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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毒药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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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板扒开那处丛林,在一片幽黑之中,竟依稀瞧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帐篷。她心中一惊,心思回转之下,猜到这该是沈辽大军的驻扎之地——临近乌玛城,夜不点灯,如若不是沈辽拿来突击之用,又会是哪一方的天兵天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心中一酸,似乎没有自己在他身边,他也是同样的一往无前……却听耳边轻轻的一声,“师父,你哭了?”她一怔,抬手一擦,脸上果然已是冰凉一片。回头看见秀秀那双安静的眼睛,铜板心中莫名安定了一些,她轻声道,“秀秀,或许你师兄便在不远处,来,我们去寻他。”
“师兄?”秀秀一喜,继而又忐忑,“师父……”
铜板笑一笑,“不用怕,丹青不过是个傻小子罢了。”言毕揽住秀秀在丛林草叶上轻轻一踩,便飞身而下,陆续在那些军帐顶踏过。
秀秀只觉寒风如刀,狠狠擦过自己的脸,长发被吹起来,耳朵冻得很疼。她已经习惯于眼前飞快掠过的景致,此刻刚一踏上土地,抬头便见一双直愣愣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自己,不由得“啊”一声便退后两步。她定神再看,面前是两个僵立的士兵,手执长矛挡在一顶军帐之前,方才吓到自己的那个人,甚至半张着嘴。
铜板微微一笑,回头向秀秀道,“这是‘画眉手’的其中一式,点穴罢了,日后见了你师兄,让他都教给你。”秀秀慌忙点头,肃杀凝重的军中氛围令她害怕,她轻轻上前拉住了铜板的衣袖。铜板向着一个士兵轻声道,“你可认得我?认得便眨眼两下。”
那士兵两眼灼灼都是喜色,很快便眨了两下眼。
铜板笑道,“你莫要出声喊叫,我只问你,我徒弟丹青可在此处?”言毕抬手解了他穴道。
那士兵面露狂喜,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夫人”,见铜板微微点头,忙答道,“夫人的徒弟随军前来,便在……”
“领这位姑娘去。”铜板打断他,“让他好好照顾师妹。”
秀秀一惊,“师父,你……”
铜板向秀秀温柔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要参军,此处便是军营;你要学武,先去随你师兄历练一番。你哥哥的事情,我心中有数。”
秀秀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待秀秀随那兵士离开,铜板立在军帐之前,一时间心中百味交错,竟迟迟不敢掀帘入内。白天刚遇见出乌玛城镇压叛军的徙军,夜晚却见着悄悄驻扎于乌玛城郊的沈辽大军——看来两军决战的时刻,已然不远。
五年前的这一刻,自己也是这样立在他帐前,受一夜凉风寒露,而后揣着一颗入魔的心,踏上屠城之路。五年过去了,她在大漠里做了四年简单天真的客栈小厮,而后记起前尘旧事,一年内夜夜梦魇,只有书写《心经》来获得片刻安宁。
即便是曾经放不下的,此刻,也应该都放下了。自己满身罪孽,怎可私心再求与沈辽携手白头?若他真有得成大业的那一天,自己便可以何处来何处去了。
铜板摇一摇头,轻轻掀起了帐篷的布帘。
她听见他睡梦中绵长的呼吸,心中顿时一片柔软。爱一个人,如爱一个孩子,见不到时忧心他的饮食起居,见到的时候又怕失去,白天爱他的笑容,夜晚爱他的安眠;爱一个人,又似爱一座墓碑,心里再怎样孤单也要守着,不许人来打扰,饮一杯酒,半杯洒入黄土,梳一回发,便来扫一次墓——我总是惦着你的,你呢,你的心这样大,这样大。
她走近他,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何必用别后重逢来打扰他得来不易的安眠?何必再将儿女情长烙进他的英雄大业。她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放在面颊轻轻熨帖。她看见他睡梦中眉间的褶皱,想伸手去抚平,又缩回手来——她怕自己的手太过冰凉。
她将他的手放到棉被之中——他的左手,竟还握着一卷书——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将那卷书从他手中抽出,而后放在他枕边。她为他盖好棉被,怀着心酸的温柔,俯身亲了亲他的眉间。
在她俯身之际,她忽然嗅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气味,似是……药味?铜板略微皱起了眉,用自己的额头去贴沈辽的额头——不烫,他不是发烧。
这时她才开始注意军帐中的环境,习武之人眼力所见,在一片幽暗之中,帐中案几上搁着一只木碗。她忽然觉得,整个军帐中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而这股药味,恰恰来自于那只木碗。
铜板踱步至案几边,除却那只木碗,案上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照着她在的时候摆放,甚至还有她写了一半的《心经》,用一块镇尺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案几之上。她正要拿起那只木碗,却忽闻帐外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这军帐内一目了然绝无遮蔽之物,她只好纵身一跃,轻轻贴在了帐顶。
铜板犹自感叹,毕竟是回复了功力行事方便,却见帐帘一掀,进来一个白衣少女。
湘灵!
她不由得心中一沉,这丫头怎么又在大军之中?此刻深夜前来,是想做什么?却见湘灵蹑手蹑脚踱至床边,伸手便去点沈辽睡穴。
咦?铜板心中一阵好笑,这下子,岂不是将方才自己点的睡穴解去了?她手脚攀附着军帐顶端的纹理,轻轻巧巧便能瞧见帐中发生的一切——湘灵方一转身向案几走,沈辽便将那双碧眼睁开了。
湘灵心跳如鼓,自袖口拿出一只小巧玉瓶,倾斜瓶口缓缓向木碗内倒,而后用小指将那一层粘稠的汁液在碗底抹平。这藤萝蛊以十日为一周期,配上椴木才能发挥效用。面前这一只椴木碗,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将藤萝蛊的汁液统统吸干而不留痕迹。汁液浸入木碗,在盛放别的汤水时,藤萝蛊便会一点一点的自木碗中游出,混入汤水之中。
她做完这些,又回头看一眼沈辽,微微一笑便出了军帐。
时间渐渐过去,帐顶的铜板与床上的沈辽都没有动。至天刚拂晓,却又有一黄衫女子掀帘而入,轻轻取走了那只木碗。铜板在帐顶瞧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一惊。
沈辽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容肃静地穿衣。待他整装完毕,那黄衫女子恰好端了一碗药进来,笑吟吟道,“辽哥哥,你醒啦!”
沈辽不动声色接过药,木碗抵到唇边,他又将它放下,向那女子笑道,“香萝,也不知你姐姐现在如何了。”
香萝道,“姐姐?她早在年前便回了灵宗,说是……说是不如回去侍弄那些花草毒虫来得逍遥。”
沈辽点一点头,忽而略微皱眉,“咦,今天的药,似乎味道有些不同。”
香萝诧异地接过木碗,在鼻端嗅了一回,“没有呀。”言毕眯起眼睛一笑,“辽哥哥怕是喝药喝腻了,想找个理由不喝吧!”
沈辽不置可否,在案几前坐下,轻轻抚摩写有《心经》的宣纸,“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香萝一怔,偏过了头轻声道,“容青姐姐在北望先生那里,兴许北望先生能治好她断裂的筋脉呢,她……”
沈辽叹了一声,“若先生能够治愈她,又何需等到今天?”
香萝捧着药碗上前一步,“辽哥哥,容青姐姐托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眼下你中了毒……怎能不喝药?”
中了毒?帐顶的铜板心中“咯噔”一声,两道弯眉不由得微微蹙起,却听沈辽淡淡问道,“是什么毒,竟需要喝一个月的药?”
香萝叹道,“辽哥哥,那是我灵宗门人下的巫蛊,其实香萝根本就解不了,眼下每日熬药,只不过是压制那巫蛊发作,我……辽哥哥,师父她……并未教香萝怎样解开巫蛊。”
沈辽点一点头,“你师父偏心你姐姐,我知道。”
香萝有些黯然,“姐姐的确比我聪明,性子也讨师父喜欢。”
沈辽试到此刻,已知湘灵之事香萝是全然不知,不由得冷笑一声,“要不是梅娘当年自逐师门,灵宗宗主哪里轮得上她?你师父其人偏激冷酷,自然不喜欢你的敦厚淳朴。”他顿一顿,缓和了脸色向香萝微微一笑,“这些日子多得你的照顾,否则……我沈辽大军亦没法走到今天。”
香萝鼻子一酸,想起那时容青被麒国太子君琼掳走,沈辽疯了一样便要扔下三军去救她,然而军中怎可群龙无首,幸而丹青带回一封梅娘的书信,说北望先生已将容青救出,要让徒弟在身边待一些时日。沈辽这才略微安定,勉强放下此事,继续指挥大军北上。
可是……可是,那封信却是梅娘用以安抚沈辽的谎言,两个月过去,梅娘与丹青四处寻找,却仍是没有容青的半点消息……香萝想到此处,再看一眼沈辽安坐于案几前静静看着《心经》的样子,一扭头,出了军帐。
她红着眼圈,正要去再熬一副药,却听身后轰然一声,有人重重跌坐在地。她回头一瞧,却正是军帐前看守的士兵,此刻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显得手脚都很僵硬。
香萝将那碗药放在地上,回转身去扶那守卫,却见他面露狂喜,结巴道,“夫、夫……”
“什么?”香萝有些纳闷,瞧守卫的样子,问道,“我刚才进帐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到,你怎么像是被人点穴许久?”这一问之下,那守卫忙不迭地点头,却忽然直愣愣看着香萝身后,僵住了神情。
“怎的?”香萝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不由得“啊”了一声——方才她放下药碗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那士兵终于说出口,“夫人,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