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筹》画笛

2、长夜漫

　　祝云推门走进房间，屋内一柜一床、一桌一凳一镜，再无其他，这屋子大抵是长远未住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霉味，但她已顾不上嫌弃，将脏污不堪的破损外衣脱下，低头看着身上好几层的厚重戏服。

　　呵，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是在片场穿越的，否则她穿着露肩短袖要如何与古人解释？

　　祝云自嘲一声，和衣躺上床，一会儿又忍不住起身，坐到了铜镜前。

　　是她自己的脸，只是有些奇怪...似乎看起来嫩了些，不像二十五倒像是十七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渐深，祝云抛下脑中诸多纷乱猜想，在团团疑惑中睡去，可睡了没多久便开始梦魇连连，她被噩梦惊醒，坐起身，双手抹了把脸，面上写满倦怠。

　　外头虫鸣鼎沸，她已无心再睡，透过窗看着模糊月影，只觉心头惆怅。

　　今夜，未免也太长了些。

　　忽闻院外木门被吱呀推开，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祝云侧头望去，来人是穿着夜行衣的纪不天，果然是杀手，定是趁夜黑风高夜去杀人放火了。

　　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一把扯开衣袖，他受伤了，借着月色，祝云能隐约看到他尚在淌血的手臂，只见他掏出几个瓶罐，随意打开往伤口上倒去。

　　风吹过，她闻到几丝血腥味。真是刀尖舔血的危险职业，他们这种人在古装剧里就是炮灰，十个八个一起被主角打的那种。

　　不过眼下她自己的处境更糟，要不要趁此机会...

　　“需要帮忙么？”

　　纪不天大约早已发现了她，眼皮子都未抬一下，用牙咬住布条一头，三两下便将伤口处随意裹好，起身拿过搁在一旁的长刀，径直回了屋。

　　“……”居然毫无回应，祝云皱眉，嫌恶地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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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直睡到日上三竿，终被外头的打闹声吵醒，乒呤乓啷又是那只野猫？

　　不对！她刹那清醒，开门便见院内一片混乱。

　　打架，还是群架。

　　祝云定睛数了数，昨夜那个少年余然不在，只有纪不天，但对面却有四人！以多欺少。

　　啧，太危险了，她立刻便想趁乱从后窗逃走，但胸膛里的血液却被那几把见了血的刀剑引得异常澎湃。

　　她手里缺了点什么。

　　祝云四下张望，未及找到武器，却让她发现屋顶上竟还窝着个伏兵！

　　此人手中一张大丨弩正对纪不天，这是要放暗丨箭！

　　若是纪不天死了，下一个恐怕就得轮到她，祝云在电光火石之间审时度势，她大喊：“小心东南上方！”

　　突如其来的吼叫引得众人分神，纪不天趁机踢飞敌人得以脱身，而与此同时，弩丨箭“咻”地一声携破空之势竟朝她射了过来！

　　就在一刹那，弩丨箭击穿地面砖石，直挺挺矗立在地上，离祝云脚边不足两寸！

　　远处屋顶上的刺客亦是闷声摔了下来倒地不起，身旁赫然插着纪不天的长刀！

　　原来，是他先手一步将长刀掷出伤了刺客，导致弩丨箭射偏。

　　祝云死死盯着那弩丨箭忘了呼吸，足有小半米长，箭丨头铜制，听声便觉重量惊人，如果被其射中，必死无疑！

　　她是昏了头，真以为穿越自带绝世武功。

　　她的自大被这一箭戳破。

　　敌人怒喝一声，再次与纪不天打作一团，可惜失了先手与士气，被击得连连败退。

　　纪不天钳住其中一人脖颈，将其拉离地面，那人瞬间面色涨红口不能言，青年声如寒冰：“回去告诉你主子，莫忘了巢会的规矩，滚。”

　　敌人踉跄落地，愤怒的双眼开始泄露恐慌，片刻后方才手一挥：“撤。”

　　四人带上重伤的刺客，迅速离开。

　　独剩纪不天站在狼藉院落中央，金辉晨光束束撒在他身上，稠黑的衣服都泛了几分清金。

　　墨色发尾被风吹抚，一种柔和与危险并存的奇怪感，他遥遥将目光投向还僵在门口的祝云。

　　祝云抿唇，并不能看清他冰冷无波的眼神现下又多了何种质疑，她只懊恼自己多管闲事，差点搭上条命。

　　她吐气都带了颤声，可见被这弩丨箭着实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余然正巧从外头回来，打破了这诡异又尴尬的静默，一双大眼扫视院内，惊道：“有人来袭？”

　　纪不天颔首，并不多谈，只问：“查得如何？”

　　“查到了。”风尘仆仆的余然笃定点头：“那厮叫许二，就在定远庙。”

　　“走。”纪不天上前将自己佩刀拾起，走至祝云身前停下：“本以为你有勇无谋，看来，胆子也小。”

　　祝云愣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气得身子一颤。

　　余然回头叫她：“还不快跟上！怕了？”

　　怕？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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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远庙远在祥月镇外山上，路程可不近，虽是郊外，一路往来行人却很多，山脚下还有茶摊小铺，很是热闹，上山的路更是整齐宽阔，步步有青石作阶，两侧树木成荫郁郁葱葱，像现代的景区，看来此地佛教兴盛。

　　三人一路快步爬上山顶，此庙高台楼阙、青瓦红墙，隐约诵经、檀香萦绕，人们来往之间脸上都带着些许虔诚。

　　往年，祝云只在过年的时候来寺庙里拜佛烧香祈求来年能火成大咖，当然她只是跟个风，她是无神论者，记不全那些佛祖，只记得素斋的阳春面味道好。

　　祝云暗想他们来庙里大约是要找人，许二是谁？早晨那些又是谁？

　　可惜，她心中疑云深重，毫无头绪。

　　经过大殿，步入四方院内，这里有别于他处，异常喧闹，一颗大柏树下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他们大呼小叫指指点点，神情颇有些惊恐。

　　纪不天与余然对视一眼，上前拨开人群，赫然发现，地上竟躺着个死人！

　　跟着挤进来的祝云两眼一闭，她最近大抵是命犯死神，走哪儿都遇到死人...

　　死者衣饰朴素，看着身形枯瘦，面朝底趴在地上，双手双腿被弯曲成诡异的姿势，显然四肢尽断，身下是触目惊心的一大摊血，纪不天抬头看了眼大柏树，有几根被压断的新鲜树枝。

　　周遭的人议论纷纷，明明害怕但都不愿散去。

　　“诶，让一让，让一让！”

　　庙里的和尚来了，三个小和尚看着年轻稚嫩得很，面上故作镇定，眼底却泄了慌乱，他们“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了一阵，这才抖抖索索地张开白布准备将死人包起来抬走。

　　这时却突然从旁来了一名后生，往地上一跪，痛哭流涕：“许兄啊！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你还年轻啊！你快醒醒啊！许兄！”

　　边上的看客问：“哎呦小兄弟，你认识他么？”

　　后生抬头，抹了把眼泪：“这是良辉巷许家的许二啊！”

　　许二！

　　祝云月眉一挑，心说，真不巧，看来他们要找的人刚死不久。

　　两名杀手对视一眼，自知此事蹊跷，遂退出人群。

　　她扭头跟上，谁知人多混乱掣肘，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好在及时拉住身前人。

　　不巧，手里抓着的正是纪不天的衣裳。

　　她抬头，清晨山顶薄雾与朝阳相融，透着朦胧光晕随晨风漂浮，青年在那天光云影之间微拢眉宇，冷淡道：“松开。”

　　看来不能幸灾乐祸，祝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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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绕到后院，等尸体被暂放于偏房后，趁守门和尚不注意，从侧窗溜了进去。

　　朝西的屋子阴冷无光，一进入便感到阵阵阴寒，屋子中央用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尸体就躺在上头。

　　死者额头内陷，头骨已裂，口鼻大量出血，整个脑袋估计一团浆糊，身上大片尸斑，尸体已经逐渐硬化。

　　余然问：“哥，怎么样？”

　　“死于昨夜子时之前，胸口遭钝物重击，被故意伪装成坠亡。”

　　大抵是杀惯了人，他们自然懂得验尸。

　　祝云默默待在角落，并不想再见尸体...

　　余然奇怪：“怎会有人先我们一步？”

　　纪不天却道：“这人似乎不是许二。”

　　“不是？”

　　青年提起那节断肢打量：“死者小腿萎缩变形，应是多年残疾之像。”

　　“残疾...”余然垂首思索：“许二是个身康体健的，听闻上个月还帮寺里修补庙宇，上蹿下跳的，不应该啊。”

　　“确实不应该，死者面容与画像一致，其中或有蹊跷。”纪不天道：“先去许家。”

　　“好。”

　　两人似是要走了，祝云目光扫过，却恰巧撞见早已凉透的尸体倏地动弹了一下右手，整条沾满血污的手臂荡到了八仙桌的边缘再软软垂下。

　　她瞬间汗毛倒竖，踉跄后退，竟撞倒了屋内桌案！

　　余然动作再快也没拦住，桌案倒地发出了巨响。

　　正担心打草惊蛇，谁知守门的小和尚非但没进来，反而被这声响吓得魂飞魄散，竟“嗷”一嗓子跑走了。

　　祝云惊魂未定，后背发凉。

　　纪不天淡淡看她一眼，随后将尸体垂下的手臂放回原处：“肌肉抽搐。”

　　人死后的正常现象。

　　“竟还会怕这些。”余然嗤她一声嘲讽道：“巢会怎收你这般胆小如鼠之人，还安排我哥带你，当真是暴殄天物。”

　　祝云听不明白，眼下也无心去猜，垂下眼不作声。

　　屋外渐起嘈杂：“他们喊人来了，走。”

　　三人翻窗躲过人群，绕回大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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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在信男信女之中的他们正要离开，余然却在经过大殿时停下脚步：“哥，等我一下，很快。”

　　少年收起佩剑，快步跨入大殿内，面对塑金佛像，恭敬拜之，神色虔诚，随后掏出钱袋，尽数交给了一旁的和尚。

　　祝云皱眉，他们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拜佛，不，比起这个，倒是余然供佛更让她心底发笑，他们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也会信佛？

　　拜拜阎王爷还差不多，等下了地狱说不定能祈求阎王爷让他们在油锅里少炸十分钟。

　　她此刻与纪不天等在院内，心中满腹牢骚十分不爽利。

　　眼神打量至身旁青年…大约是因为佛祖在上，现下看纪不天轮廓冷俊的侧颜，竟感受不到丝毫凶恶戾气，反倒丰神俊朗、气质出尘...要是不说，谁能晓得他竟是个冷酷杀手...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直视，凌厉眼风将祝云看得心头一跳，她假作镇定：“你不去拜一拜么？”

　　祝云也并非真想与他聊什么，只是在沉默良久后听到他冷冷淡淡的一句：“满天神佛，无一可信。”

　　倒是叫她，心中凛然。

作者有话说

　　一件小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