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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殿前一席宴,东风回首尽成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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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圣睹昌期,受恩惭弱质。幸逢良宴会,况是仲夏日。
远岫对壶觞,澄澜映簪绂。炮羔备丰膳,集凤调鸣律。
薄劣厕英豪,欢娱忘衰疾。平皋行雁下,曲渚双凫出。
沙岸芙蕖集,翠枝林荫密。天文见成象,帝念资勤恤。
探道得玄珠,斋心居特室。岂如横汾唱,其事徒骄逸。
“好!”女帝端坐上席,抚掌喟叹,一向犀利冷情的眼眸此时盛满欣赏温和之意。她直直看着席下正躬身行礼的丞相,不禁展颜大笑:“好个俆止!”
群臣赞合,声音如云雾环绕。
坐在端木王女旁的□□王子见年轻的丞相大展诗才,心下感触,转头向端木王女附耳道:
“呵,这便是那顶替了先前丞相职位的年轻人……世人对他颇有议论,说他世故深沉,精于谋算,老辣狠毒,且只穿黑衣,活像一只蝙蝠。”
咳,蝙蝠?南湘轻咳了一声,夹了一口菜在嘴中咀嚼。
她对这个飞速崛起的年轻权臣,早已慕名已久。今日宫宴,终得一见。
“莫要因为他一介男身便小觑了他。——不过若只论他这张脸,倒实在是漂亮,姐姐觉得如何?”
南湘此时方才放下筷子,只将那盏半倾半倒的玉壶,硬从自己王弟拽得紧紧的手掌间抽了出来,搁在面前席面上,微笑不言。
此局欢宴,比天上群星更耀眼。
今城皇宫银花烁烁,大观寺灯火连天,银白的宫墙月色下更显的琼树玉花的繁华。
丞相俆止难得举觞,按制赋诗称颂。
年青的丞相长身而立,黑沉沉的眸眼,好似将星辰揉碎,浸入星河。
……
今日宫宴,百官齐至。
先前南湘站在台阶旁侧,正往旁前行,脚下稍稍一绊。
她身畔是着各色朝服的朝臣们拱手端行,形容整肃。南湘贵为王女,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今不如昔,群臣心知肚明之余,此时也只能纷纷做不亢不卑状,或默然请安或附身下拜,便不再多言。
南湘也有自知之明,也不啰嗦,稍一颔首便点到为止。
南湘见官员纷纷行礼离去后,才背过身伸手将绊着自己的礼服下摆理开。
她顺道瞧了瞧自己一身难得穿上的大礼服:玄衣衬着白纱中单上纹三章,只觉端肃;下裳纁色饰四章,更可大观;垂首间白皙的手指抚摸着腰上玉带,比玉石润了三分还不止;下身以蔽膝遮膝,举止行动间只见佩绶临风,垂冕系着珠饰气象万千。
怎一繁复二字了得。
南湘抬头慢观周身:沉沉甬道,重檐御瓦,夜色中的银色宫殿好似天上婵娥广寒宫。
只可惜此处冰寒刺骨,随时潜伏杀机。
后背微有冷汗沾衣,南湘收敛眼光,准备继续前行。女帝赐宴,岂能晚到。
她不觉来回人流中,身后一着装严谨端肃的女子正低头缓步朝她走来。
她举止从容,不急不缓,远见前方一处,被周围人空出一片空地来,仿佛避之不迭的,不是那端木王女还会是谁?
她唇线微微一动,好似一个微笑绽放于唇角。徐步上前,搀着手便向南湘行礼,轻言道:“端木王女安好,怎不进殿?”
南湘正欲前行,便连声道:“啊,自然要进。请。”等她收拾好神色,一抬眼间,神色已有微变。
来人姿容秀丽,那一段风流态度,在这皎月一般的宫殿中也不觉局促。
“——你便是坐在那间茶馆里的贵小姐……谢若芜?”
南湘福至心灵,想起杏在马车上所说的名字,脱口便出。
大殿前并不适宜多言。只见那一面之缘的贵气的小姐,谢若莲的嫡亲姐姐永乐侯世女谢若芜,正朝她颔首微笑。
……
夏日祭乃一年大事,仲夏之日,皓月当空,群星失色。
女帝大开盛宴。至午时起便开始摆设宴度。无论是后宫贵君皇子皇女,亲王郡王还是文武廷臣,只一经皇帝钦定,即可入宴。
正中向南面北摆女帝金龙大宴桌,左侧西座向东摆凤后金龙宴桌。
地平之下,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西边头桌为后宫诸位贵君,东边为端木王女,□□王子,另设陪宴若干桌。
南湘缓步入席,待她盘膝而坐颇是,仍觉有些许局促之意,正低头想调整坐姿时,余光瞄见身畔似乎有人一捞下摆,坦然坐下。
——和她平坐?
南湘抬头一看,此人服饰与寻常官员不同,年岁甚轻,却面如冠玉,颈如天鹅,一双伏犀美目微微摺叠上挑,倒与她南湘有八分相像。
或许是察觉着南湘颇有些灼灼的眼光,弱冠少年突然回转头来,见着南湘有些疑惑的神情,却惊喜又甜蜜,瞬间叫了声:“姐姐”就朝她扑了过来。
南湘防范不及,被她这所谓的弟弟扑个满怀。
手无足措的南湘恍然想起赴宴之前,杏曾讲过,皇室一脉,血缘却十分单薄,除了现今天子之外,就只有她南湘,和一个与她自己同母亦同父所出,名南漓封号□□的王弟了。
莫非这就是自己的同胞弟弟?
南湘试探着叫了声:“南漓?”
就见少年猛地从她怀中抽出头来,微微红了眼睛,正欣喜无限的朝她展颜微笑。
……
女帝、凤后驾临大观寺,御殿升座,司酒之人宣布开席。
南漓压低了声音,却依然藏不住万分惊喜:
“我在宫中出不去。侍人说姐姐失足坠湖虽救回姓名却忘了前事,我心急不已,却不能探视。还好姐姐自有女娲娘娘庇佑,姐姐还记得我,真真让我此时乐死了都愿意。”
这低切婉转,却情深之极的声音,在两廊下奏中和韶乐中,越发低回动人。
南湘默然无语。手在宽大的袖间遮掩下,慢慢循着,偷偷握了握弟弟冰凉的手指,心中不知为何,只觉怅然。
待少年重归平静,南湘方才得了安宁。
这场盛宴铺张,席下美酒无数。正是歌舞升平时。女帝亲王尽入席间,百官其列,服饰衮冕明珠玉翠,灯火铄铄,更显太平盛世,天下一片风流。百官举杯祝皇帝万岁,福寿绵长,江山永享,饮尽了才传席开宴。
先进热膳。接着送女帝凤后汤饭一对盒。最后送地平下内庭主位汤饭一盒,各用份位碗。
帝坐其上,席上众臣不免拘束了。
却见女帝难得的兴致高昂,自饮一杯不提,竟吩咐席间宫侍倒酒。不过半时,已是一片觥筹交错。
丞相俆止更是最得圣上眷顾,钦赐御酒不提,而后竟宣至身旁,窃窃相谈。其姿态之亲密,圣宠之浓厚,皆让人侧目。
南湘也不得不自举杯酒,以合应女帝欢喜之心。眼睛将此情此景收入,俆止那俊美的侧颜在灯火下通透明晰。
他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沉默的眼眸定定看着南湘。
两人视线相碰。南湘微笑着举杯,他面无表情看了南湘一眼,垂眸不言。
女帝附在其耳边讲了些什么,方见他抬起眼睛,微一点头。
南湘倒也不以为意,女帝的心腹,自是讨厌自己的。敌人不少,多他一个亦无所谓。
……
她自知在宫中宁可不喝酒也不能醉了,糊涂了心思若做糊涂事,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便越发注意,无心于水酒。
王弟南漓颇有些奇怪,南湘笑着敷衍他道:“南漓越发糊涂了。所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对着一园盛景只埋首吃食,已是牛嚼牡丹,此时更莫要如牛饮酒罢。”
南漓嗔笑,放她过去,南湘微松口气,心头时时不敢松懈。
她一眨不眨看着席上笑着饮尽杯中酒无限潇洒姿态的女帝,心里无尽又无尽的疑惑,疑心自己粗漏了去,她怎么老是觉得,坐在上位妆饰雍容的凤后,不知是酒醉使得眼波横流了还是如何,那潋滟眼光时不时却朝自己飘过来。
不由得更觉奇怪,估计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