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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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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雪交加,天寒地坼。屋内皆是艳丽的鲜红色,却令人只觉冰冷。唯独那暗黄的烛光在铜台上的红烛跃动着,平添几分暖意。桌上的酒酿还未动食,边上摆了上好的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如意。
身披红嫁衣的林韵清就这么端坐在新床边,抓着裙摆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不知坐了多久,许是等得不耐了,她才悄悄伸手掀起红盖头,抬眸看向紧闭的木门。
只见门上的镂空雕饰抹了暗色的木器漆,贴上了两个大红的“囍”字。
自打林韵清睁眼,发现自己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屋子内,木门就一直紧锁。她使尽了法子也打不开,大抵是从门外锁上了。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屋外也没个动静,倒让她心中浮现更多不安。
她......不是死了吗?自前世她嫁做将军夫人,又同为朝中顶梁之臣忙于政务数十载,最终却因突发顽疾而死去。想来她堂堂林韵清功成一世,为民为国,最终却落得如此这般下场,也不知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
林韵清面带嘲意,心中却酸涩万分,前世鲜少落泪的她,此时氤氲的泪水更是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模糊了双眼。
大抵......是觉得前世那一切都变得那般不值当了吧。林韵清忽然便有些不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莫非她便是那戏台子上的戏子,这辈子下辈子还要下下辈子都只能泣血一般地扮演别人,演绎别人的故事?这公平吗?是所谓天道的授意吗?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林韵清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身上这件绣了龙凤呈祥图的大红嫁衣乃是圣上亲赐的,听闻叫了数十个宫里的绣娘连夜赶制。她松了指节,转为轻轻摩挲着那精致却又再熟悉不过的纹路。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件红嫁衣时,琉璃和玲珑两个小丫鬟又是好奇又是惊羡,欣喜了好久。她也跟着听了好一会儿的门道,才会连这上面的绣图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她当初与陆泽远大婚之日的婚服......怎得现在就会出现?而现在,她又是要嫁与何人?
不会错的,她的的确确是重生了。
但是这一世再度成为了林府的嫡小姐“林韵清”。然而不同的是,前世的自己醒来时尚才发烧三日才退下,这一世怎得刚醒过来就听见玲珑和琉璃嚷嚷着自己是要嫁人了?
林韵清合上了双眼,却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到头来,却又要战战兢兢重活一世,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再次睁眼时,林韵清站起身来,放轻了脚步,来到门前,似乎想透过那狭狭的门缝查看屋外的情况。却不料她的指尖才刚触及木门上的雕饰,就听得屋外传来不小的声响。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外那些笑谈声却逐渐小了下去。
“咔嚓!吱呀——”
兀听得门锁落地,木门便被推开。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扶着一个醉得脚步虚浮的男子就想闯进门,却被跟在后面的几个妇人拦住了。
“哎!这可是新房,哪儿有你们这些粗糙的下人进去的道理!不守规矩,别吓着新娘子了!”一个年长点儿的妇人呵斥一句,接着便回头看了眼新房。
还好,新娘正盖着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上呢。
“新娘子莫怕,这洞房门上挂把锁,是为了锁住喜气,算是讨个彩头。”说着,她便吩咐其他妇人将喝醉了的新郎官扶进房。
却见新郎官甩了甩手,迈着不稳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跄进了新房,直直向新娘子奔去。
怎么看都像是喝醉了酒的新郎官,为了见新娘子等得急不可耐了。
见此,妇人们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便又合了木门,挂上锁才快步离开。
原本吵嚷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屋内只有林韵清和那新郎官,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凝滞在空中。
林韵清静坐在床边,丝毫不敢动弹。就听得那新郎官的脚步声逐渐向自己靠近。黑色的长靴出现在未被红盖头遮挡的下方,她的心口怦怦地跳动,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裙摆。
这是怎么回事......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谁?会是陆泽远吗?林韵清不安地盯着那双黑色的长靴,仿佛就想将那金线勾勒的纹路每寸每毫都刻在心中。
可是两人在这一气氛之下各自沉默,竟无一人先出声,倒是叫林韵清有些无措了。
难道......面前这人并非陆泽远,而是冒充新郎官闯进新房的贼人!她瞬间紧绷了身子,放在腿间的双手紧握成拳,随时准备反击。
对方似乎站在她面前犹豫了许久,半晌过后,就见得一柄翠绿的玉如意轻轻一挑,居然就挑起了那张帕子。
凤冠之下,珠串摇晃。美人眉心一点红花钿,明眸稍弯,却是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却还未来得及自己定睛看清美人容颜。
再看,却见美人身形一晃直直向自己扑来,于是新郎官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美人身子却是灵巧地一跃而起,骤如闪电。瞬间娇娇玉手紧握着粉拳出击,袭向新郎官,直冲面门。
然而,林韵清起身时一脚踏上了自己喜服那宽大的裙摆,一时重心不稳竟是连人带拳都一起扑了上去。那新郎官手中还拿着玉如意,躲闪不及,竟是就这么被林韵清扑倒在地。
“唔!”
林韵清慌张地扶了扶发顶上因为摔倒而有些摇摇欲坠的凤冠,珠串在摇晃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连忙从被自己扑倒的人身上爬起。
她怯怯地抬眼看了眼被她压倒在地的人。
林韵清这才看清那个“醉酒”的新郎官。他身穿一袭大红喜服,额间绑了条红色暗纹的抹额。剑眉星眸,面如冠玉,三千青丝被嵌宝紫金冠高高束起。这么一看,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她怎么越看这新郎官越像前世那个跟自己大婚的夫郎陆泽远!莫非......他也重生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和她大婚?心下想着,她便,试探地问道:“陆将军......陆泽远?”
陆泽远的双手还虚虚地护在她的腰身,却并没有伸手触碰。
“是我。”他的嗓音并无传闻中沙哑难听,反倒是和他的名字一般温润儒雅。说话间,俊眉修眼皆愉悦地舒展开,眸中点点星光,全照映着她的身影。
“镇国大将军”,陆泽远。林韵清又怎会不记得,她的夫君。此时的他是当今圣上视为心腹的那一位大将军,极早就拥有了自己的将军府,远居京都之外。但曾常年驻居沙场,战场上杀敌无数,勇谋双全,颇有“战神”之姿。但传闻嗜血残暴,就算是近身伺候了数十年的下人也照杀不误。
而后某次返京,与她相遇相识,再后来的种种,两人虽皆为朝廷臣子,却心意相通结为夫妻。
直到最后......在她的意识游离于黑暗之际,她似乎看到了陆泽远出现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时,她似乎看到,他拼命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抱着她渐冷的身躯泪流满面......
林韵清愣怔地望着面前穿着大红喜服的俊朗男子,和那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重合。
她没记错,那一日,世人眼中冷酷桀骜,她眼中沉熟稳重的夫君,却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哭得撕心裂肺。那惊慌的面庞,眼角的清泪,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的画面。
只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腾飞的思绪在陆泽远对着她轻轻一笑时戛然而止。林韵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些狼狈地趴坐在陆泽远腰间上。她慌忙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在一旁。
“是小女子逾矩了,还望将军赎罪。”林韵清有些紧张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陆泽远的表情。
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
陆泽远也跟着站起,修长的手早已伸出一半,却又在半空中踟蹰着微蜷了指节。
“不必多礼,现在你我早已结成夫妻,自然不必再称呼我为将军......”出人意料,陆泽远却没有对林韵清自称为“本将军”。
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话音越来越小直至消了声。这幅腼腆害羞的模样,哪有传闻中的雷厉风行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郎!
他刚刚说......什么!林韵清惊愕地抬起头,却见陆泽远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不像是作假的模样。
为什么重生回来,她就和陆泽远直接成亲了!
那么现在她究竟是重生回了几岁?她可曾结识了那位黄公子,可曾参加过科举考试,可曾......林韵清心中一紧,又悄悄看了眼喜服打扮的陆泽远。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韵清那略显炽热的视线,陆泽远不明所以地回望了她一眼。
屋外的风雪还在呼号,挂着的大锁碰击木门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屋内只有陆泽远和林韵清两人,气氛却是莫名的窘迫,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为缓和气氛,林韵清伸手取过桌面上的合卺酒,替陆泽远斟了一小杯。
“听闻将军战场上杀敌无数,骁勇善战。不知将军......”林韵清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是想试探当今的情形。毕竟倘若陆泽远也有了前世记忆,那么定然不会对她此般初识的态度......往细的想,倘若陆泽远并没有前世的记忆,那么他们现在成亲之礼究竟是谁的手笔?
会是前世那位本能继承皇位的长公主?毕竟当初朝堂之上有一众呼声是立长公主为第二任女帝......最后却叫太子继承了皇位,倘若是她的话,若因不甘心定会先从她这个未来朝中顶梁先行除去。此时的她尚未在朝中崭露头角,天下仅仅知道林府嫡女林韵清,那么对付她一个未出阁又不曾参加科举考试的弱女子,只需要叫她早早嫁人便可......
然而林韵清话音未落心中思量也不曾转全,就见陆泽远忽然凑近了林韵清。
他眸光微敛,面上一片绯红,长睫微颤,俊秀的脸庞逐渐贴近。他嘴角微扬,凑上前一口饮下林韵清手中酒杯的酒液。但他却没有收回前倾的身子,反倒是离林韵清的脸庞越来越近......
林韵清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口处的心脏都仿佛失了控,一个劲儿地砰砰直跳。她悄悄闭了双眼,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还有那逐渐靠近自己的脸庞。
似乎是习惯了前世的相处......林韵清倒是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想到此时面前的陆泽远还不知究竟有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便这样对待自己,心下这是又羞又恼。
却不知,陆泽远眼中的林韵清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眉心一抹花钿,显露万千风情。
却见陆泽远大袍一挥,便伸手揽住了林韵清。顿时,两人间的距离无限拉近,林韵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陆泽远便将自己轻轻推到在了大红色的被褥上。暗红色的衣摆被压在床榻下,双影叠错。
珠串碰撞,屋子内凭空有了清脆的声响。凤冠珠钗在不经意间掉落,大红色的喜袍上唯有龙凤呈祥。红烛摇曳,红帐不知被谁扯落,掀起的风儿竟将烛光也吹熄了。
但她......早已无路可退!
此时,本该无人的屋外却传来阵阵窃语。
“烛灯熄了,红帐被扯下了,你看清了没?”
“这有啥好担心的,大可放心,看样子保准没问题!”
“这可太好了!咱们的将军终于开窍了!前些日子啊,我还梦见老夫人给我托梦,说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没伺候好陆泽远。瞧着,今个儿就迎来了将军夫人!”
“嘘,轻点儿声!你这个碎嘴!被听到的话,怕不是自己找打!”
两个年长些的妇人扒拉着门框,却只见了个昏暗的屋子,什么也看不清。悄声说着,她们便迈着细碎的步伐越走越远。
屋外的风雪依旧下个不停。漫天的飞雪就像是想将这屋子湮没似的,肆虐着奔啸而过。
唯有木门外的大锁,在堆积了厚厚一层积雪后,终是乖乖悬在了门上不作出一点儿声响。
......
那一日,她倒在自己的怀中,再无了生息。而今日,心爱的她,就在自己身边。
传闻中最为狂妄狷介横行无忌的“镇国大将军”,此时眼眸低垂,静静地倚着床榻边。
只见林韵清紧闭双眼,似乎尚在熟睡,却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梦魇,好看的眉头微皱着。红润如海棠般的朱唇微翘,乌发如云般散落枕边。微微颤动的眼睫犹如蝴蝶小憩,少了几分记忆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添了几分活泼俏皮。
陆泽远眸光微敛,却是将视线停留在了枕边的乌黑秀发上。当初自己那位傻夫人满心都是政务,不知不觉便多了不少白发,她倒是混不在意,反而他一堂堂大男子替她忧心得很。
“将军......您还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陆泽远正看着枕边的美人走神时,就见本该熟睡的林韵清突然睁了眼。
“啊......这......”战场上威风凛凛,一个眼神便能吓退敌人的陆泽远,在此刻就宛如被抓包的偷糖小孩,瞬间僵在了原处。
他瞬间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似在正在观赏窗外的雪景。
这陆泽远以前......怎么和传闻中的有些不一样?林韵清一边暗自腹诽着,却是默默攥紧了被褥。低垂眼帘,眸光如同湖水上泛起了些许涟漪,荡漾开来,一圈围着一圈。正是陷入了沉思的表现。
重生回年少岁月,却告知自己要成亲了,而成亲的对象还是自己前世的夫君陆泽远。此时的林韵清不知道这一世究竟和前世有多少不一样,她重生而来又能取得多少先机。万幸的是,现在的她衣衫整洁,似乎昨夜并未发生些什么。
想起昨夜被反锁的大门,难道......此时的陆泽远与她成亲也并非自愿?也就是说,此时的陆泽远并没有前十的记忆,仅仅只是奉命与她成婚?
思及此,林韵清微敛了眸光,缓了缓神。
林韵清在陆泽远愣怔的目光中快速起身。陆泽远自然不知林韵清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神情冷淡,却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呀!”
这时,原本正准备用发簪束发的林韵清,不小心将手指划破了道口子。原本这在前世也没有专门的下人来伺候的,她并不在意如何打扮自己,尤其是每日上朝起早,总是随意挽了个清爽些的发髻便出门了,连发簪都只是陆泽远亲自送予她,她才会戴上数日。
何况此时的她仅仅只是位嫁到将军府的夫人,贴身的丫鬟玲珑和琉璃没有将军的准许都是不得入房的。也不知陆泽远现下是何态度。想了想,林韵清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簪子。
很快,伤口处传来一丝丝痛意,鲜血自伤口涌出,倒是衬着那白皙的指尖越发妖冶。
陆泽远连忙取过本就放在床上的一条喜帕替她拭去流出的血珠。所幸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流血颇多有些吓人罢了。
可他眉目间还是化作了一片柔色,低垂着眼眸,便是握住了林韵清的手,轻吹了几口气。微凉的风拂过伤口,本就微弱的痛感更是一去不复返。
“可还疼?房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软膏,待我去替你取来......”他柔声道,说着就要拉着她去取。
林韵清没有出声,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陆泽远的掌心收了回来。
明眸之中,带着些许敬谦。可那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陆泽远怅然若失,将已经迈出一步的脚收了回来。看来,还是他太急了些。
“无碍。”只是,语气更显几分失落。
在陆泽远识趣的回避下,林韵清很快换好了衣裳。一身浅色广袖流仙裙,少了昨夜的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淡雅恬静。再披上一件厚披风,防寒又御风。
“咔嚓!吱呀——”
下人们原本在外等候,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向陆泽远请示了,推门而入。
微冷的风顺着那被打开的屋门闯进,却又被屋内烧着的暖炉瞬间抵御。
昨夜那几个妇人走了进来,原本林韵清还觉着奇怪,今日见了才想起,这应当是些贴身伺候的老妈子。
她悄悄看了一眼已然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陆泽远,不由得心底揣度起传闻的可信度。就凭他方才的表现,真的是那冷血无情,爱好肆意杀人的陆将军吗?
几个老妈子很快端来了洗脸水,还有负责梳妆的来到了林韵清身边。就见有几个老妈子手脚灵活,片刻之间杂乱的床铺便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那个最为年长的老妈子,捧着床边那沾了点点血红的喜帕不知暗自在窃喜些什么。大概是注意到陆泽远和林韵清的视线,她忙不迭叫了身边的下人端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收好。
梳洗打扮完毕后,她们又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只有林韵清和陆泽远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韵清微皱着眉,贝齿略显纠结地轻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剩下那半句话。
“咳咳......无碍。”陆泽远还端着方才的架子,伸手虚掩着嘴角咳了几声,似在掩饰此刻的窘迫。但他自然想不到,双颊却是染上一层绯色。
真是的,分明生得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模样,也不知为何脸皮子那么薄。林韵清只觉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当作是神情冷淡。
成亲的第二日,便是请安。因为陆泽远的生母早已仙逝,因此他们只需进京面圣即可。
稍作整理,他们便准备起身出发了。因为这王府本就是设在圣上替暂居京都的陆泽远准备的,离皇宫并不远。只需稍走几步,便是皇宫。
真正踏进皇宫,庞大的布局便可见一斑。道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若非有早就候在门外的小厮引路,只怕是早就迷失在这偌大的皇家后花园之中。
缓步于碎石子铺成的小道上,看那路边的花花草草随风轻摆,湖面波光粼粼。时有几只仙鹭展翅翱翔,落在湖中心玩闹嬉戏。
林韵清和陆泽远足足绕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正宫。
圣上还是前世那个圣上,和林韵清记忆中的脾性无所差别。林韵清凭着前世的记忆倒也没在圣上面前失了礼数。所谓请安,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圣上自然不会特意刁难。虽然林韵清怎么也想不通,前世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成了自己的“证婚人”。
稍坐半晌,圣上便叫他们退下了。
“长......长姐!”
林韵清回头一瞧,就见得一个略显熟悉的女子站在不远处。
第一眼看去,倒是柔桡轻曼,妩媚纤弱,配上那一声浅色长襦裙,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可惜她那下垂的眉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实在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林韵清朝她笑了笑,内心却是没底。前世的林韵欣与她最初并不熟识,胆小自卑懦弱......一直到后来的陈富商求亲事件过后,她这个胆小的妹妹才逐渐与自己亲近。后来主动摆脱了那多次试图搞事的二姨娘,自己搬出去住了。
后来据说她参加了后几年的科举考试但遗憾落榜,最后跑到边郊地区当了位先生,专门教书育人。也结识了一位同样落榜的穷秀才,二人共同在那儿小地方办了个私塾,倒也方便农村百姓的孩子们念书了。那二姨娘得知的时候可谓哭天抢地在府上闹了好些时日,哭着叫自家老爷给自己做主。林母也是为难得很,毕竟林韵欣自前些年起也懂事了许多,胆子也越发大了些,如今这自作主张的还是第一回......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原本从不过问家务事的林正道反而难得发声了,意思也就随她去了。
由此,尽管姐妹俩最终关系不平不淡,却也是鲜少联系。
然而此时面前试图叫住自己的林韵欣究竟在想什么,林韵清心里自然没底。于是林韵清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应下,却见对方似有话要与她讲却又不曾开口。
这一尴尬场面持续数秒,林韵清便心中无奈叹息,只好打算转身先行离去。
就在她刚想拉住林韵清的手臂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陆泽远出手了。他一个跨步横在林韵欣和林韵清之间,伸手将林韵清护在身后。
“陆......陆将军!!”林韵欣面色惊恐,吓得后退了半步,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有陆泽远这么号人。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最可怕的人物,不由得心虚着又往身后挪了半步。
陆泽远眼神阴郁,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极其强势。原本内敛的杀意在周身尽数释放,却是将林韵欣吓得腿都软了。
“放肆!”
传闻中大将军嗜血残暴,杀人不眨眼,果然是真的!林韵欣方才还刚刚送到嘴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又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陆泽远恕罪!”她心中一慌,最终还是含着泪跑开了。似乎无论怎么看都像她才是那被“欺负”了的人。
唔,大概就差跑开的时候咬一块儿小手绢了吧。没想到,自家庶妹竟会被陆泽远一个眼神便吓跑。林韵清真是头都大了。好不容易等自家那位跟个蚌精似的庶妹主动开了口,边上这位大将军又给她吓得“啪”一下就给“合”上了。瞧着,还溜了呢。
林韵清真是哭笑不得,但又不好表现给这位大将军瞧见。
而陆泽远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方才那位女子并没有想要刁难林韵清的意思......但是此时再懊悔也无济于事了。于是他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似乎是要坐实自己脾气差的名头。
嗯,脾气粗暴,待人凶残的大将军就是他。
而他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模样都被站在身后的林韵清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掸了掸披肩上的一层薄雪,乖顺地来到陆泽远的身边,心中却心思千回百绕的。在陆泽远看不到的角度,林韵清的唇角微微勾起。
“我竟然觉得她有些可爱......”林韵清捂着嘴偷笑。
“不可爱,只有傻。”陆泽远一本正经地回答,却惹来林韵清疑惑的目光。
林韵清沉默了。在这周身的雪景中沉默地伫立着。
就在陆泽远心中一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想补救时......
“陆泽远,您......是不是也重生了?”
“真倒是瞒不过韵清......”陆泽远无奈一笑,继而牵起了林韵清的手,“本以为还能再骗过你几日......”
林韵清哑然。
“前世缘分为尽,我从阎王那用功德换取了长命簿......”
“所以,今世我先来寻你来了。”
......
“啪嗒!”
滚烫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明明只要他再向后退半步,粘稠的血液便不会溅到他。
明明自己乃是当今天下武功第一的“镇国大将军”,武术高强,即便不后退,也不会出现眼下的场面。
但是他没有,只是直直地站在那儿。
白色的锦衣染上了刚溅上的鲜血,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正在吞噬生命的恶鬼一般,很快便渲染了一大片布料。就像是他今生做的孽,全部化作厉鬼前来报复他了。
方才如同喷涌之泉一般溅出的鲜血染红了拥抱着她身体的他的发丝,濡湿了他的双眼。血液宛如眼泪一般,在眼角滑落,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下。
面前的林韵清就这么静静地倚坐在墙边,紧闭着双眼。而她的嘴角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微微扬起的弧度。
这样安静的她,闭着双眼倚着墙的她,让人只以为他是睡着了。
这样安详的侧颜,美好得就像是记忆中......在江南微服私访的某个闲暇午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在湖中小亭小憩。那时她在他身旁熟睡时,她那安静的睡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当然了......是说如果不注意自己心口处没入一半的宝剑,还有自己周身满地四溅的大片暗色血迹......的话。
陆泽远刚刚放下剑柄的手还悬停在半空中,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也没有当即消散。
“下辈子,也要相见。”他轻声道。
是了,这一天,最为深爱的妻子,镇国大将军夫人,当今天下的林大人,病逝。
就在林韵清的心跳停止时,在那之后,他亲手杀死了自己。
然而......只是眼前一黑而已,他手上的鲜血消失了,周身满是鲜血的场景如梦一般消散,就连原本没入心口的宝剑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再度回到了林韵清死前的最后一刻。
不知站了多久,陆泽远似乎才接受了这般玄幻的现实。他缓缓蹲下身子,将面前逐渐开始冰冷的她背起。
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此时的街上,一片寂静。冷清得好像是在葬礼的现场,世间万物都在为其静默。
起风了。萧瑟冷风自远处袭来,在这狭长的街道上发出呼啸之声。宛如妖秽作祟,又如葬礼之上的哭丧哀乐,如泣如诉,有着说不清的哀怨。
陆泽远忽然紧闭了眼,将林韵清赠予他的在手心狠狠攥紧了。
他睁开双眼,那双满是绝望的双眼,直直地看向这个黑暗的世界。即便遮上双眼,也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微不可察的角落。若是不遮上双眼,他看到的世界,是那般错综复杂,令人生烦,只因,再无自己深爱之人。
可这一次,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双眼,好好地看清这段和林韵清一起走过的路。
他背着她走了不知多久,忽然,下雨了。
咸涩的液体自他的面庞缓缓滑过,在下颚处凝成小水滴,砸落在地,和那被溅起的泥水混合在一起。
滴落而下的究竟是雨水呢,是方才溅于脸上的血液呢,还是他的眼泪呢?
雨越下越大,而他就这般背着林韵清走在雨中。
他每踏出一步,背后林韵清身上早就冰冷的鲜血便会被雨水冲刷着淌下。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要带着他的韵清离开这里。带他去一个安静的,不被人打扰的,可以让他好好休息,长眠下去的地方。
此刻,仿佛在这死寂的世间,只剩下了在雨中的他们二人。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甚至会传来一些痛感。
而在他背后,因为病重数日早已消瘦不堪的林韵清,身体也开始僵硬,好几次都差点从陆泽远的背后滑落。
陆泽远紧紧扶着背后已经开始僵硬之人的双腿,往上托了托。
林韵清凌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他的背后,因为这个动作而落在陆泽远的后颈,有些许痒意。而那冰冷的双唇,更是无意间贴上了他的耳后。如同濒死的天鹅,那唇边沾着些许血迹的侧脸垂落在他的侧肩,与他紧紧相依。
陆泽远稍侧了侧身子,转头看向他。微张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嚅嗫半晌,却只听到自己用着低不可闻的音量说到:“......韵清,再抱紧一点。”
可是当他正这么想的时候,时空扭曲了。
他出现的地方,是熟悉的厢房熟悉的床榻边,还有静静坐在他面前的熟悉的身影。
陆泽远微颤着手,轻轻触碰着对面之人的眼角,那双墨色的眸子是那样的清澈,足以将面前之人的身影清楚地倒映出来。
“泽远,对不起。”她没有答话,眼神却是那样的不堪置信,还有不易察觉的忧伤。
“韵清......”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回到这里?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从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之说的陆泽远遇到了自己前所未有遇见过的情况。
而倚坐着床榻上的,正微仰着头看着他的林韵清笑着问:“怎么了?”
可恶!为什么......要让他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
明明知道结局......就像是拿到了台本的戏子,明明知道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明明想要作出改变,但他却做不到。
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无法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于是......他又一次对着安然赴死的林韵清,伸出了试图挽回的手......即便杀死自己,也无法接受的现实。
满目都是猩红的鲜血。
而接下来,陆泽远心中那不祥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宛如真的受到了什么诅咒一般,他踏进了一个可怕的轮回。他再也无法走出这个轮回了。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不知道第几次站在林韵清面前的时候,陆泽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林韵清时是怎样的表情了。
是的,他再一次回到了起点,也再一次走向了终点。
从最初的极度悲伤,到最后接受了既定事实的麻木。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此刻他的表情倦怠得可怕。
那双平日里好似闪烁着璀璨星光的眸子,平淡地看不出分毫感情。悲伤被压抑到极致,陌生的负面情绪不知何时占据了他内心的大半。
陆泽远站在林韵清面前,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那般疲惫,无助,还有绝望。
“韵清,”他看向林韵清,“再陪我多说说话,好吗?”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林韵清收回了原本注视着他的视线,低垂着眼眸,说着这样的话:“其实......我曾有一秘密,从未与你言说。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阴差阳错间来到了这个错误的世界......但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你,泽远。”
林韵清顿了顿,再一次抬头看向面前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夫郎。
“这边是我最大的秘密,所以......不要再为我的离开而难过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涌上了陆泽远的心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又有什么如同云雾一般朦胧的,看不真切的东西,在他的心间被拨开了。
说完,他和陆泽远之前见过数次的那样,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这一次,当他背起林韵清的时候......忽然,下雪了。
冷清的街道上下起了小雪,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街道上虽然空无一人,可那无处不在的圣诞节挂饰却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叫人想起,今天是除夕之夜。
而当雪落下的那一刻,陆泽远也发现,那个所谓的轮回......终止了。
是的,他走出了这个要命的轮回。
但他的韵清,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天。
而他最后甚至没能在送别他的时候,像从前那样展现满是笑意的表情。
只有用淡漠神情掩饰的,极度压抑的悲伤。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到林府的,因为他还要替自己的妻好好处理后事。
“陆将军......您......”
“那......我的长姐呢......她......”林韵欣双眼含着泪水看着站在面前的陆泽远,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把话说完。可是,当她看到那陆泽远好似没了灵魂一般的落魄模样,双眼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原本,她都答应长姐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子,轻易不掉眼泪......但是......现今她的长姐都不在了,她还要坚强有何用!
陆泽远没有作答,只是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浓密的长睫遮住了他的双眼,也好似遮掩了他的所有情绪和过往。
他叫陆泽远,他先是林韵清的夫,再是当今天下的镇国大将军。
他的背影是那样强大,就连地面上拖长的影子都是那样的不容接近,仿佛无论他想做些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他。
陆泽远终于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将军,权势滔天,而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次......换他先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