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之春(旧版)》见素抱朴

3、第三章 月夜箫声

　　六个月后。
　　南明京城。
　　大内禁宫某个人迹罕至的所在，曲曲折折的溪流旁边，箫雨缓缓摸出自己的箫管，送至口边调试音韵。自打进宫之后，因为自己才貌招人嫉妒，所以自然而然分不到什么好差事，径直发落到极偏僻的院落去做清洁工。而按照她既定的计划，刻意招揽些粗重活计来做，反正对自己而言也是小菜一碟，正好可以借机多了解一些比较实用的知识，比如说各处宫苑的大致方位抑或可能用来藏身避难的所在。
　　不过对于那些专注于取巧卖乖、全心全意攀高枝变凤凰的女孩子来说，这种没可能靠近皇子王孙的苦差事还是能推则推为妙。箫雨却是得其所哉，轻轻吸了口气后吹出第一缕清音。
　　月光如水，夜风偶过，送来渺茫的花香。这感觉嘛、真的非常受用，不知不觉用上了内力，乐声骤然转急，惊破了枝杈间小憩的鸟雀安眠，带起一连串扑打翅膀的异响。
　　箫雨心道不妙，急忙收起箫管，掉头往光线黯淡处躲藏。原来她耳力极佳，早听见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显然不是因为自己搅人清梦特地过来兴师问罪，不然的话来人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掩饰形迹。然而箫雨才刚躲好，就吃惊的发现自己勘查多时的小小安乐窝已经给人抢先占据了，而且不容分说地按住了自己的口鼻，一根白净修长的手指随即在面前晃了晃示意她闭嘴。
　　箫雨傻傻的瞧着那手指下面的袖管，一颗心几乎跃出腔子。那日在望云楼上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再没想到会在如此匪夷所思的环境下邂逅到南明九皇子康王明澈。
　　明澈全神贯注的观察那鬼魅般闪过的人影，对于自己的俘虏完完全全不曾在意，最多只是对她的顺从乖巧非常满意而已，所以也没有立刻下毒手灭口，只是搂着紧绷的躯体往外看。
　　前段时间父皇突然下令撤销了三皇兄郓王楷自由出入大内禁宫的特权，出人意料的关怀起一向不怎么受宠的大皇兄定王恒来了，那么三皇兄偷偷入宫的目的就很有点值得推敲了。
　　虽说自己并非为此而来，但既然无意中碰上这桩事，那就不能不瞧个仔细。想到这里，怀里那位小宫女忽然动了动。
　　箫雨被他箍的几乎背过气去，这才醒觉到如今的姿态着实暧昧，虽说是无人目睹，但自己却不能不脸红。
　　明澈不悦的施力压制住她的蠕动，箫雨狠狠咬住嘴才没叫出声来，鼻间却早压抑不住低低的闷哼了半声。声音并不大，但却已足够让不远处密语的人发觉。
　　明澈虽然恨煞，却不敢再动手灭口，只能拖着她飞遁。等到郓王楷和同伴小心翼翼过来搜查时，偷听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郓王楷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这里太不安全。”
　　同伴点头同意，二人随即快速离去。并没有注意到咫尺之内还有四只眼睛在瞪着。
　　明澈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却给箫雨一把拉了下来，随即明白了缘故，敢情郓王楷的同伴又掉头溜了回来察看。箫雨暗道这人的警惕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小，果然有前途！
　　明澈咬紧了唇，一颗心也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这人不就是如今威风八面的宋纲宋丞相么？但是箫雨却不知道，只是睁大了眼睛细看。宋纲目光如电迅速扫射几遍后一无所得，随即悻悻然的走掉，箫雨这才凑过嘴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王康！”
　　明澈怔了怔：这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转过头来看到对方那双灵活的眼睛后才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满腹杀机消失了大半，遂低声道：“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箫雨心里冷笑，但脸上却露出白痴般的表情：“你一定是知道我应征入宫后，特地追寻我的芳踪才不惜以身涉险，对不对？”顿了顿又吃吃笑道：“ 我真是太感动了!”说着主动奉上香吻。
　　明澈猝不及防下登时被偷袭得手，迅速退了两步伸袖去擦自己的脸，带着满面的不可思议看向她：她确实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分明就是个百分百的花痴嘛！幸好自己没告诉她真实身份。
　　箫雨也没继续“袭击”，站在月下静静的等待着什么，不言不动。
　　明澈倒有些诧异：“ 你怎么还不走？”
　　箫雨微笑：“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继续留下，就不怕给人发现丢了性命？”
　　明澈吃惊于她的心思灵活，遂含含糊糊道：“我这就走了，你好好保重。”目光随随便便瞧了两眼，迈出去的步伐登时定住，愕然道：“刚才是你在吹箫？！”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花痴丫头会有如此风雅精湛的乐技。箫雨急忙作出掩饰箫管的动作，但是又漏出一丝半分破绽给他看。明澈果然中计，大步过来抢过那管箫，就着月色端详，忍不住扬了扬眉：“这东西倒挺稀罕的，难怪你如此宝爱。”
　　箫雨心道：师傅那些湘妃竹少说也有三五十万株之众，却忍痛舍了最最珍贵的那根给自己做兵器，其中的珍贵心意又岂是你这个小孩子能明白的？这么想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弯出不怎么愉快的弧度。
　　明澈见状心里一动，本已递出归还的箫管立刻缩回，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爱惜它，我便不能这般容易的归还了。但你如真想要的话，明日倒不妨再到这里来一趟。我们不见不散好了。”说罢飞身而退，兀自不住回头观望。

　　箫雨叹了口气：他分明打算测试自己的高低深浅，哪里是什么浪漫约会！

　　明澈转过几重宫殿后方始放缓了脚步，低头看向手中的箫管，嘴边多了一丝奇异的笑容：这丫头分明身怀绝技，偏偏还刻意掩饰。大约是对自己起了戒心，如此看来，倒很值得研究研究了。
　　脚步随即顿住，意外地发现不远处有个俊朗轩昂的年轻人：三哥明楷！
　　明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同时有意无意将手中的箫管亮在明处。
　　明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父皇后嗣繁盛，如今的皇子皇女们加起来将近百数之众，而这位九弟虽然也算俊朗，但毕竟年幼，在皇族中属于淹没在人海里就很容易消失不见的那种，至于他的母亲韦妃更是失宠多年的脚色，在宫廷里谈不上什么地位。所以自己也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但此刻看来这孩子倒还真有那么点聪明，遗憾的是找错了对象。
　　明楷还没说话，明澈已抢着开了口：“今夜风清月白，小弟一时兴起，闲游至此吹箫解闷，却没想到三哥也有这般雅兴。”
　　明楷柔声道：“是呀，月夜吹箫，何等风雅！连我这做哥哥也忍不住想听听九弟的绝技了。好么？”
　　明澈心里发寒，暗暗后悔自己多嘴。十五年来还是生平第一回拿乐器，明楷如此赶鸭子上架，可不是要人老命么？
　　正没理会处，突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幽至极的声音：“九殿下对箫技只不过是刚刚入门，骤然献艺的话，只怕会惊吓了三殿下。如果三殿下确实想听的话，还是由奴婢献丑好了。”
　　话音未落，明澈只觉一道青光闪过，手中的箫管已经易主。
　　乐声随即响起，瞬时间惊散了无数鸟雀。好端端的春夜良宵顿时变作肃杀冷冽的寒冬。
　　明楷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不是因为乐音中杀伐之气浓重，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曾朝自己方向看过半眼，只是专心致志的对着九弟明澈演奏。
　　自视甚高的明楷心头随即涌起某种非常陌生的情绪，二十三年来因为母亲的宠妃身份以及自己的才华，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的他虽未正式册封，却早成为了众人眼中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身边更是美女如云，尝遍了各色胭脂。但是此刻所见的女子却还真带给他石破天惊般的冲击。不单单是因为她的样貌标致，这样的美女在宫里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更是因为她的言谈举止，隐隐有贵族的气派，这点就很值得推敲了：看服色不过是粗使宫婢而已，但寻常宫婢又怎么敢与至高无上的皇族子弟较劲？！她活得不耐烦了吗？目光随即落在明澈身上，后者正用痴迷的眼神端详那女子。明楷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狐假虎威！越发的不舒服起来，冷哼半声径直拿起脚来走了。
　　箫雨收起箫管，没好气道：“九殿下你如今可是闯下大祸了。”
　　明澈心心念念的计较另外一件事：“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箫雨叹了口气：原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关键时刻只晓得考虑不相干的事情。
　　明澈直着眼睛瞧她，过了好半晌才道：“ 你确实和她们不一样。”顿了顿才补充道：“但是这样的你，我很喜欢。”边说边走近几步，看似还有话要说，但到了面前才骤然发难，轻柔的吻迅速降落在女孩子脸上，随即带着清脆的笑声一溜烟逃掉：“我明日就去向母妃讨了你在身边服侍。”
　　听着少年赌咒般的言语，箫雨很有点精神恍惚，手指不知不觉抚上被他碰触过的侧脸。但是美好的心境却给去而复返的明楷彻底击碎。
　　原来明楷根本没有走远，早将二人的情形看个清楚。越发的妒忌难耐，所以乍现身便狠狠抓住箫雨的手，强拖着她往距离最近的房舍处走。
　　等到了目的地，明楷才放开手，淡淡道：“请你专心为我演奏一曲。”
　　箫雨闻言倒是一怔，定睛直望过去，只见年轻人风神如玉、似无恶意，遂凝定了心神，以口就箫、徐徐吐气，乐声响起的瞬间明楷已折枝为剑，力贯肩臂，在月下风中作游龙之舞，举手投足的节奏恰恰与箫音相映成趣。
　　箫雨面色渐渐更变：怪不得这位能够赢得“人绝”之美誉呢，原来他确实非凡，随即想到了金鼎太子楚云舒，眼前男子的英武洒脱与那人的儒雅飘逸不相上下！想到这里，心情复杂起来，箫音渐渐转低终至无声。几乎同时明楷停下了脚步，转头望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激赏之色。
　　箫雨心里“咯噔”一响，那种近乎心动的感觉令她只想插翅飞去，金鼎太子的身影迅速飘现在脑海中，对于男人她实在有点怕了。
　　明楷抛下树枝，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女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要你。”说罢也不理她作何反应，驱散了看热闹的宫女太监，挽着她往帷幔重重的殿宇深处行去。
　　箫雨居然也没有下死力挣扎，象征性的反抗几下便屈服在蛮力之下，低垂的眼帘骤然掠过一抹异色，转瞬而逝。
　　明楷生长于珠围玉绕的宫廷中，各色美女早养刁了胃口，但是二十三年来还是头一回如此冲动，虽然说箫雨并非绝色，但那手箫技着实迷人，以至于他失了常态，更顾不得手足之情，打定主意要将其掠为己有。殊不知箫雨却是另外一种心情，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当作踏板的话，只怕会暴跳如雷，但是他不知道。
　　对此，箫雨心里冷笑不绝，面上却做出不知所措的纯洁模样，逗得明楷越发情动，等不及宽衣解带，便拥着她入了锦帐。
　　箫雨正打算实行自己的小诡计之际，突然瞧见帐外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不由得为之愕然，百忙中用足了目力看出去，才发现那是个娇美至极的少女，服色华贵异常，心下登时恍然：这位必定是久负盛名的三公主明凌云了，但是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怎么会深更半夜跑来偷窥哥哥!?这情形着实诡异。
　　明楷注意到她神不守舍，甚感不悦，便收敛了怜香惜玉的心肠，径直闯入她最脆弱的所在横冲直撞。
　　箫雨悄无声息的伸指一抓，再抬手时已是满掌血痕，委屈至极的呻吟道：“三殿下你也太性急了，就不能顾忌一点儿？”
　　明楷正在□□中烧的时刻，哪里还顾得上分神，但是箫雨的话却提醒了他，眼角匆匆一扫间，不但看到了那殷红的处子血，更注意到帐外的娇美剪影，顿时瞳孔收缩，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自己的地方去！”
　　明凌云满怀的委屈愤懑再也压抑不住，眼泪“扑簌簌”掉落，随即没命也似的逃走。
　　明楷听着她的哭声，面上露出某种非常奇特的情绪，方才烈火般的欲望瞬时消失无踪。
　　箫雨心头金鼎太子的身影与眼前的他彻底融合：又是因为明凌云。怎么每个出色的男人都会与这个女人有关系。那么自己到底算什么？
　　明楷也无暇理她，起身整理衣裳打算就此离去。
　　箫雨眼看他如此无情无义，明亮的眼眸中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随即抬了抬手，一道乌光射出。
　　明楷脚步顿住，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冠冕被一枝令箭般的东西钉在门帷上，如果再低上三分，自己势必头破脑裂而亡。
　　等他回过头来时那孱弱的美人已变了个人似的，冰寒的视线在身上转了两转后，轻轻柔柔的道：“怪不得令尊会禁止殿下随便进入后宫了，原来”话到这里却不往下说，手指再度晃动，左侧帷幔后立即发出惨呼，跟着便是“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动。
　　两个当事人谁也不曾过去查看，只是在无边的寂静中互相审视。
　　最终还是明楷先开了口：“原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箫雨心里直叹气：本以为自己能够摆脱过往的阴霾重新开始人生新篇章，但是老天爷显然不愿意发慈悲，那么就扯破颜面好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她道：“殿下不妨仔细看看那枝箭后再给我答复不迟。”
　　明楷倒吸了口寒气：“你是西方玄武的人？！”即使不细看，他也能认出是西方玄武的标志：黑焰令。这东西早在十五年前就成为了神州万众耳熟能详的传奇，效力丝毫不亚于神州五国的皇权威风。而以他的观点来看自然不会把这个娇弱美女和传说中的玄武公子联系在一起，所以才得出这么个模糊的定论。
　　箫雨道：“听说如今的国王陛下本打算册封殿下做王太子，却因为殿下和自己的妹妹闹出□□的丑闻而不得不改弦更张，另拟人选。”
　　她每说出一个字明楷的脸色便灰白一分，最终颓然落座。
　　箫雨继续道：“而今你无视手足之情，与九殿下的梁子算是结定了。至于定王明恒那边的敌对情况，不用我多费口舌，殿下必定很清楚吧。”
　　明楷冷冷道：“所以玄武便派了你来推波助澜？”
　　箫雨微笑道：“其实我们可以成为盟友，不需要如此剑拔弩张。”
　　明楷瞳孔再度收缩：“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箫雨道：“我可以助你顺利登上皇位，但是有件事得先说清楚，那就是你与令妹的关系最好留神点。”
　　“说出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嘛。不好意思，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