歇斯底里地大喊。露辛妲不知是不是真的被他吓坏，流下似真似假的眼泪，委屈地用柔软的声音缓和他焦躁的情绪。
　　亨利不参与他们的争吵，他一早预料到结局。几分钟之后，伯爵叫他，说：“亨利，你去S公爵家里，无论如何要把萨曼莎带回来。”
　　露辛妲在书房中抗议：“违约的结果，你有没有考虑过？”伯爵不理睬她。
　　亨利从容地鞠躬说：“是。您放心。”

　　S公爵的庭园，亨利曾经来过一次。那时的S公爵是现公爵的曾祖父。现在这位S公爵一定不知道：亨利曾经在改造这座庭园的计划中发言。两个让他得意的布景，还有亨利的功劳。
　　“公爵，G伯爵派我来，并非欣赏您的庭园夜景。”亨利看着S公爵的睡衣，心中满是反感。他早就听说过，这个男人总在宠物的身上实践恶心的花招。“露辛妲无权处置G伯爵的宠物，G伯爵声明她所做的决定无效——希望您交还萨曼莎。”
　　“可是我刚刚爱上她。”高大的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上，一点没有商量的诚意。
　　“G伯爵会给您补偿。”
　　S公爵耸耸肩：“你觉得我缺什么呢？”于理来说，他无权这样蛮横，应当归还萨曼莎。但在人权亦可买卖的时代，“理”的功效实在有限。
　　闹钟叮的响了一声，S公爵愉快地站起身说：“我要去陪萨曼莎——也许明天，不需G的补偿，我也会归还他。”他呵呵地笑一声，激怒了亨利。
　　亨利看着门嘭的关上，懊恼地发现这栋建筑中所安装的系统，让他无法透视墙壁那边的景象。
　　“S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勾当。”一个女人说着，出现在另一扇门前。“无论是最先进的偷窥装置，还是仿生人的透视眼，都没法知道这座府邸中的事情。”
　　“公爵夫人。”亨利鞠躬
　　“如果你想追上他，可以从那扇门出去，右拐，打开右起第七扇门。那个房间里有三扇门。你可以从中间那一扇门走进去，从长廊里寻找金色门扉的房间。”她流利地说完，大约早就在脑中实践了一万次，却没有一次真正走过。
　　“谢谢。”亨利想要赶快去，听到她又说：“如果他真的在对宠物做那些事……你可不可以杀死他？”
　　亨利吃了一惊，瞪着这个目露仇恨的女人。
　　“你会被判处死刑。”S公爵夫人说，“但我可以想法弄回你的脑，然后送你一副更好的身体。仿生人就是比人类有这种优势。”
　　“不。”亨利怜悯地看着她，说：“你根本不认识我。为了保住自己清白，随意利用陌生人——我不会为这种人充当杀手。”
　　“那肮脏的男人，不值得我玷污双手。”S公爵夫人怏怏地跌坐在沙发上，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亨利不再理会她，飞快地跑出那扇门，按照S公爵夫人给出的路径寻找，果然在金色的门扉后面看见萨曼莎。
　　床上洒满花瓣，她衣衫不整，呆呆地跪坐在中间。S公爵面朝下倒在她的身边。
　　“他死了吗？”亨利焦急地问。
　　萨曼莎连连摇头：“我不小心打晕了他。”
　　“跟我走吧！”亨利拉起她的手，飞快地逃离。
　　公爵府邸并不是一个容易逃离的地方，可是有人帮他们打开了大门。亨利回头望见S公爵夫人站在窗边，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她也许会杀死S公爵，嫁祸于你。”亨利说。
　　“杀死她自己的丈夫？”萨曼莎颤抖一刻，马上体谅：“如果我是她，也会那样做吧……”
　　“你好像并不担心？”
　　“有人可以证明我无罪。”
　　亨利不知道萨曼莎从哪里产生信心。三分钟之后他就收到新闻：S公爵死于府邸，初步认定是被一只宠物打死在床。消息直接进入他的脑中，他说给萨曼莎听。又过了两分钟，他收到更惊悚的爆料：有人披露一段影像，证明宠物少女只是将他打晕过去，公爵夫人才是真凶。
　　“他在床边不远的地方，安放了录影仪。”萨曼莎低声说，“似乎有很多人亲眼见证今晚的凶案。”
　　S公爵不愿意被偷窥是真的，但是否愿意亲自将某些隐秘公诸于众，又是另一回事了。S公爵夫人也没有想到吧？
　　亨利觉得一阵恶心。

　　萨曼莎的确没有在S公爵凶杀案中受委屈。可她作为一只有暴力倾向的宠物，失去了上流的欢心。她的脸和衣服不再出现于正规刊物上。无论什么场合，镜头扫到她的那一段，最后总被剪掉。
　　G伯爵依然爱她。露辛妲一直以为，他在意的是宠物能否出风头，能否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现在她终于发现，他在意的是萨曼莎。
　　“他看着萨曼莎，简直像看着爱人一样！”她恨恨地向女友们抱怨。
　　“啊呀！这可不妙！”她们无一例外提醒她：“千万别变成第二个某侯爵——他整天闹着要跟他的宠物结婚！”
　　露辛妲于是更加恼恨。遗弃萨曼莎是不可能的。毒死她，太可疑。“怎样才能把宠物弄走，却不让他发怒呢？”露辛妲陷入每个贵妇都会经历的思考之中。
　　一天，一则新闻解救了焦躁的露辛妲：某位女勋爵带着宠物散步时，忽有冷枪将其宠物射杀。目前尚不知是仇富的人所为，还是出现了以射杀宠物为乐趣的枪手……
　　露辛妲灵机一动，就知道该怎么做。
　　某博物馆邀请露辛妲剪彩，她带着萨曼莎一同前往。晚宴一直持续到凌晨，G伯爵几次发讯息催促萨曼莎回家——他挂念的是萨曼莎，不是G伯爵夫人……露辛妲蹙起眉头，深信自己的决定正确。“你先回去。亨利会来接你。”她对萨曼莎说。
　　事情至此，十分正常。亨利很快驱车前来，载着萨曼莎途径一栋即将拆除的摩天大厦，忽遭冷枪。
　　枪手的枪法极为精准，子弹贯穿车前部的操作系统。车子从一百五十米的高空下坠。“亨利！”萨曼莎一声大叫，抓住亨利的肩。“别怕！”亨利安慰她。弹出装置失灵，亨利仍怀有侥幸。这辆车子的性能，应不至于让他们丧命。
　　轰然落地的一刹，“坠毁”模式启动，几块变形的硬材质自动分解，没有造成进一步伤害。果然有安全囊将他们兜住，从残骸中咕噜噜地滚动离开现场。司机亨利受伤略重，萨曼莎也扭伤了腰和脚，下半身动弹不得。
　　亨利不会介意这点痛楚，抱着萨曼莎说：“看，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有事。”
　　萨曼莎摇摇头，忽然有子弹从上方来。亨利抱起萨曼莎仓惶地躲闪。
　　“你还不明白吗？”萨曼莎在他的怀中说：“这是G伯爵府邸对我的驱逐令……她不一定要杀死我，只是要我看清她的敌意。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回去。”
　　“没有这回事。”亨利刚刚说完，一枚子弹穿透他的肩胛，射入萨曼莎胸前。
　　“亨利，带我走吧。”萨曼莎的眼泪流出来。
　　亨利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在幽蓝的月下，他无法拒绝她。
　　“走吧。”他抱着她，隐入高楼的阴影。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太迅速。不过十分钟，人尽皆知G伯爵的私车发生车祸，司机与宠物消失无踪。
　　露辛妲已经知道一枚子弹击中萨曼莎，她也知道那一座即将拆毁的高楼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轰然倒塌，亨利和萨曼莎葬身其下。于是她大度地安慰惘然失措的G伯爵：“谁能想到亨利会趁机拐走萨曼莎……话说回来，我早就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太亲密——只有他能与萨曼莎对话，感情一定非同一般吧！”
　　“他不能这样对我……”G伯爵双眼通红，攥紧了拳：“唯独不能夺走我的萨曼莎！”
　　忽然有人通知这对夫妻：“发现亨利和萨曼莎的踪迹。”
　　露辛妲大吃一惊。G伯爵不顾一切地大喊：“找到她！”

　　“脚还好吗？”亨利温柔地问。
　　“嗯。”
　　“腰呢？疼吗？”
　　“不疼。”萨曼莎微笑起来。
　　雪白的灯光射在这对私奔的男女身上。
　　“亨利•G，你涉嫌诱拐……”尖锐的喇叭里传出许多许多声音，亨利没有仔细听，只是微笑。警官向他们走来。萨曼莎紧紧抱着亨利的手臂。
　　“没关系。”亨利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当警官想为他带上手铐时，亨利忽然推开他的手，哈哈一笑：“这太荒唐了！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想笑。”
　　“你有权保持沉默……”警官板着脸宣布他的权利。亨利摇摇手，拒绝听下去。他说：“这是一个误会——我带自己的宠物在路上走，也违法吗？”他向不明所以的警官露出贵族式微笑：“我是亨利•G伯爵。我是她的主人。”
　　“什么？”警官仔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萨曼莎，更加吃惊。
　　美丽的黑色长发掩盖着她的半个脸——失去了表皮的半个脸上，微晶和线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