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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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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若并未求饶,被发配去了慎思堂罚跪。
慎思堂乃是皇太后宫中的佛堂,平日里太后会在此处诵经礼佛。
她垂首跪了半时辰,膝盖早已麻木,眼见四下无人,她抬眸凝向那尊金身佛,乃是如来,她眨眨眼,袅袅烟雾升腾,漫过佛像庄严法相,她在心底问那普渡众生的佛——
信女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知今生可有回旋余地?
她虔诚地朝那佛像拜了三拜。
太后怕扰了佛祖清净,因此慎思堂平日里守卫并不森严,但鲜少有人知晓,那慎思堂一是太后礼佛之地,亦是太后发落不喜之人的好去处,犯了错的嫔妃罚入佛堂省过,太后在此发难可掩人耳目。
皇太后关上那暗格,冷笑一声。那暗格尺寸不过掌心大小,乃是窥探所用。
她本是想看看这苏府进献的狐媚子是如何闹腾的,苏星若闹腾,她可借此向皇帝发难,直接废入冷宫,再暗中除掉以绝后患。
区区一个末等美人罢了,料想那皇帝也没放心上。
这狐媚子生得倒是有几分倾国倾城,如若放在后宫里,保不齐哪天怀上龙裔就飞上枝头了,她绝不姑息此女。
皇太后冷笑,呵,怪她大意了,当初以为那当今皇帝的生母云氏无甚本事,虽姿色倾城,但母族没落,定掀不起多少风浪。
谁料那云氏竟生生从一介五品的才人坐上了正一品皇贵妃的位子,儿子即位做了皇帝,这狐媚竟能与她平起平坐当太后了?
帝太后又如何?
这后宫,太后岂能有两个。
皇太后每每思及那帝太后,内心一阵厌恶。她出了慎思堂,回正殿歇了。
婢女画屏命人点了檀香。白玉镂雕花炉熏炉轻烟几许,皇太后倏然睁眼,目光恶毒冷怨。
画屏惊诧,垂首低眉,问:“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皇太后伸一手揉按眉梢眼尾处,闭眼道一句:“哀家犯了头疼,传闵太医来给哀家瞧瞧。”
画屏称是,退身走了两步,正欲掀起珠帘,太后又唤住她。
“传哀家懿旨去慎思堂,让苏美人明日一早替哀家煨一碗桂圆莲子汤送来。”
画屏诧异,却未多言,只携了太好懿旨去往那慎思堂。
慎思堂太静,月光被门窗遮挡了大半,堂内甚是阴森。
画屏径入佛堂,垂首而立,对那苏星若口传了太后懿旨。
苏星若已跪得两腿膝盖发麻,疼痛酸胀难忍,她想着自己刚死过一回,上天不会那么容易让她这么快就又死一次,跪完这回,她的计划该开始了,先搜集那薄野宸的奇珍异宝,在宫外寻个僻静所在安置金银,寻个机会逃了,岂不逍遥自在。
虽幽居深宫,她若想逃出去,也不是没有机会。
上一世,薄野宸两度南巡,她都被他带在身边。
虽说是南巡,但实则是微服私访,他扮做那富家少爷游江南,而她则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可不是要日日夜夜带在身边伺候他么。
若南巡时她逃不了,也还有别的机会。
薄野宸即位第三年,也就是她身殒的那一年,那年北地战事吃紧,朝中各派势力为各自党派家族的利益斗得火热,乱中竟有臣子贪图那将士的军饷军资中饱私囊,是以前线将士打仗打着打着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可见朝臣党派腐朽到了何种程度。
北地前线军心大乱,接连溃败,更是连失两座城池。
天子震怒,一朝政变,他雷霆手段,终是杀了那养了几年的大鱼,牵一发而动全身,因党羽牵连,朝中不少要职都空缺着,薄野宸顺势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走马上任,待肃清了那些党羽,他即刻宣旨晓谕天下,要御驾亲征。
满朝哗然。
众臣恐天子有什么闪失,纷纷上表规劝天子勿要亲征,可他还是去了。
那一仗他去了北地半年,夏时去,归时已是隆冬时节,雨雪纷纷。
他凯旋后,便是那白贵妃独得他恩宠,后宫三千粉黛皆没了颜色。
白星蕊终是对她这此前宠冠后宫的淑妃发了难。
她入了冷宫,又死在冷宫里。
上一世他与白星蕊最后如何的恩爱,她不知,因为她已经死了。
*
按照皇太后懿旨,苏星若跪了一晚上,天明后离开慎思堂,随画屏去了寿康宫内的小厨房。
食材一应俱全,她只需就地取材便好。添了柴火,她蹲在在灶前用团扇扇火,弄得一脸的灰。
厨娘们正准备太后早膳,见一位姿色倾城身段如柳的美人在此地蹲着煨汤,都小声嘀咕探讨她身份。
“长这么好看呢,哪能是宫女。”
“是啊,你瞧那手指和白玉似的嫩,哪是做粗活儿的?”
几个厨娘猜来猜去,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苏星若揭开那煨汤的盅,发现汤水都蒸干了,她苦恼不已,叉腰思量了会儿,遂对一位小厨娘说:“姑娘,你教我煨一碗桂圆莲子汤吧?太后要喝,我不会,事后我自有酬谢。”
那厨娘看着约莫十四岁左右,还是个孩子,怯生生睁圆眼睛点了头,挪步过来揭开盅闻了闻,问苏星若:“姑娘是太后宫里人么?”
“我是陛下新纳的苏美人。”她擦着手指说。
话一出,满室的厨娘都过来朝她服了服身子,接过她手里的活儿,一个个都热情极了。
那小厨娘名春韶,厨艺极佳,被太后招进寿康宫里做活儿,众厨娘见她年纪小又怯懦,又频频得太后赏赐,遂都生了些嫉妒,暗里都欺负她,这下见着一位陛下新纳的苏美人,她们可不想让这春韶抢了风头去,在宫里啊,能不得罪人就别得罪,那人保不齐哪一天就飞上枝头了呢?
何况眼前的美人如此秀丽,不巴结岂不是浪费。
众厨娘挤过来,将那春韶挤到角落去,春韶性子怯懦,也不争抢邀功,只默默干着自己的活儿计。
苏星若也未留意那春韶,她自己都是尊泥菩萨,只想着快些应付完那太后,自己好回承欢殿歇着。
这时月见找来了,上来抱着苏星若一阵细看,生怕她家小姐有什么闪失。
“你怎么到寿康宫了?”苏星若洗着盅问。
月见道:“陛下上过早朝到承欢殿来了,我回陛下说美人你在寿康宫,陛下便让喜公公送了几箱西洲贡物到太后宫里,又口谕问太后安,喜公公又问及美人何在,太后说美人你在寿康宫敬孝心呢。”
“……”
苏星若垂眸不答,只学着旁边的厨娘又煨了一锅桂圆莲子汤。
她心下思量着,又笑一回,这个皇太后,真是八面玲珑,罚她跪了一夜的事情不说,倒把罚她做桂圆莲子汤的事情说成是她在尽孝,这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假手于人了,只能乖乖煮一盅桂圆莲子汤送去给那老妖婆吃。
月见见主子脸上一脸的灰,忙拿手帕替主子擦拭,苏星若只挥挥手,一言不发地握着把团扇蹲在炉子边扇火,火一大烟一起来,她呛得直咳嗽。
待桂圆莲子汤熬好,苏星若亲自端了送去,月见想帮忙,但又不敢,只因画屏来了,她只能跟在苏星若后边。
画屏跟上来,道:“美人,我来端吧。”
苏星若却不让,道:“不劳姑姑费心了,我给太后娘娘敬孝心,怎能假手于人?娘娘的寿康宫好宽啊,我记不清路了,姑姑快引路吧,不然这汤该凉了。”
“……”
画屏嘴角往下一沉,又扯了笑上前引路,同时暗自将手中的一包粉末藏入袖中。
*
寿康宫正殿内,皇太后斜倚在一张榻上,帘幔微垂,闵太医正替太后把平安脉,闵太医擦了擦汗,躬身对太后说:“太后娘娘无需担忧,只是暑热导致汗出过多,耗伤津液,太后虽是凤体,也对这暑热无奈何。”
画屏问:“闵太医,太后娘娘昨日偶感晕眩之症,是否要紧?”
闵太医答:“津血同源,汗为心之液,尤其过汗,导致人体气随液脱,大汗亡阳,损伤心气,出现晕厥,可引藿香茶解乏,若夏季大汗之后,食欲不振,或饱餐后困倦欲睡,可取藿香六克、白豆蔻三克、茯苓十克、陈皮一片洗净,加入清水,武火煮滚后转文火煮半个时辰,再反复冲泡至味淡,饮用后则能缓解。”
皇太后挥挥手,说“赏”,闵太医叩首谢恩退出。
这时画屏上前对皇太后道:“娘娘,苏美人还在殿外等候,是否宣进来?”
皇太后问:“事情可办妥了?”
画屏摇首,“那苏美人倒有几分机警,不让奴婢碰那桂圆莲子汤。”
皇太后冷笑,道:“哦?这狐媚子倒是个有几分伶俐的,若是那蠢笨的,哀家收拾起来倒还顺手些,照你说,哀家还得多留意。”
画屏不言,皇太后把玩着手上玉镯,冷哼一声,道:“狐媚子,敢和哀家斗?”
画屏垂首躬立,等候太后发令。太后端了杯清茶,饮了回,说:“去给哀家拿先帝赏赐的翡翠琉璃碗来,哀家用琉璃碗喝她那桂圆莲子汤。”
画屏称是,去取了那翡翠琉璃碗来,通体碧绿通透,果是宝物,又宣苏星若进殿。
苏星若进了殿,献上自己煮的桂圆莲子汤,太后面色和蔼,对画屏说:“倒来给哀家尝尝。”
画屏称是。
苏星若心道不好,这太后如此狡猾。她早知太后不喜欢她,所以处处留意,就怕太后借桂圆莲子汤来发难。
果然,画屏倒了汤,背转身,在碗里下了白色粉末,那粉末无色无味,溶于水后以银针试毒也试不出来。
当然,这太后哪会拿自己的命来糟蹋?但凡皇家馔食,入口之前都会令宫人先试毒,所以,画屏用汤匙搅动了一会儿,随即舀了一小勺,命一个婢女吃下。
那婢女才要试吃,殿外边喜公公就报了声“皇上驾到”,吓得一屋子的宫人跪了一地,皇太后只是微抬眼,蹙眉瞟了一眼苏星若,又坐端正了些。
薄野宸一袭玄色龙袍,立在那儿朝皇太后微微躬了躬。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太后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命人看茶,薄野宸掀了衣袍落座,见自己新纳的苏美人一脸的灰跪在地上,他唇角微勾,目光瞥向皇太后,笑问:“这苏美人敬的什么孝心?”
皇太后只呵呵笑一下,抿了一口茶,说:“给哀家煮桂圆莲子汤呢,你瞧你的美人,一脸的灰,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如何刁难她呢。”
这时苏星若垂首道:“能给太后娘娘敬孝心是嫔妾福分。”
太后:“哦?难为你了,起来吧。”
她才起身,薄野宸便端起画屏手中的那碗莲子汤要喝,吓得画屏将那碗莲子汤打翻了,弄得薄野宸一身的水渍,薄野宸冷着脸拂袖骂道:“端碗汤都端不好?母后身边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画屏惶恐地跪下,“陛下恕罪!是奴婢的不是冲撞了陛下……”
薄野宸只一挥衣袖重新坐下,对太后道:“母后的婢子如此毛手毛脚,不如儿臣替母后遴选几位得力的进来伺候?”
皇太后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哪能不知道这陛下是借骂她的奴婢来骂她呢?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皇帝,分明是要给她这太后一个下马威啊,那狐媚子,果真留不得,她不过略施小计,这陛下还护上了。
太后敛神道:“画屏跟哀家许久,哀家习惯她了,陛下给我换个人,岂非是要让哀家处处不省心?”
“儿臣不敢。”
“……”
你是皇帝你有什么不敢的?
皇太后冷笑一声,抬手一挥,道:“都跪安吧,哀家乏了。”
薄野宸起身拱手,皇太后搀着画屏的手入了暖阁内,帘子垂下来叮当作响,余下苏星若和薄野宸在正殿内面面相觑。
苏星若垂首而立,半晌也不言语一声,薄野宸盯着她那张黑黢黢的脸看了会儿,问:“哑巴了?”
“……”
她抬起头来,“陛下想和我说什么?”
“你如何招惹了太后。”薄野宸淡声道。
那不是因为你故意装着宠幸我才导致的么。一来就给我赏这儿赏那儿的,别说皇太后了,后宫内那些妃嫔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个个儿都恨着我呢,一个末位的美人罢了,独居承欢殿就算了,你还赏一堆的贡物给我,我不做别人眼中钉谁来做啊。
思及此她背脊一寒,望着面前的薄野宸冷汗淋漓起来。
对啊,她真愚蠢,他给她的宠爱不过是想让她成为那宫内人的眼中钉,好替他的白星蕊扛下所有的炮火罢了。
她曾经以为他对她是只宠不爱,现在才知道自己可笑至极。
原来啊,他给的宠也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腹诽完,面上却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我不曾啊。臣妾可没招惹太后娘娘。”
既然如此,她就利用这份终将到头的宠,替自己攒些金银算了。
京城那么大,她要找个隐蔽的好所在藏金银,拿这本钱找个得力的人替自己做生意。
昨天他赏的那箱宝贝,她要运出宫去藏起来,免得那赵九阳背着她吃里扒外。
上一世她快死的时候,赵九阳这刁奴还是她宫内的管事太监,不知偷带了她宫内多少金银,最后她连一件狐球都没有了,想要拿钱打点自救也没了钱财,那刁奴实在可恨。
于是她对薄野宸道:“陛下,我想出宫看望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