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杀破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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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之中，但觉无边寒冷。
像是回到为父亲迁墓的那个夜晚，无风，无月，她觉得星辰明亮如伸手可得。凄清长夜，寻常人家的房屋轮廓，都被镀上了一抹诡异之色。青石街巷，迟迟钟鼓，她双手捧着父亲的骨灰匣子跟随在北望师傅身后，走着走着，一抬头便见到一个将近天明的世界。
稀薄天光里，师傅的背影孤寂而清冷，在拂晓那一刻，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微光，好像渐渐就要消失不见。
“师傅——”那个时侯她喊。
“怎么？”师傅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略微向她的方向侧了侧脸。
自小乖戾嚣张的萧容青忽然快步赶上北望，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师傅，你不要走。”
北望俯身望着容青，“徒儿，紧紧抱住你父亲的遗骨，人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才会明白自己该往何处去。”
八岁的容青依照师傅所言，紧抱手中的匣子，她要替娘亲将父亲带回家。
萧容青父萧航，在麒王欲杀徙天•北星之时，受麒后弓梳宁所托，将尚在襁褓中的碧眼皇子带离徙宫，至青竹寺为麒王追兵所杀，一同护送皇子离开的人将萧航埋骨青竹寺。麒后与萧航有一面之缘，知其夫人有孕在身，她心中又愧又怜，便书信一封至北望先生，托他照顾萧航之遗腹子。
萧容青长到六岁，北望见其天资奇绝，便收为关门弟子，将毕生所知悉数教导，方成就了后来的风雅神偷“清书”。
晕厥之中的容青几乎要将前尘旧事一一梦遍，画面稍纵即逝，声音此消彼长。她只觉周身冷得厉害，后颈处遭人一记手刀，此刻愈发痛楚。马车颠簸之中，容青倏然睁眼。
她被点了穴道，除却一双眼睛，此刻浑身动弹不得。疾行的马车高低动荡，她忆起方才在程氏府中正要歇下，湘灵怒气冲冲闯将进来——湘灵？是她将自己敲晕，而后塞入这冬夜疾行的马车？
她心中怒意汹涌，早知这小姑娘对沈辽倾慕，却万没料到她会这般胡来！早知如此，当初湘灵自灵宗千里迢迢地来寻沈辽，自己就该一扫帚把她轰出去！容青心下烦乱，一时又想起湘灵那胞妹香萝，心道这姐妹俩真是大大不同！
冬夜荒野，北渊城远郊，马车被赶得飞快。容青在马车之中，早已被颠得四处碰撞周身疼痛。马车外却忽然想起两个声音——
“什么人！”
“停下！”
容青依稀觉得其中一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不由得心中一喜。
“哼，给我滚开！”这声音明艳骄纵，不是那湘灵却又是谁？
“你这马车上分明是程氏刻印，如今已是中夜，车内何人何物？”
“不识好歹！”湘灵娇叱一声，张开五指就要上前打斗，却忽而顿住身形，轻声笑道，“来得正是时候，你们三人，就在此地等死吧！”言毕狠狠一掌拍向马匹，而后飞身一掠，就此不见。
那马匹遭湘灵重重一击，来不及嘶鸣一声便歪倒在地。
阿宝与青山面面相觑，不知这白衣少女既然深夜驾车，为何此时又弃车而去。方才他们见这少女雪肤红唇，双眼盈盈，一头乌发盘了双髻，极是玲珑可爱的样子，却万万想不到她言行狠厉，更是一掌就将马击毙。
两人略微犹豫，上前掀开车帘。
“夫人！”阿宝惊叫一声，忙伸手扶起容青，见容青不动不说，只一双眼睛能眨，立刻明白她是被点住了穴道。他只恨自己不是习武之人，不能替夫人解穴。
青山却猛然张开双臂拦住马车门口，颤声道，“狼——”
耳边声响至为惊心动魄，兽鸣之声绵长凄绝，正是狼嚎！
三人均煞白了脸，青山道，“冬夜荒郊最易出现狼群，阿宝，快带夫人走！”话音刚落，漆黑夜里已亮起点点绿光，似乎有无数粗重而带着腥味的呼吸响了起来。
阿宝与青山这才明白那白衣少女为何一掌拍死马匹，眼下他们三人要逃过狼群围攻，亦不知有多少生机。
容青此刻不能动弹，阿宝心中一横，道一声“夫人得罪了”便将她负于背上，向着北渊城的方向撒腿狂奔。
两人原本只是借着酒醉，在北渊城郊打闹一般见招拆招，打斗正酣之时，青山听见马蹄之声渐近。阿宝在夜色中遥遥一看，那马车上的印记正是北渊程氏无疑。今日程氏大开城门而降，此刻却有马车飞驰于郊外，怎不叫人起疑？两人当下拦住马车，不想，马车中人却是被点穴了的夫人！眼下马死车毁，两人除了随身短刀别无兵器，还要保卫夫人安全……如何方能脱逃？
阿宝背着容青在前奔逃，青山便拔出短刀在后护卫。两人走出几十步回头一望，方才暴毙的马匹已被七八只黑狼团团围住，吞噬添血之声仿佛近在耳边。
“快跑，快跑！”青山催促阿宝，“狼秉性凶残贪婪，那匹马阻挠不了多久！”
青山话音刚落，已有两只黑狼向他们奔逃的方向遥遥望来，而后仰天长鸣一声，前后追来。因为要给驻扎平原的张谦大军传令至主公营帐，阿宝在这北渊城郊也不知已往来几回，此刻虽是黑夜，他却半点不犹豫地沿着记忆中的回城之路奔跑。
猛听得身后一声呜咽，似有重物坠地之声，他知是青山在与黑狼搏斗。但此刻他惟有向前，不能返回去帮助青山。
又走几步，他听见青山暴喝一声，“阿宝左边！”
阿宝心知左边有狼来袭，然而此刻他万不能俯身避过，否则那黑狼便会直直撞上背负着的夫人。他只有用右臂扶住夫人，左手向左后方斜划一刀。
“噗”一声，他只觉左臂衣袖之上溅了一行腥血。一只黑狼在他身后重重坠在雪地里，呜咽哀鸣。
青山追上阿宝，喘着粗气道，“狼群追了上来，我们断然跑不过它们！”
阿宝与青山对视一眼，心中已有默契。他放下背上之人，与青山并肩站在容青与狼群之间。两个少年人手一把短刀，俯身与群狼对峙。
起先是五六只狼，而后是八九只。黑狼不断聚拢，不过片刻之间，已然是黑压压一片！阿宝与青山冷汗涔涔，自发间流下，又被酷寒冻结在脸上。
厚雪之上，狼血遍染。往往双方对峙片刻，就有两只狼纵身前跃，均被阿宝与丹青挥刀毙命。而狼血滚热，浇落雪地，竟有积雪融化之声。
此刻血腥味弥漫，积雪绵延中，狼尸遍布，甚至还有那未断气在地上抽搐的，足有八只。
而眼前狼群，粗粗看去大略仍有十余只，碧眼森森，直勾勾看向那挥刀之人，只不敢近前。然兽身匍匐，仿佛随时准备伺机攻击。
阿宝只觉周身紧绷，当此一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浑身燥热，额上仍有汗不断流下。腹中翻涌，几欲呕吐。左臂箭伤早已爆裂，热血涌流而出，在袖中黏腻在一处。
青山早已杀红了眼，瞧见那些黑狼撕扯吞噬地上狼尸，竟觉眼前是自己爹妈在活生生地被啃咬。他恶狠狠地与狼对视，恨不得与这些畜生同归于尽。
此刻黑云遮月，那些狼眼越发森然如流萤。阿宝后退一步，略微侧头去看容青，一看之下，却见容青正伏在雪地之上艰难书写。
峡——谷——
峡谷！
那两个字如闪电一般在阿宝眼前蓦然一亮。他瞬间明白了容青的意思，一个俯身背起她，向左便跑，“青山！跟我来！”
跑了几步未听见脚步之声，阿宝回头向仍伫立原地的青山怒吼，“赵青山！不想死的跟我来！”
两人再度奔逃，赵青山刻意与阿宝拉开一段距离，扯着嗓子问阿宝，“跑不过，我们跑不过的！你要去哪里！”
“峡谷，峡谷！”
便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临近一道天然沟壑。积雪之下，看不清深度，但此处石理清晰突兀，似可攀岩而下。
对峙最是耗费体力，又连杀数狼，此刻两人均气喘如雷，双臂沉重，动作已见迟滞。
阿宝吼道，“快，快下去！”
青山立刻会意，转身对着其后赶来的狼群，“你带夫人先下去！”
阿宝明白，此刻万万犹豫不得。他解下腰带，迅速将容青绑在背后，匆忙之间无法系牢，他心下一横解下发带，将容青双手缚住，扣在自己脖颈之前。
如此，阿宝终于空出双手来，他眼角余光所见，狼群又已列阵在前。
青山俯身，双手拉住阿宝衣襟防止他打滑坠入深渊。阿宝攀岩下去，迅速寻得一块突起的石头，暂时定住了身形。
青山俯身间却有一狼跳至身前，他躲避不得被狠狠咬中手臂，又见阿宝已经立稳，于是再不停留，转身下跃，带着手臂上的狼，一同纵身沟壑。
此等沟壑，凶险已极。便是平常，也要做好准备再小心潜下，此时积雪遍布，不但湿滑，更是看不清地石虚实，若一个踩空，连沟壑深度也不可预料。
此时三人一狼悬于空中，头顶雪地上是不断长啸的狼群，脚下却是深渊。阿宝被容青束缚在脖颈前的双手勒得满面通红，却仍喊道，“夫人……抓、紧！”
青山身轻，一径向下爬去，竟消失于茫茫夜色。阿宝负着容青，渐渐觉得耳中有万千声响在轰鸣，身上时冷时热，双手几乎麻痹。他在混沌之中，猛听得青山的声音自下而上，“沟壑不深，你慢慢下来！不要怕，我在下面——”
阿宝纵然已是神智昏沉，心中还是呸了一声，老子怕个屁。但听见青山声音，他心中毕竟安稳许多，于是沿着沟壑上的纹路与突石，缓缓往下爬。
片刻之后，阿宝与青山躺在沟壑之底，忍不住心头感慨，热泪与汗水滚滚而下，均觉此刻真正是九死一生。两人略一放松，不由得统统“啊哟”一声，原来阿宝左臂旧伤与青山右臂上被狼咬伤之处，同时剧痛。
两人支撑着爬起身来去看容青，见她已面色霜白双目紧闭，真正是出气多进气少。阿宝与青山对望一眼，各自心惊。
阿宝颤声道，“夫人他……”
青山猛然立起来遍地寻找，终于在一块青岩之后寻到方才咬伤自己的狼。原来方才他下了峡谷之时，那狼仍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喉间却已经是呜咽之声，连狼眼也失去了凶光，暗淡惶恐。青山心中担忧阿宝在沟壑上方的情况，竟左手直直掐住狼颈，生生将狼扯下来丢弃一边！
此刻他捡来那只半死不活的狼，一刀割了狼喉，捏开容青口舌，硬是将那滚烫血腥的狼血，悉数向她喉中灌去，“生饮狼血极其暖身，我幼时在山中随阿爹打猎，就曾经喝过几回。”
容青起初毫无反应，终究呛咳一声喷出一口狼血。青山继续给她灌狼血，容青吞一半吐一半，只觉那血腥汁水兜头而下，炼狱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容青醒来靠着石壁，只觉浑身乏力。她腹中灼热，口中血腥，眼前已然亮一阵暗一阵的看不清人事。
阿宝与青山正各自撕开长袍草草包扎伤口，此刻都是披头散发一头一脸的狼血。
此处与刚才搏斗的地方只有数尺之遥，头顶狼群仍在呜咽长嚎。退回原处暂且不可行，但此处天寒地冻，人在这里，多待一刻也是凶险。
容青勉力站起，艰难道，“回、城……”
阿宝这才发觉容青醒来，忙上前问道，“夫人，你怎样？”
面前这少年一脸血污，更不消说此刻衣衫破碎乌发凌乱的样子，但容青看着他，看着他一双诚挚而灵动的幽黑眸子，竟觉这少年可爱至极。她微微一笑，勉力道谢。
阿宝毕竟年幼，在军营中再怎么冶炼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当下又滚出几颗眼泪来，哽咽道，“夫人，幸好您想到这处峡谷。”
容青歇了一歇，嘶哑着声音道，“若非你熟识此处地形，若非他用狼血为我驱寒，我今日命绝于此……”
青山上前向容青行了个礼，便略微羞赧地站到一边，语带歉意，“夫人，生饮狼血有些伤胃，青山得罪了。”
阿宝仰头瞧了瞧天光，喜道，“夫人，天亮了！”
容青亦抬头，但见峡谷上空一方碧蓝之色，被岩石曲线分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只在一眨眼之间，掠过一行飞鸟。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杀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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