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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楼迎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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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司棋一路欲言又止。
甄思只当没看见,她在心里暗暗分析方才和贾赦的那场对话。
一开始贾赦明显对她这个女儿有些冷淡,但当她主动亲近后,还是转变了态度,话里话外露出一丝温情。
她唇角微微翘起,看来这一步她走对了。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讨好不了的,无谓乎四个字—投其所好。
贾赦这个人有何喜好呢?
书中描写的贾赦喜欢美色喜好古董。但在甄思看来他还在乎一样东西,那就是亲情。
俗话说,一个人缺什么他就越在乎什么。
贾赦缺什么呢?作为荣国府的当家人,他于物质上都是享用最好的,唯独在亲缘上的运道实在差了些。
亲生母亲不喜欢他,总是有意无意偏着二房;亲弟弟也瞧不上他,霸着荣禧堂不搬,随时准备抢了大房的爵位,自己当家。就连唯一的嫡子,也一心向着叔叔婶婶,全然没有对他这个父亲的敬爱之意。
而这点缺憾,甄思打算帮他补上。
贾迎春是贾赦的亲生女儿,女儿的孺慕之情敬爱之意,就不信他不动容。
甄思一回屋子,就让司棋和绣橘两个去整理箱笼,她则上床补觉。
司棋一直没找到机会发问,忍不住和绣橘道:“我怎么觉得二姑娘今儿和往常不一样了?”
绣橘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司棋压低声音说道:“方才姑娘去了老爷书房,不知是什么事,也不告诉咱们一声。”
绣橘在盘点箱子里的东西,闻言奇怪道:“二姑娘是主子,如何事事要与咱们说?”
司棋听了若有所思,半晌才低低说道:“你说的对,是我想差了。”
甄思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微暗。
绣橘去厨房提饭了,司棋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下午我已经传话给王妈妈了,说姑娘找她,这会儿估摸着快到了。”
才说着,门口帘子一挑,就从外面进来一个三十多岁,面容白胖的妇人。
这位应该就是贾迎春的奶母王婆了。
“妈妈在家歇的可好?”甄思对她笑了笑,然后视线才又转回了梳妆镜上。
王妈妈脸上堆着笑,走近了道:“多谢姑娘体恤,原还觉得身上困乏,歇了一日好多了。”
甄思欣慰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又道:“妈妈若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千万别忍着,只管在家歇着便是。老太太和夫人跟前自有我呢。”
王妈妈闻言,笑意更甚,“我就知道姑娘最是个孝顺的,不枉我尽心服侍了您一场。当年您才出生,跟个小猫崽子似的,为了奶您,我家那小子硬是没喝过我的一口奶。”
甄思听着,露出感动的神色,起身携了她的手,两人坐在桌边的绣凳上。
说道:“妈妈对我的恩情我自是铭记于心的。家里这么些人,唯独妈妈最让我觉得亲近呢。”
“姑娘……”王妈妈神情动容。
甄思拍了拍她的手,“妈妈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王妈妈越加感动。
“不过,眼下我却有一件为难事。”甄思垂眸,眉间似有万千轻愁。
王妈妈见此,立马拍着胸道:“姑娘有什么为难事只管告诉我,我定然帮您办好。”
甄思闻言,眼神一亮,破涕为笑道:“此事还真就交给妈妈最可靠。”
她道:“这几日,我日日梦到姨娘,心里不安的很。就想着禀告了长辈,让人去观里为姨娘做场法事。只是老太太不肯我出远门。妈妈,若你能代我走一趟,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王妈妈一听是这事,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外面冰天雪地的,我一个老婆子腿脚也不灵便,还是让底下的孩子们去的好。”
怎料甄思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妈妈,这屋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除了你谁还能代替我呢?你放心我会禀告祖母多派几个小丫头服侍你,等做完了法事就早早接您回来。”
“………”王妈妈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既如此,妈妈今晚上不必伺候了,回去收拾行装,明儿一早就出发。”
“这么快!”王妈妈有些不安。
甄思却道:“妈妈早些去,便能早些回来呀。”
她说着露出依恋的神色,“唉,要不是为了姨娘,我真不舍得您老离开我。”
王妈妈听着心下稍安,在门口和甄思依依惜别了,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去了。
绣橘提了饭回来,甄思夹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她是个肉食动物,又有些无辣不欢,可今儿这一桌全是素菜。
绣橘还以为她心里伤怀吃不下,劝了两句也便算了。
次日一早,甄思带了司棋去了贾母处请安,留下绣橘让她带着人搬屋子。
如昨日一样,在贾母处用的早饭。不过今儿却不急着走,与贾母把昨儿让王妈妈去观里帮姨娘做法事的事说了。
贾母果然同意了,她叹息道,“你姨娘是个好的,性子和顺柔善,从未与人红过脸。可惜没福气早早去了。你能记得给她做法事,这很好,一应花费就从公中账上出吧。”
“多谢祖母。”甄思一脸的感激。
旁边凤姐奉承道:“到底是老太太心疼孙女儿呢。”
王妈妈去观里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从屋里出来,甄思又给凤姐道谢,“让凤姐姐费心了。”
又说,“王妈妈身边我让我屋里两个小丫头跟去服侍了,至于出门的小厮,就劳烦凤姐姐安排了。”
凤姐点头应下,问道:“道场二姑娘打算做几日?”
甄思斟酌了一下,说道:“就做七七四十九日吧。不过,做完法事我想在观里点一盏长明灯,让王妈妈在旁守上九九八十一日。如此,也算全了我的孝心。”
凤姐听着颔首,“我这就让周瑞家的挑人去,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只管告诉她。”
甄思再次谢过。
和凤姐儿分开后,甄思又去了邢夫人处。她今儿搬家,按礼要辞过嫡母。
邢夫人一向与继女关系生疏,两人一阵公式化的对答后,甄思便出了屋子。
瞧着时间还早,想着屋里此时乱糟糟的,也没个地儿歇午觉,索性去园子里逛逛。
才过正月,这个时节即便是贾家,园子里也光秃秃,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既然出来了,甄思也不急着回去,到各处走一走,顺便记下沿途的路线。
“咦?这不是二妹妹吗?大冷的天你怎么在外头?”
甄思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前面立着个身量微丰,眉眼含笑的少女,她立即笑道:“是宝姐姐啊,这大冷的天姐姐怎么也在外头?”
宝钗缓步走了过来,打量她一眼,说道:“我去看姨妈,才准备回去。几日未见二妹妹,可还好?”
甄思笑着点点头,解释道:“我屋里丫头们搬东西,我不耐烦在旁边吃灰,所以躲出来了。不想就遇到姐姐了。”
宝钗也知道迎春三人要搬到荣禧堂去的事,今儿她去时姨妈正让人收拾屋子呢。忙忙乱乱的,她没有多待就出来了。
她拉着甄思的手,笑吟吟邀请道:“二妹妹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吧,外面冷清清的,可别着凉了。”
甄思想了想,一会儿也没什么事,便欣然答应了。
两人亲亲热热的去了梨香院,薛姨妈正在家,见了她十分热情。
“二姑娘可是个稀客,香菱,快倒茶来。”
甄思不好意思的道:“姨妈客气了,我突然来搅扰姨妈了。”
“这是什么话,我呀巴不得你们日日搅扰呢。”薛姨妈说着拉了甄思去里面屋子坐,“平日,家里就我和你宝姐姐俩个,冷清的很。正好二姑娘来了,你们姐妹俩好生亲香亲香。”
甄思抿唇笑了笑,说道:“宝姐姐为人和气,我们都喜欢呢。只是前几日家里有事,却是怠慢姨妈和姐姐了。”
薛姨妈知道她姨娘仙逝的事,面上露出怜悯,“好孩子,快别伤心了,这人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咱们活着的人就得看开些。”
甄思听到她的这番开解,渐渐舒展了眉头。
这时一个粉色绫袄的丫头端了茶来,甄思见她生的秀丽,眉间还有一点胭脂记,不由赞道:“好漂亮的丫头。”
说着看向旁边的宝钗,笑道:“宝姐姐家真是个人杰地灵的神仙地方,这些丫头不是模样俊俏就是人品伶俐,可比我屋里那几个强出百倍去。”
一话逗的宝钗和薛姨妈笑起来。“这话可仔细你的丫头听了置气。”
旁边司棋佯作失落的道:“宝姑娘可瞧见了我们姑娘的性子,真真是个喜新厌旧的,今儿早上才说咱们是最体贴的,如今瞧见更好看的了,就把人家抛到脑后去了。”
一听这话,薛姨妈和宝钗越发笑的不可收拾了。
宝钗捂着笑疼的肚子,说道:“哎吆,往日我只当二妹妹不言不语,是最文静不过的,不想却是看走了眼。仆似主形,妹妹的丫头这么促狭,可见妹妹平日是个什么样子了。”
“宝姐姐这话可是冤枉人了。”甄思一脸的无辜。
宝钗却是再也不信她了。
不信就不信吧,甄思也没打算真装成个二木头。
她喝了茶,看见炕几上放着针线活,不由拿起来细瞧。
“呀,好鲜亮的活计,瞧这上面的蜻蜓,竟似活了一般。”
宝钗笑着谦虚道:“是我闲来无事胡乱做的,让妹妹见笑了。”
甄思摇头道:“姐姐巧手无人能比。我却是绣不出来这样好的。”一边说,一边眼神还留恋在那副蜻蜓采荷的绣品上。
宝钗见她实在喜欢,便说道:“妹妹若是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几条自己绣的帕子,送给你。”
“当然不嫌弃,宝姐姐的手艺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有丫头去箱子里取了三条帕子。
甄思接过细看,一条绣着柿柿如意,一条绣着喜鹊登枝,一条绣着四季海棠。
她眼里有藏不住的欢喜,笑着向宝钗道谢。
薛姨妈见她们姐妹说的投缘,便说让甄思留下来吃饭。
甄思爽快的答应下来。
薛姨妈家来自金陵,家里的厨子做的是正宗的苏菜。
蒸鲥鱼、镶丝豆腐、葵花圆子、火腿炖黄芽、素什锦菜,还有最有名的那道糟鸭掌鸭信。
一顿饭吃的甄思乐不思蜀,这些菜她从前也尝过,还是专门去南京当地的一家很有名气的菜馆,但比起今日吃的味道还是有些差距。
尤其是那道镶丝豆腐,甄思平常并不爱吃豆制品,因为吃不惯豆腥味儿,但这道镶丝豆腐却做的鲜嫩可口,好吃的差点让人连舌头都吞了。
吃完了一顿宾主尽欢的晚饭,甄思才向薛姨妈和宝钗道辞。
宝钗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司棋,便让丫头莺儿提了灯送她们一送。
回了荣禧堂,甄思先去见过王夫人。
王夫人问她怎么没回来吃饭,又听到她说去了梨香院看望薛姨妈,在那边吃过了。不由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你宝姐姐才来我们家,你们姐妹之间该时时走动,不要生疏才是。”
甄思说道:“宝姐姐心灵手巧,一手绣艺真是让我自叹弗如,她见我喜欢,还送了我几条帕子呢。”
“你宝姐姐的女工可是请了金陵最有名气的绣娘指点过,你倒是眼光好。”
王夫人想起妹夫还在时为侄子侄女儿延请名师,寄予厚望,现今宝钗瞧着是个好的,蟠儿却……
一时心里惆怅,再没了说话的兴致。
甄思察言观色,便告退回了自己屋子。
三间抱厦,甄思和探春住了最边上的两间,中间给了最小的妹妹。
这里的屋子可比甄思在大房住的好了不知几倍,再细细摆布收拾一番,可谓天上人间。
一踏进屋子,只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激得甄思打了一个激灵。
往里走,一水儿的黑漆家具,清雅大气。地上铺着绵软密实的花鸟波斯地毯,落地罩上挂着银红雾绡帐将,整个房间分为两部分。
西边是卧房,梢间一张雕花描金架子床,床头是张宝座式镜台,中间嵌着一块西洋玻璃镜;次间靠窗设榻,铺了水绿暗花绸缎坐褥。东边是平日坐卧的地方,未设隔断,窗下一张贵妃榻,对面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甄思不断感叹着:富贵乡,温柔地。
怪不得贾宝玉不想读书科考,只想和姐姐妹妹一起享乐呢。这样的生活给她她也要堕落啊。
绣橘早已备好了热水,甄思洗了澡,换了一身丝滑柔软的寝衣,坐在软榻上两个丫头给她擦头发。
擦到半干的时候,司棋还用手取了一滴散发着香气的精油细细抹在发尾,保养的一头青丝又顺又滑。
之后,绣橘灌了汤婆子塞到被褥里,甄思躺进去时被窝暖呼呼的,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姑娘快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服侍老太太。”绣橘说罢,替她捂好被子,转身吹了蜡烛,才退出去。
甄思一晚上睡得香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