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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往事皆不是,人间空唱浮生梦(四) ...

  •   “浅苔,今日我专程来看你。”

      南湘微笑招呼,浅苔却恍若未闻一般,毫无反应。

      她自己寻了凳子坐了,撑着下巴望过来:“浅苔你不愿意?昨天看你是个话唠戏痴,谁想今天竟变成了个锯嘴葫芦。真是不给面子。”

      南湘再等了等,见他仍无开口的意思,继续微笑,“很多事情,非常不公。有人可以轻松挥别忘却,另一些人却注定背负它。昨日一席话,只觉只觉你是个难得的奇男子。——我以前有夸赞过你吗?”

      南湘自顾自的缓慢说着话。不指望浅苔会有多少反应。

      “我很羡慕你呢。曾经有一个人叫做徐霞客。他背负行囊,亦同你一般走遍了山水。他写了一本伟大的著作来纪念他所走过的每一脉山水,你有空也可尝试。”

      南湘话到此处,终于转如正题:“你父亲的死,茗烟母亲的死,若与我无关,那是真正最好的事。你昨日是这个意思么?”

      “呵……”

      南湘正自顾自说着话,恍惚间仿佛听见一声微叹,从远处一浪接一浪的涌过来。

      她诧异抬头,落入一双平静的眼眸之内。

      那双眸静静望来,却仿佛被斜阳照得分明然了红尘颜色,是落日湖泊映照着莲花。

      ……

      浅苔坐在那。落日荷塘的眼。却是迷蒙。

      你如此安之若素的微笑,如你所说,忘却了前事。多么不公平啊。
      承受一切的,只有我了。
      你安安静静,站在河边,没有任何负累。我才是很羡慕你呢。

      浅苔迷迷蒙蒙的覆上心脏那处,觉得血流奔流得太慢,许久都没了痛意。多久没有痛过了?

      心里是有痛过。在父亲死的那一刻。到后面就再怎么也再觉不到痛意了。

      小时候在神山,居士一身青衣就像山顶的雪。会有荷花开,有梨花绽枝头,可那里一年四季都像冬天。

      女娲的神像悲悯天人。女娲的大殿空旷可以容下无边寂寞。他累了倦了伤心了,便躲在香案下哭。居士在外面轻轻念诵经文。女娲一双眼悲悯的垂着,慢慢他便不再哭。

      添香扫案,焚香祝祷,祈福诵经。

      第一次进端木王府。出王府。
      进左丞相府。出丞相府。
      进梨园。出梨园。

      还记得当初再回神山,满山的梨花落。香火沉沉。女娲像依旧悲悯的望着。

      居士一身青衣,低垂眼眸,轻轻道,“既被红尘染了不再干净,便要把自己浸在淤泥中。”

      他安静站在一边,他不太懂。
      居士眼里有了点点锋芒,照得他心有瞬间的阴影。

      “为何逃。又能往何处避。”他不太懂。

      居士一身青衣如数点青峰过,她的眼神是落日荷花般的柔和,她的声音低沉如山间的风吹过舒展灌木,“当你拥有一切,你同时一无所有。”

      他似懂非懂。

      再后来他便走得远了。一直向东,见着海。那一刻海浪涌来漫天覆地,深觉自己渺小。躺在海水中,泥沙覆盖过面孔,他把自己浸入淤泥中——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心都变得干净过。他便自以为懂了居士的话语。海天合一时,有曾想过那悲悯天人的神像,青衣的居士,握着自己手拽着不松的丞相,还有一双静静望过来的眸,曾经炙热燃烧又冷水般冰冷,贵气又柔和的眼。——这是谁呢。

      再后来惊闻左丞相病重,赶回去,结果在父亲床前,看见一双灰死的眼大滴大滴的泪,贵为丞相的父亲还是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他被那力气弄疼,不由得低下头,低低唤了声,“父亲,孩儿回来了。”

      回来了。左丞相深凹下的眼无神,却滚出许多泪来,一瞬间心疼难忍。

      他说,他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最对不起的却是他,儿啊你可怨。他说左丞相府注定要散,他能违抗天地夫道,却违抗不了天意,违不了君命。
      他说我的儿啊,天意难违,天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可我的儿,你该怎么办。

      世人传言,左丞相不过以色侍人,终不长久。

      他却明白,自己父亲并非只是空有容色之人。他是女帝手中的刀,是孤绝的臣子,身后从无退路。
      而今,更要为女帝做劈向另一人的刀。

      大滴大滴的泪。父亲深凹的眼,蜡黄的脸,瘦骨嶙峋的身子。

      父亲躺在那,再无先时那般的顶天立地,敢冒天下之不可违的勇气。他本是个奇男子。最后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死死拽着自己的手,难受得自己心疼,父亲死死拽着,一字一顿,我要你去端木王府,改名换姓,求得一命。

      “我死了方能闭上眼。”父亲如是说。

      他会唱戏。会诵经。他会说书。会写经。会走嶙峋的路,过没有桥的水。

      可若要他停下脚步。收回展翅的双翼。看遍的眼……也应是可以的。

      “当你拥有一切时,你同时一无所有。”居士如是说。

      这话突然在脑中翁然作响。

      左丞相深深一呼,微微有个笑,却还未等及那笑意染上眉梢,便没了气息。

      手被拽着。慢慢松掉。

      ……

      那双静静望过来的眸,一双曾经炙热燃烧又冷水般冰冷,贵气又柔和的眼。——他明白,在海边想起的眸子便是她。

      她来了。
      牵过他的手,进了她的府,成了她的人。

      他成了没有名姓的浅苔。住在端木王府,身边没有人。
      没人敢靠近他,他也乐得自在。闲暇时观星,测月。诵经,唱戏。凿石头,心欢喜乐之。

      左丞被宣称,相遇刺身亡。守卫京畿今城的茗将军因此牵连受责。两个权贵府邸轻易便散了。
      而他一个人躲在此方,唱戏。诵经。说书。礼佛。

      ……

      他在父亲前哭泣。

      在海涛汹涌前许下愿望。

      他喜乐得太平常,早觉察不出任何痛意。

      为何看见她那般平淡的望向自己时,心里会有一瞬间的空茫。心里会有一丝痛意。却是为何?

      他坐在床边,心里微疼,却不知是为何而痛,为何而伤。

      等日光斜斜,他却突兀一笑。

      浅苔一双眼是死寂的湖,此刻却带上淡淡红尘。

      他忍不住,便笑了。一瞬间,便碎了月。便落了花。

      ……

      “我不曾怨你。父亲的死,也与你,无甚关联……你且放心,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父亲确实并非遇刺,他早在被先帝冷淡时就知道,他命不久矣。他最后的死,也是献给先帝的礼。茗家素来不驯,以功臣自居,她死了……至此,京畿守备收于女帝手中。”

      “父亲求仁得仁,复无怨言。”

      “茗烟……则不是我能懂得的。茗家的事,您且去问他罢。”

      南湘看着浅苔清淡不动的双眸,内心震动,而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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