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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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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阳蓦一转身,饱含谴责的眼眸,直射入我心中。
“我留你在此,已经破例。你擅闯禁地不说,竟敢私自带人犯逃脱,实在胆大妄为!”目光一移,矛头转向焰扉。“而你,为了脱离仙籍,宁愿神形俱灭!如此执迷不悟,你枉为道人!”
“求帝君宽恕!而今我已不配再留驻于此,只望帝君大发慈悲,放我下界去吧!”焰扉的跪求,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即使是魂飞魄散,那也无撼了。
然而元阳不是不懂,是不肯。左袖一挥,顿时将我们往后推出了数米。
“我就是对你太仁厚了!如果不是我向玉帝求情,你受的苦何止这般轻微!就算你吐出了自己的元神,但你始终都是受罚之人!纵使死,也必须魂归于此!”
“帝君!!”
“无需多言!我主意已定!”元阳冷峻的神情,说明此事已再无回旋的余地。任凭焰扉如何申辨,哀求,都丝毫动摇不了紫府少阳帝君的决定。
正因为他掌管着天下的男仙,所以同样的错误他决不会容许再发生一次;这有失威信,同时也会树立不良的典范。
焰扉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在我们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就消遣过去了;但在他的心中,这却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唯一希望。
纵使面对如此强大的天神,我也不能再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了。趁其不备,我贸然向元阳使出了法咒。
“焰扉!快跑——”在我喊叫的同时,手指间的法咒也兀自朝着元阳的脸颊呼啸而过。虽轻微,却也令他防备的移开了挡在出口的身躯。
此刻正是绝佳的时机,焰扉迅速飞奔到出口处,不敢迟疑!
“放肆——”
恍悟中计的元阳,气结得加重了法力。眼见他要抓回焰扉,我连忙飞身扑过去。抱紧他的双臂,抱紧他的身体;牢不可破,更不愿放手。
“元阳!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决不让你再折磨他们!”
他们还有谁,我不清楚。但是脑海中浮闪出的只有这么一句。蓦然,元阳欲挣脱我的双手也逐渐松垂下来。即使眼睁睁望着焰扉就要离开仙岛,他也没有再追捕下去,反而动作越来越迟缓。
焰扉见状,最后一次向自己曾经的紫府帝君跪下。三叩首挥别的不仅是他,还有曾经在此渡过的漫长年月。而今,他真的离去了。从此,再也不会有灵虚真人。他最后一次回望这片曾经的家园,毅然向出口跳了下去。
他走了。走得彻彻底底。而仙人这个‘罪名’,再也与他无关。
“现在,你如愿了。”元阳面上的愠色并未消散。不知为何,我却丝毫不惧怕。只是亲密的拥抱毕竟不雅,赶忙松开他的身体。尽管有些许羞赧,但依旧不卑不亢的回望着他,如果有罪,我不怕承担。
“他都已经要魂飞魄散了,你又何苦赶尽杀绝!况且,他之所以会如此。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振振有辞的言论,令本已眉头深锁的元阳,愈发凝重。
“当日你将焰扉带走,却导致无辜女子为此跳楼自尽。也许这并非你所想,但却与你脱离不了干系!或许在你这些高贵的天神面前,我们人类何等的藐小无知,愚钝且自私;只知道危难时刻,一味寻求神冥庇佑。虽然你们扮演的是搭救世人无所不能的仙人,可在你们眼中,我们不过是些只知索取,只懂依附的臣民。因为是你们的臣民,你们的仆人,所以永远都得不到平等的对待!无论你们如何嘲讽,愚昧的人们还是会将你们高高奉上,不敢违逆。”
“可是,如果当日你亲眼看到一个为了捍卫自己爱情,不惜生命与天对抗的女子,你就会懂得,纵使人类有再多的劣根性,可总有那么些人,即使遭遇最困厄的逆境,却依旧可以活得轰轰烈烈,活得坦坦荡荡!这也正是为什么总有仙人,可以不顾严苛的天规戒律而甘愿沦入人间!帝君大人,你的心如果放低一些,就会懂得焰扉是何种心情。”
一盏茶的功夫,我居然会滔滔不绝,讲出如此多的道理。平日不爱言语的自己,似乎也突破了压抑的极限。仿佛有些话不一次倾吐个干净,心里就是不痛快。
凝视着元阳眉宇间散发出的犹豫,以为他懂得。谁知,他只是偏过头,沉默得让人窒息。
“现在你可以走了。”
“去哪?今天的事情我愿意一人承担。”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问题是元阳根本就不给予我机会。
“今日之事,是我治理不当。即使不被判罪,也难辞其咎。现在你已有灵虚的仙力,足够你在人间闯荡。而我,也不再收容你。”
“我不走!既然要罚,我不怕承受!”
“罚与不罚是我个人的事情,与你何干?”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
“离开什么?”
“离开你……”
这句话,我不知道怎么会说出口。而这种感觉,也奇妙得令我迷惑。尤其当元阳转身望着我时,一种怪异的情绪催促着自己,变得一点一点不象我。
“既然你知道,我向来刑法严厉,爱折磨犯戒之人。那么往后,你还是远离我为妙。”他重新背过身去,平静得格外让人心悸。“天地人本为三界,自然不可同等视之。我当初收留你,不过是因为广陵的缘故。而今,你已经获得神力,也是时候回归人间了。”
“可是我今天私自放走焰扉,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担当啊!如果我这么一走,岂不是太不负责任?”
“你有何责任?莫忘记,你不过是凡人一名。即使有罪,也理当由我来负责。”
霎时,我竟然哑口无言。这番不冷不淡的实话,犹如无形的巴掌,狠狠扇醒了我的痴心妄想。看来,我真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他是何许人也。
我满腹委屈的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元阳见我缄默不语,起初的怨愤也缓和下来。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有意避开这种窘迫的氛围。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心酸起来。
“还不跟上来。”他继续走着路,随口说道。“你在房间等我,事情处理完后,我自会安顿你。”
几步之距,我竟已身处在元阳的书房里。而他早已翩然远去,赶往另一端的仙府。
我呆滞的坐在椅上,望着满目的书籍发呆。无聊至极,随手翻几本阅览消磨时间。
由于很多都是古文,看起来颇为吃力,我只好在书柜中继续翻查。这时一本红封面的小书吸引了我的注意,拿下来一瞧,上面记录的是元阳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所有劫难;每个劫难后都用红色朱砂给勾掉了,唯独最后一页的‘凡动’还尚未勾掉。
莫非他忘了添这一笔?
嗯,可能是他忘了。以他清冷的脾性,想来也不会与‘凡’有缘。我取下玉砚上的毛笔,沾上红色朱砂,稳稳勾掉了那最后的‘凡动’。忽然,就在被我勾掉的‘凡动’下面,立刻冒出了新的字迹——‘锥心’。
“怎么会这样!”我赶紧用衣袖去擦拭那黑色的字迹,奈何它就像扎根在那纸上,毫无褪去的意思。
正在我忙乱之际,元阳却突然回来了。我慌忙将红本收藏在身后,可还是被他发觉。
他不悦的皱紧眉头,手指向我身后,“别藏了。我就是担心你乱动房中的物品,才特意回来提醒你。果然不出所料。”
“那个……其实……”纸终究保不住火,我只有战战兢兢的将红本子举到了他的面前。
元阳一见红本在我手中,脸色大变,急忙抢来翻看。估计他是看到了那页被我擅改的地方,语音都变得有些晦涩。
“你把‘凡动’勾去了?”
“对不起……我……我以为勾去代表结束……所以才……”我愧疚得埋首不敢正视他,只能隐约觉察出他的怨愤。
“难道真是天意!”元阳捏紧红本,气恼的偏过头去。“我以为永生都不会遇到的劫数,终究还是被你给勾住了。试问没有开始,如何能够结束?而今被你这大笔一挥,我恐怕已逃脱不离了。”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罢了!罢了!此番我是再也不能留你了!”元阳甩袖走出房间,我也只有跟着他出去。见他一脸严肃,心里更是忐忑不安。‘锥心’这两个字,终究扰得我不得安宁。
“真的对不起,你处罚我吧!”
“为何要罚你?这本就与你无关!”他的决绝,令我无所适从。试着寻觅他的眼眸,企图找到他并不介怀的证据,不料却看见比我更加困惑的神情。
我不明白,为何神也会有发愁的时刻。
“随我来,以后就属于你自己的磨练。”
元阳不再言语,挥手之间,出现数道离奇的光圈。我还没回过神来,脚下踩踏的仙岛已经换了地方。周遭阴沉沉的布景,气氛异常诡异。而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一次。
——这便是幽冥地府!
这时,两名身着官袍的冥差乍一见到元阳,连忙深鞠躬行礼。
“不知紫府少阳帝君驾到,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元阳微微颌首,两位冥差站直身子,对紧随他身边的我百般打量。
“敢问帝君,这位如何称呼呢?”
“我此番正是为这事而来。鄷都大帝可在?” (注释:道家中鄷都大帝为阴间最高神观。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阎罗王。)
“正在后殿阅案,请随我来。”冥差正欲带路,却被元阳拦了下来。
“我自行去便可,只是此刻有事相求二位冥官。”
“帝君有事尽管相托,我们定当协助。”
“此女名爻,是我座下弟子。奈何生性玩虐,所以想请二位冥官让其协助勾魂使者维护阳间秩序,顺便也监控魔君和妖王的举动。经此磨练,想必也会对她有所启悟,只是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元阳口头上是拜托,可神情却一点都没有请求的意味。两名冥差也识相,立马应允。
“原来是帝君座下高徒,我等自当用心教导。如果帝君不介意,我现在便可带她去见识相关事宜。”
“那么就有劳了!”元阳谢过冥差,眼眸变得温和起来。当他望着我时,我感觉到,或许这次我们是真的要告别了。对于他的安排,我没有理由回绝。只是心底平添了几丝落寞,欲出口的话语,哽噎在喉最终吐不出来。
“去吧!凡事要慎重,自己也要多加留心。”
他最后再深深望了我一眼,一如当初相遇般淡然。随即他便转身离去,走得毫无忌顾,干爽利索。
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惆怅万千。
冥官带我走到奈何桥附近,只见一栋宛如衙门建筑的府邸上高悬着‘明纣绝阴天宫’的匾额。在道家里,人初死后都要在第一宫受事。
只见冥官双手一拍,一名面颊白净得过于孱弱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我们面前。而这位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男子,正是大家口中的勾魂使者。
“她叫爻,是紫府少阳帝君座下弟子。受帝君所托,你就带她去阳间擒拿作乱的冤魂。因她还有其他要事在身,抓到冤魂后就由你直接带回,她可不必前往。”
“属下明白!”
“嗯,既如此我也不多言。你们就早点上路吧。”
“遵命!冥官慢走!”勾魂使者必恭必敬的送走冥官,其态度真让人联想不出他真实身份竟是那般恐怖。不过仔细一端详,此男子虽然身子看着弱,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尤其当他盯着你看时,全身汗毛似乎都不由自主的竖立起来。
“不用紧瞅着我看,我可不是暴戾之徒。”
勾魂使者突然迸出一句,然而他暗红的双唇却完全没有抖动过。本以为自己的偷瞄掩饰得狠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他瞧了出来。
“抱歉,我只是觉得跟你共事很荣幸。”
“哦?那我岂不是受宠若惊?”
我那话不是奉承,因为勾魂使者在我们这些道人的眼中,也算是一个有份量的明星了。而这位明星对于他人的欣赏,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还是病恹恹的。见他如此无精打采,我也一路上不再多语。
没走多远,我们就过了奈何桥。正前方那个透着白光的出口,就是通往阳间最后一道门槛。勾魂使者这时拉住我的手腕,一并走了进去。光圈一消失,人就来到了阳间的密林中。重回久违的人间,我不禁喜上眉梢。
“先别得意,听我把任务说完。”勾魂使者很会扫兴,被他这盆冷水一泼,心底那股子逃出升天的喜悦也嘎然而止。收敛住欣喜的心情,认真的瞧向他遥指的东面。
“此去100米就是清河县。你呢,就去那里查访滞留的冤魂,我则到另外一个县城。任务完成后,你只需在阴凉之处念动召冥法咒,我自会现身。”
“可是我现在身无财物,如何生存?”
“难道你不会用法术自己变吗?”他惊奇的看着我,对我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十分不理解。没办法,谁让元阳谎称我是他的高徒呢。点石成金我也想,可问题是我不会。
不知是否被他察觉出我的尴尬,便没再追问下去。默默念动着咒语,变出一包银两放入我手中。
“如遇什么危机,唤我出来便是。”见他正欲飘走,我连忙说出最后一个请求。
“使者!可否将我这身衣服变成男装?我想这样会方便许多!”
“也是奇了。你此番是去捉鬼,又不是行走江湖,弄这些行头意欲何为?也罢,随你了!”
勾魂使者皱起眉头,嘴里再嘟囔一番,我身上的彩服立刻变成了侠士的装扮。少了裙带的羁绊,顿觉清爽不少。对于这个大善人,我自然感激不尽。
“多谢使者相助!多谢!”
“再没其他琐碎之事了?”他眉心又一拧,有些不耐烦。
“没有了!”我频频点头,以示谢意。再则,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见我无事相求,勾魂使者这才安心的飘走。眨眼功夫,便化作一股浓烟消散在丛林之间。
现在,我可是孤军奋战了,只是不知可否应付得来。曾经还有个君楷嘻笑逗乐,才不至太孤单。而今他身份早已改变,即便遇到,也免不了会兵戎相见。就算我不介意他是何等人,可是他未必会领情。
想来当初患难与共的两位朋友,一个反目成仇,一个为我而亡;如今剩我一人孤零零的游荡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沉思往昔,真是感叹颇多,唏嘘不已。
唉,别想了!有些痛纵使事隔多日,还是很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