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hifumi

2、第 2 章

　　雷纳斯走后，空旷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寂寥。法修披起一件睡衣，学着雷纳斯做过的样子伸直手臂，将手掌对着门洞的方向。如果方法没有错，门就会自动关闭。可尽管完全不走样地复制了雷纳斯的动作，心中的“命令”却无法顺利传达到门上。法修定定地维持相同的姿势站了许久，眼前洞开的墙壁依然纹丝不动。
　　“重要的并不是动作，而是想要关门的意愿。”上一次雷纳斯教法修关门的方法时曾经这么说过，“整座房子都是用敏感度超高的材料制成的，所以它们能够对你的动作做出回应，但是心中的想法必须有极强的意愿才能传达到材料上面。”
　　放下酸痛的手臂，法修不禁苦笑。看来战争夺走的除了他的家人和记忆，还有坚强的意志。

　　雷纳斯的房子就像数片层层叠叠垒起来的奶黄色贝壳，光从外形上看，完全无法想像里面布置的竟然都是方方正正的房间。每次法修走出家门回头望去，总不自觉地思考这座小小的屋子究竟是怎样的构造、使用怎样的材料，却总也想不透。也许正如雷纳斯所说，只要他重新掌握那些曾经学过、却因为战争的冲击而遗忘的知识，不论是房子的构造也好，抑或雷纳斯的工作也好，无不能像周围的人那样将之视为理所当然，而不是傻乎乎地站在冷风里想破头。
　　从雷纳斯的房子所在的位置到学校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但法修每次都会先到附近的战争纪念公园里绕一圈之后再去学校。这也是雷纳斯的主意，他认为让法修经常看看关于那场战争的记载可以刺激记忆的恢复。
　　公园的大门前安置了一块硕大的圆柱形纪念碑，上面铭刻着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士的名字和这一场战争的前因后果。死亡的士兵并没有过去的那些战争那么多，但是像法修那样受战争后遗症困扰的人数史无前例得高。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法然认认真真地将不多的名字逐一念了一遍。
　　“……这些名字承载着这个国家的苦痛，承载着我们的伤悲。”
　　读到最后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将最后的文字念了下来。
　　法修回过头，一个白衣的少年正朝着他浅浅微笑。
　　“你对这场战争感兴趣？”
　　少年问，刚才的笑容已消失不见。那张如娃娃一般的面孔似乎回忆起了战场的残酷，流露出与他的外貌表现出来的年纪不相匹配的痛苦。
　　法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观察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穿着白色的衣裤，一尘不染的衣服像是刚从消毒液中取出，白得刺眼。焦黄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但这些仅有的色彩也惨淡得似乎刻意漂白过一般。少年的存在就像一个浅白色的幽灵，虚弱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的样子让法修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会在这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突然消失不见。
　　“啊，抱歉，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少年终究没有消失，相反在沉默中率先开了口。这样的举动更让法修加强了此人来者不善的印象。少年伸开环抱的双手，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说：
　　“我是‘一目’。”
　　“一目？”
　　法修瞪住眼前的人，不自觉地做出戒备的姿势。
　　“是的，这是战争结束后的新名称——我个人并不主张这种鸵鸟式的做法。仅仅是单纯地修改官员的名称究竟能对治愈战争带来的伤痛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并不乐观。”自称“一目”的少年笑着做出说明，“总之，所谓的‘一目’按照战前的说法就是‘最高司法官’。如果将司法系统比喻为金字塔，‘一目’大约算是站在这座金字塔的顶端。”
　　“司法官不坐在法庭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目微微偏过头，如刀的视线斜斜地刺入法修的身体，让他不禁产生逃跑的冲动。
　　“你的名字是法修，对吗？”一目又说，“战争后遗症带给你多少影响？你的记忆里还有没有‘通缉令’这个词？”
　　对方大大咧咧地直接称呼这个名字的态度让法修皱起了眉头。
　　“通缉令怎么了？”
　　“有这样一个男人，他在战争期间大肆散布关于战争的谣言，利用战时的无序和恐慌窃取了国家的秘密。将这样的人列入通缉令，调动全国的警力在全世界范围内展开追捕，你认为合适吗？”
　　法修嗤之以鼻。“合适也好不合适也好，这是你们的事。”
　　“这就是战争遗孤的想法？”一目眯起了眼，灰色的视线仍牢牢锁定在法修身上，“有趣，非常有趣。”
　　法修盯着一目那张不动声色的脸，还是无法参透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如果我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叫雷纳斯·塔伦蒂诺，你打算怎么做？”
　　雷纳斯·塔伦蒂诺？
　　“你能告诉我，你是否听过这个名字吗？”
　　一目的视线直直地射了过来。
　　轻轻吐出积在胸口的闷气，法修一个字一个字地反问：
　　“这是讯问吗？司法官好像没有这个权力吧？”
　　一目终于做出了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料到法修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的，你说得没错。”一目连连点头，神情却若有所思，“的确是这样没错。如果你认为我的问题冒犯了你，你随时可以依照行政程序控告我违反法定程序——你说得完全正确。这很有趣，非常有趣。”
　　一目忙不迭地肯定法修的说法，让他一时有些混乱。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要走了，我还有事。”
　　再也顾不上参观公园里的纪念品，法修扔下话转身就走。此时他心里只想着快点逃离这里，离这个奇怪的司法官越远越好。
　　“不过如果按照程序走，接下来出现的就该是‘二目’。你确定你真的愿意见到‘二目’？”
　　一目的声音仿佛粘在法修的耳边，不屈不挠地钻了进来。法修捂起耳朵，低着头一个劲地朝公园的出口跑去。
　　要把这件事快点告诉雷纳斯——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