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眸》空无一物

3、往事如烟

　　狂风消失，云烟离散，天地又恢复了清明，星月也透过那淡淡的云影，撒出清辉。
　　我睁大了在狂风中眯起的眼睛，吐出满口的沙粒，看了看躺在身边的人。他,一动不动，夜风轻吹，扬起他额前一缕碎发，露出那饱满的额头和浓黑的眉毛。
　　我轻轻走上前，蹲下身，静静地端详他的脸。
　　是他！那个在刚才闪入脑际的画面中见到的人！也是从六岁起，我一直在梦中追寻，却寻不见的人！他，就在我面前！
　　现在见了，却不知心里是喜是悲。
　　“喂，你醒醒！”我推了推他。不动，再推，还不动。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视线留连在山谷里那汪月光下闪着银波的幽潭中。我跑下山谷，找了一大片叶子，兜了满满一捧水，跑回山顶。
　　小山虽然不高也不陡，但我手里捧着水，只能身体前倾着尽力向上爬。摇摇晃晃的几次差点跌倒，小心翼翼地跑上山顶，手里的水却只剩下了叶子底部的那一丁点。
　　我跪在他身边，正要把叶子里的水浇到他头上，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啊！
　　他吓了我一跳，害我差点把手里仅剩的那点水都洒掉。
　　他唇角上扬，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我却有些尴尬，眼神闪烁着躲开他的视线，伸手把树叶里仅剩的那点水递给到他面前。
　　“呃，刚才，我是想喂你水喝的……”不知现在掩饰自己的暴行还来不来得及。
　　“扑哧！”他笑了出来。“云儿，你还是那么可爱！总是干些欲盖弥彰的事！”
　　云儿，是谁？我有些怔愣。
　　“你还没想起来吗？”他挣扎了一下，想撑起身，却失败了。
　　我伸手把他扶起，让他靠在我怀里。
　　他满意地扬起唇角，看着下面的山谷说道：“那里，那里就是我们千年前初次相见的地方……”他眼神悠悠的，看着山谷中的那汪深潭，似回忆，似神往。
　　“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正在潭中洗澡。你在水里洗得悠然自得，我在岸上看得赏心悦目。”
　　偷看女人洗澡？这个色狼！
　　“你又在心里骂我了吧？”他看着我似笑非笑，悠然神往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汪幽潭，“你本来是背对着我的，可你偶一回眸，瞬时春花初绽，仙羽展翅，鱼龙百戏，我，便呆住了……，你那时可是从嘴里骂出来的！你骂我是色狼！”他低沉地笑了起来。
　　啊？骂的，一样？
　　“后来呢？”我问道。他已不知不觉地勾起了我的兴趣。
　　“后来，我们两个打了一架，就认识了。”他悠然地说道。
　　“再后来呢？”我和他的故事绝不会只是“认识了”那么简单。
　　“再后来，你爱上了我，爱得不顾性命，为了解救我，不惜替我接受天劫，最后灰飞烟灭……”
　　我？真的吗？
　　“那你被锁在火岩上又是为了谁呢？”我问。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朗朗中，他说道：“你还是记起来了！好吧，我承认，我也爱上了你，也爱得不顾性命。为了你，我触犯天道，被锁在火岩上。”
　　“我只记起了一部分，不包括你爱我的那部分。”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他再次莞尔，宠溺地看着我，“你还是那么调皮！”
　　“我灰飞烟灭了，怎么还能存在于世？”
　　“啊，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是狐族，人们叫我们妖。妖灰飞烟灭了，灵魂也会消散，永世不能再聚。但你的一丝魂魄阴差阳错地留在了你的一滴心泪中，这滴心泪便凝聚成了这红色的石头。”他执起我的左手，抚摸着那无名指上艳红的戒指。
　　原来这是我前世的一滴心泪。
　　“我一直保存着它，用阳气助它吸收日月精华，时间长了，它便有了灵力，把你散落在天地间的魂丝魄缕一点点地吸了回来。你重生了，却不再是妖。你我人妖殊途，我每次要和你成婚时，都被刚才那山鬼出来捣乱。那家伙法力强大，我打不过它，只有这次，我成功了！”
　　可你也被他重伤了！不知你能不能挺过来？
　　“我和你经历了几世？”
　　“从你灰飞烟灭后，这是第三世。”
　　“这次你要是又败了，我们还要这么一世一世只能相望，不能相守？”
　　“我不会再失败！这次我练了黑魔之境的法术，他斗不过我。”
　　“可他说你会万劫不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也会灰飞烟灭。”
　　“啊！”我叫出声来。其实他此时对我仍是个陌生人，我不该难过的。我还没爱上他，他是否灰飞烟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还是不自禁地叫出来了。
　　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却意味深长。
　　“别担心，我现在的法术比你当时要高上那么一点，即使灰飞烟灭，魂魄也很有可能重新聚起来。”
　　但那要多久？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只要你戴着这枚戒指。一直戴着，永远也别摘下来。我就会寻着它的灵气找来。”他唇角挂着笑，可我的视线却模糊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笑容突然凝固。我抹了把眼睛，“没什么，被风吹的！对了，”我岔开话题：“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小四眼！你从小玩到大的！”他又促狭地笑了。
　　“骗人！他可不像你这么坏！”我嘟嘴道。
　　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眼镜，戴到脸上。“现在你再看着！”
　　“小四眼！你，你怎么又变回来了？”我惊讶地大叫。
　　“什么变回来了，我一直就是这样子！”他嗔怪道。
　　我仔细观看，眼镜后的眼睛果然也是细细长长的，闪着狡猾的光，只不过，平时被厚厚的镜片挡住，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又刻意装作傻傻的，就给了别人一种木讷的印象。
　　什么是扮猪吃老虎？这就是！他从小潜伏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把我掌握在他的手心里，看得死死的，我早晚都是他的囊中物！这家伙，阴险！
　　忽然想起什么，我问他：“我和俊在一起，你怎么不阻拦？若我们两个，两个……，”我说不下去了，用一声轻咳来掩饰尴尬。
　　“你们两个怎么样不了！”他嘴角挂着一抹得意。“你们两个到现在，也只不过牵过几次手而已。”
　　“什么，你都知道？哦，我明白了，你每次都在暗处盯着我们！”我想起了我和俊在一起时，每次俊要吻我，都会有人“偶然”经过或做出某种举动，阻止我们的初吻发生。最邪的一次，我和俊单独在他的宿舍里，刚要接吻，宿舍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们有三次要接吻，电话就响了三次。
　　“原来都是你干的！”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他笑了起来，“不盯紧了，我怎么能保证我的新娘最终是我的？”他咳了几声，有些无赖地道：“你要怪我破坏了你的好事也晚了，该破坏的，已经破坏过了。不如……”他有些坏坏地看着我，“不如，我来补偿你！”
　　补偿？他怎么补偿？我还没明白过来，唇，就被吻住了。
　　瞬间的眩晕感让我一动都不能动。慢慢的，我才好像有了些知觉。
　　原来这就是接吻的感觉！酥酥的、麻麻的、晕晕的。他的唇很柔软，很温暖，带着点血腥味。那是他刚刚吐过血的缘故。有些洁癖的我，却并没有感到恶心。我伸出手，擦掉他嘴角的血迹，却发现，它们很快又流了出来。
　　手指被他的血染红、沾满，我有些惊慌，不断地擦，它们却不断地流。鲜红的血液沾满了我的手心，又顺着指缝流向指背。
　　无名指处传来强烈的烧灼感，比刚才那次要强烈得多。那颗心泪沾上了他的血，发出了炫目的红光，我被它晃得眼花。血悄无声息地渗入心泪，它更红了，那光芒也更甚。心泪里显出两股逆向旋转的血流，越转越快，快到两股血流变成了一股，它急速旋转，中心处形成一个血红色的旋涡。
　　我惊异地看着这红色的旋涡，一阵强烈的头晕感突然袭来，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仍是这个开满鲜花的山谷，仍是谷底那一汪寂静的碧绿，但，又似不同！
　　谷底潭边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相依相偎。男子一身玄色长袍，风儿吹佛着他散落的长发和袍袖，潇潇翩然；女子一身白裳，莹莹如玉，亭亭袅袅。
　　男子在女子耳边喁喁细语，女子螓首微点，脸儿微红。
　　“青哥哥，等我这次从大漠回来，你，你就下聘吧！”语声出自我的口，我知道她说的是这句，便说了出来。
　　她，就是我，是千年前的我。她身边的男子此时正靠在我的怀里，已是千年后的他了。
　　我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我们在这风景如画的潭边不期然的相遇，他说我那无意间的一回眸，是他终身的牵绊。
　　我们在青山荒漠间唇枪舌箭、如欢喜冤家般的相处，他说我生气的样子使他终身难忘。
　　在烈焰焚炙的地狱，在血流成河的修罗场，我们两情相系，生死与共。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我伸手轻抚他苍白的脸：“青，这一千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心，有些疼。
　　为他。
　　怀中的人身子猛地一震，他看向我，原本失神的眼中，满目光华……
　　“你，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他笑了起来，笑得欢悦，笑得明媚，虽然脸色还是那么地苍白，虽然这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喘息连连。
　　他狠狠地咳了起来，殷红的血再次从他的唇角涌出。他的唇，有些冷。身子也在发抖。
　　我的心狠狠地收紧，泪水盈满眼眶。
　　“青，青，别走！”我惊惶地叫，想用叫声挽留他的生命。可他依然越来越冷。
　　“真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了！不能再，陪你欢笑、陪你伤心，不能再，等在你的回眸处，要你，孤单，一人了。”他咳了一阵，又喘息道：“不过，我会来找你，等我……”他吃力地握住我的手，摩挲着那枚红色的心泪，“这枚心泪聚合了我们两个三千年的灵力，它能帮你超脱人类的病痛和寿限。你，等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沉。
　　“青，青哥哥……，不要丢下云儿一个人！”杜鹃啼血般的哀鸣，似又回到了梦境。
　　他的眼睛沉沉地合上，唇却还在歙动，他无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等我，有一天，我终会在你的回眸处，望着你……”
　　他的话飘散在空中，只有心才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