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煌瑛

5、第 5 章

　　多年之后，亨利与萨曼莎主持了G伯爵的葬礼。风光的仪式，华丽的墓碑——上面刻着他早就被人遗忘的真正的名字。这也许是本世纪最豪华的宠物葬礼和最美丽的宠物墓地。
　　那一天，伯爵府邸之外，不仅有少女宠物，还有不少面目俊朗的年轻人。他们来自荐成为新一代的G伯爵。
　　亨利望向他们时，并没有鄙视。他从不责怪这些年轻人想走捷径。毕竟这是个艰难时代，成为他的宠物，强过很多人一生努力。
　　他们是真的不在乎所谓的权利……世界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呢？亨利把自己当作人的时候，人类的想法他一概能体谅。现在他不再能明白。
　　“要挑选一个吗？”萨曼莎问他。
　　“不。”亨利摇摇头。
　　玩弄人权的机器人——他现在被冠以这样的头衔，舆论之中，厌倦了当初心血来潮的游戏。可是世界不会再变回原样了，人类宠物不会像轻易出现那样，轻易消失。
　　然而一切的不公，必将引起一场剧烈的冲突。
　　废除贵族、消灭宠物交易的暴力事件，发生在这一年夏季。
　　夏季是一个容易暴躁的季节。尤其在这一年，更多人加入在城市外围的废墟中拾荒度日的队伍，而贵族们还在攀比宠物，招摇过市。那天，十分偶然，一辆车抛锚，安静地悬浮在空中。车中的宠物像公主一样华丽，她安分地等待主人派另一辆车来接她。可是出现的是一条长链——拾荒者常用的那种。链条缚住车身，将她的车拖到邻近的废弃摩天大楼的顶端。她在那里遭到抢劫，惶恐中失足从一百四十层高的废墟上坠落。
　　她的主人是垂垂老矣的贵妇，爱她如同爱自己病逝的亲生女儿，发誓将凶手严惩。凶手很快落网并被判刑。结果这事件变成仇杀贵族的开端。“那些为求享乐抛弃人权、如同猫狗的人，因为依附贵族，竟比拥有人权的人更加可贵吗？”带着这样仇恨的情绪，许多人埋伏在阴影中。
　　不仅贵族将宠物视为“宠物”，仇贵者也不再将他们当作“人”。
　　夏季还未过去，已有十数名贵族和他们的宠物遭到暗杀。很快，有了谣传：暗杀者已团结起来。亨利•G伯爵在他们的名单上最前端。
　　“不要再出门啦！”萨曼莎这样央求。
　　亨利笑笑，并不十分畏惧。他本来就不爱出门，而且他也不会轻易死掉。
　　相反，他对这一次的事件充满期待：“这世界又要再一次变化了。它会变成什么样呢？真想亲眼看到结局。”
　　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家，参加一次会议。萨曼莎执意要跟随他。
　　他们的车在闹市上空受到袭击，方向失控，坠落时已在遥远的荒郊。
　　“亨利！”这一次换作萨曼莎解救亨利。
　　可他伤的位置实在太不幸运——心脏。人在本能中，对这个器官充满敬畏，于是在制作仿生人时，也将此处作为要害。亨利的人造心脏受到损伤，他的脑仍能控制身体，却知道无法再支持多久。
　　“萨曼莎……”他拥抱萨曼莎，“代我看看结局。”也许是活了太久，他此刻竟没有许多遗憾。
　　她用第一次相见时的微笑，向他摇摇头。“亨利，我是因你而生的。”她终于回答了当初相见时，他问她的问题——为什么想要见他。
　　“我的父亲想要效仿你父亲，用仿生人留住自己女儿的音容笑貌，世上才会有我。”她说。“生于同样的时代，同样的材质，同样的构造——你永远走在潮流的前端。，每一次你改进器官，我的家人也效仿，为我改造。我曾得到所有的爱，直到所有爱我的人类被死亡带走。受到伤害时，我想，我无法再忍受了。我不能再游走于世上。我想，至少我要把这个身体留给你，希望你会爱惜。然后我找到了你——你相信宠物会爱上身边的人吗？”
　　“我相信。”他说。安吉拉爱着G，G爱着萨曼莎，菲丽丝爱着杰森，杰森也许爱着卡蜜莉亚……抛弃权利，他们仍然有心。
　　“亨利，我爱你。”她的眼睛闪烁着异常的光彩，她向他微笑：“你需要我证明吗？”
　　“不。”亨利抱着她，嘴唇紧贴她的脸颊，不住亲吻她。“仿生人无法证明自己的爱情。”
　　“我可以。”萨曼莎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温柔地说：“爱情的行动永远能够让人明白。”
　　她轻轻地、低声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带着我的心，去看看你无意中创造的荒唐的世界，怎样落幕。”
　　“萨曼莎……你不需要这样做。”亨利紧紧抱住她，“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可是她已经听不到了。光彩从她的眼中消失，亨利凝望她依然栩栩如生的表情——与人类的死亡不同，仿生人即使所有的系统停止工作，肌肉和表情依然宛如生时。
　　“萨曼莎……”他好像再一次经历了G伯爵死亡的那一刹。
　　他想把这种感觉告诉她。这样，他就可以证明他对她的爱情。
　　可是她无法知道了。

　　第二天，拾荒者在树林里发现一个报废的机器人。他们吓了一跳，因为她是那么美丽，美得像一个真正的人。若不是她胸腔打开，失去了核心，他们会以为她是一个贵族小姐，死于仇贵者的刀下。
　　亨利•G伯爵从此不见踪影。
　　是的，不见踪影。
　　你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他死在她的身边吗？
　　“这是二十六世纪。一个无比现实的时代。”所有的人都这样说。“他可真是个疯狂的人——竟然从死去的宠物身上，挖走了心。他们真的爱自己的宠物吗？恐怕，这又会成为一种可怕的新风气吧……”
　　G伯爵到了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G伯爵仍可能活着的消息出现在小报上的那一天，庄园的门外又聚集了宠物少女。听说伯爵豢养的名为萨曼莎的最后一个宠物，也死掉了。他也许需要另一双温柔的手，抚慰他的心痛。
　　她们如此幻想着，遥望宏伟的伯爵宅邸，痴迷地等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