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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伙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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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书店不算好找,藏在闹市中一条小巷子里,闹中取静,倒是一块舒心的好地方。
这个书店也不大,铺面不过三丈,悬着一条黑底金漆的匾,上书蘅书坊,不是什么名家的字,只能说是写的板正,却别有一番风流标致。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人家卖的都是墨香四溢的新书,而这里卖的则全是些破烂流离旧书。
“你真的就卖这些?”浓墨拄着扫把,浑身蜘蛛网和灰尘,累的气喘吁吁,不可置信地指着地上的一堆发黄的破书。
“是啊……”端墨蹲在一旁,笑道:“咱俩以后就靠这个吃饭了!”
浓墨:“……你存心饿死我是吧……”
端墨无辜摊手,宝贝似的把那些破烂收起来,比较完好的一本本摆到书架上,实在拿不出受的就摞到书筐里,等闲暇了用浆糊竹纸粘好弄平整了再卖。
浓墨冷眼看他忙活,一句好话也不肯说,翘着二郎腿喝着小茶,悠悠然道:“我以后就靠你养着了,掌柜的可要多多包容啊……”
一本破书丢过来砸脸上,浓墨立即乖乖爬下来跪在地上擦地。
“还知道谁是掌柜的,嗯?”端墨抬眼冷笑道:“我养不起你这尊大神,趁早自给自足去!”
浓墨大气不敢出一个,小声小气地在后面陪着笑,手脚麻利地擦干抹净了,接着捧上茶水点心,随后老老实实下厨做饭。
端墨得意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
小店才刚开张,虽然只是小本生意,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不记得很多事,却牢牢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的,做什么事,也要谨慎入微。凡事存了十二分心思去做,就会顺心很多。
隐没了原来的姓氏,虽然觉得对不起父亲,却也省了许多麻烦,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再想,便头痛欲裂。
哎,算了。
端墨起身,把窗棂支起一些,融融的春光就泼洒了满地。他舒适地伸个懒腰,埋头继续修补,不一会儿,眼睛酸痛了,就转转头颅,不曾想,窗外一片春光中,是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
“端公子,可否叨扰了?”
齐铭远微微眯着双眼,唇角弯弯。
端墨的心猛地一跳,面颊上不由得发热。
见鬼,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
其实,连带这一次,他们不过见过两次而已,可端墨却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这人,与他那段空白的时间大有关联。
可他并不愿去追究什么。当初离开润京时,初雪与郁唯欲言又止,被端墨果决地打住了话口。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如若是欢喜,有过便不后悔,若是伤痛,那不如永远埋没了,落得自在。
更何况,他见着身上一些古怪的伤痕,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那又何必自寻苦吃呢?
收拾好了行装,他便带着自称是他患难之交的浓墨去了江南,那个在夫子口中温婉清丽如女子的地方。
经此一役,于他恍若一梦,一梦之间沧海桑田,一梦之后看淡许多。
未尝不是好事。
他淡淡笑了笑,稳了心神,起手笑道:“齐兄?进来喝杯茶如何?”
端墨净了手,却见浓墨怔怔地瞧着外面坐着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端墨笑着捏捏他的脸:“看人家长的好看,就傻了?”
浓墨皱眉,没好气道:“你可比他好看多了!”
端墨扑哧一笑:“我留他晌午在这儿吃饭,你多做一份吧。”
浓墨赌气道:“要做你来!我才不要给他做饭吃!”
“哟哟,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功夫脾气这么大?”端墨笑道:“难道那个人得罪过你不成?你恨成这样?”
浓墨嘴唇动了半天,才一跺脚冲回厨房,絮叨:“总之那个人不是好人,你最好离他远远的!”
端墨见他说的莫名其妙,自己也摸不到头脑,只得悻悻笑了,亲手收拾好茶具。
白瓷茶壶里泡着茉莉香片,自然比不得从前,却因为泡茶的是这个人,滋味就不一样了。
齐铭远端着茶盅,从眼角细细端详着端墨,似是永远也看不够,而一直以来漂泊的心思,也终于游丝似的挂上了岸边,略略有了安宁的意思。
端墨垂着眼皮,侧脸在阳光下像镀了层薄薄的金边,柔和细腻。
他无知无觉地浅笑,仿佛周遭尘埃落尽,喧嚣寂静,对他,却是不动分毫的。
这个就是原本的他吧……
齐铭远有点恍惚,却看清楚了更多,不由得舒心笑了。
正当他想入非非时,一只碗重重砸在桌上,一点汤水撒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声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齐铭远忙抬头看,之间浓墨那张圆圆的脸正怒气冲冲地对着他,两只酒窝里也盛满了“我看你很不爽”的信号。
齐铭远一怔,随即扬唇一笑,不在意地抽出手巾擦了擦污渍,道:“天干物燥,即便是在这江南烟雨中,也得小心火烛。”
端墨挑眉瞅了一眼浓墨,了然一笑。悄悄在背后握了握他的手,对齐铭远歉意道:“浓儿这些日子累坏了,齐兄莫要见怪。”
齐铭远瞧见他的动作,心里一酸,神色暗了暗,却立刻装作不在意的神色,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很自然的。”
端墨忙起来去厨房端吃食,留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干瞪眼。
“你怎么又来了!”浓墨咬着牙,低声道。
“我怎么不能来?”齐铭远抚着茶盅:“我想念你家公子,不成吗?”
“禽兽!”浓墨呸道。
“哦?”齐铭远冷笑道:“彼此彼此……你不要说没那心思。”
浓墨语塞,恶狠狠地剜他好几眼,恨不得现在就撵他出去。
齐铭远越发觉得有趣,笑的像成精的老狐狸,让人忍不住想去揪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