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光》不盐

4、第 4 章

　　韩楠其实想过自己可能也会有这么一天。
　　白天工作累个半死——不健康饮食——回家吃饭后休息一下出来夜跑——遇到危险，遇到危险，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

　　山坡下的灌木丛里，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细瘦身影清醒过来。她艰难的爬起来，跪趴在丛叶掩映的阴影里捡起自己掉在落叶上的手机，小心翼翼往旁边挪去。

　　她死死盯着自己滚下来的山坡上，动作缓慢且跨度极大，几次试探后，成功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挪到了树后。

　　与此同时，她把一边耳机重新戴上，并按下了紧急联系人电话，选择了预存的“110”。

　　电话在一秒内接通了。

　　未等接线员说话，韩楠就脱口而出心里反复酝酿了十几遍的话：“天养路街心公园人工湖东二呜呜呜……”

　　——天养路街心公园人工湖东，二百米，救命！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淹没在了被掐着脖子捂住嘴的哀鸣声里。

　　一股奇异的、近似血腥的浓郁甜香在她的呼吸道里弥漫开来。这味道……它似乎一早就在，一直都在……

　　手机掉在了地上。

　　耳机线被扯开了。

　　接线员焦急的呼喊与紧促的、针对施暴者的威胁话语在她耳中支离破碎，与一种沉重的、拉风箱般的灼热呼吸混杂在一起，合奏成无状的死的节拍。

　　人工湖东二百米……

　　人工湖……

　　……

　　湖面波平如镜……

　　……

　　——湖面，无风自动！

　　一道身影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切开了湖边的夜风。他携狂风而来，如雷似电，投身撞破林间暗影，带泼无限银月天光！

　　在黑暗中，那道身影竟像是被狂风送来的，与月光一同坠至韩楠身边——

　　然后，弓步崩拳！

　　一拳轰出！！

　　一声巨响。

　　它甚至让电话里仍在焦急呼喊、并试图改换怀柔政策与嫌疑人交流的接线员都震撼了，声音都顿了一下。

　　而当她在短暂的时间里整理好思路，准备继续嘴炮为附近出警争取时间时，连绵不绝的巨大动静接踵而至。

　　作为专业人士，她能清晰的听出那不是枪声，而是……钝器击打？

　　不，这也不太一样……

　　总之，情况有变，现场目前肯定不止有第一加害者与受害者本人。接线员二话不说直接通知了出警人员，自己则是冷静心态，继续倾听现场情况。

　　现场，铁九一个弹踢踹得这个打起来手感特别硬的对手踉跄着撞在不远处树干上，一手把那看起来神智有些涣散的年轻女孩拎到自己身边，将她保护起来，死死盯着对面挣扎的敌人。

　　“……”

　　很好。那根本不是人。

　　形似狼人，皮毛黑红，蝎尾赤眼。而且，看它怨毒的目光，显然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铁九一时间表情都有点儿漂移。

　　他看了一眼地上还亮着的手机，慢慢屈腿躬身，出手如电的把它捡起来打开免提。

　　随后，他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轻咳一声，道：“接线员，在吗？”

　　警方接线员一惊：人声？

　　“在的，请问报警人怎么样了？您是什么人？”她下意识问道。声音从铁九口袋里传出来，隐约有些失真。

　　与此同时，监听这次对话的出警单位正在给武器上膛。

　　“报警人目前有昏迷征兆，但非急性休克，这片区域充斥有异常气体，建议出警方携带防毒面具。我是个路过的外科医生。”铁九沉声道，“不用问我有没有见到嫌疑人……”

　　“……它就在我面前，看起来很恼火。而且，我个人认为，它看起来不能算是‘人类’。”

　　“看起来不算人类”？

　　接线员瞳孔震颤，然后就听到了铁九对它的描述。

　　刚听了个开头，她就一头冷汗的翻开操作台上的一个盖子，按动了底下的红按钮。

　　“我已经通知了负责此类事件处理的对口部门，请您小心谨慎，尽量以保全自己等人的生命安全为主！”接线员的声音似乎依然冷静，听上去却有些略微颤抖。

　　……

　　一般路过的外科医生铁九其实听到了社会服务业同行的这些话，却不能分神去和接线员交谈。

　　他正摆出躬身威慑的架势，死死盯着那头血色狼人猩红的眼睛。

　　如果是人对人，无论是切磋还是对决，像他这种人都习惯了第一时间放松姿态卖破绽。

　　因为人类会被自己的贪心欺骗，就像打游戏时那样，这里贪一刀那里贪一刀，贪着贪着人就没了……

　　而现实中的对决是几乎没有容错率的，两人面对面出手，一个判断失误就能送一大截优势出去。

　　无论是强打还是攻心，在势均力敌时，人与人之间考的就是一个谁更理智。这与下棋相反，武学博弈中，忍不住先出手的其实变招更受克，输的概率也就更大。

　　但现在不一样。

　　铁九身边还有一个半昏迷状态的普通人，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受害者。

　　目前，关于硬性条件，他只知道这头蝎尾狼人的抗击打程度与大约重量。

　　在更多数据被他掌握之前，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保证这个昏迷在他臂弯里的女孩会不会受伤。

　　万一受害者再次遭遇被掳走的威胁，就得不偿失了！

　　而对面的狼人似乎也在顾虑什么……虽然它同样躬身死死盯着他、试图与这个斜刺里杀出来的敌人互相威慑。但事实上，它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不能伤害目标”与“无法保证夺得目标的同时不受致命伤”，两个原因里恐怕至少要占一个。

　　铁九沉眉冷冷的盯着它，听着风中渐渐传来隐约可闻的警笛声……

　　——很好，警察快来了。

　　狼人明显清楚‘警笛声’代表着什么。它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了。

　　但它仍踟蹰不定，盯着铁九和他怀里的女孩不愿离开。

　　——很好，智商不高、不通战术，贪心不足，在未受更多伤害之前不懂选择迂回。

　　虽然狼人身上此前被他连拳叩崩打凹折断的肋下已经充气似得恢复到了一半……但在铁九眼里，己方有利条件并不少。

　　而且，以上条件再结合它此前试图无伤掳走女孩而不是就地杀死的行为，铁九有理由怀疑到一些更加古怪的地方去。

　　——或许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

　　而接线员提到过的“对口部门”，又证明了它绝对不是偶发性的。

　　能让上头特地成立一个具有作战能力与执法权的部门去针对，这种情况绝对为数不少。

　　那么，在平时，他这样闲着没事就会往奇怪地方蹿的人，为什么没见过它们呢？

　　——它们藏起来了。

　　而最好的隐藏位置，就是……

　　……人群里。

　　人类很难彻彻底底以旁观者的目光去审视包括自己与亲友在内的整个人类群体，这就是它们隐匿的基础。

　　当然，这是、也只是建立在它们没有一些超自然藏身地的条件上……

　　而关于这之中的问题，其实很好求证。

　　于是，监听中的各部门与接线员就听到了那个一般路过外科医生的声音。

　　那是一种低沉且磁性的嗓音，毫无方言口音，普通话十分标准、字正腔圆……

　　“你好。”铁九压着这把能去演播厅客串一把的嗓音，沉声向狼人打招呼：“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左右，正是标准入睡时间，您不回家休息一下吗？”

　　“要知道，目前社会上心脑血管疾病高危人群年龄正在逐步下降，虽然我看您仍身强力壮，但也建议为未来考虑一下。”

　　“……”

　　？？？

　　监听频道里一时无语，接线员都和旁边无声坐了半天的几个机关负责人互相看了看，堪称一个相顾无言槽多无口。

　　不是，这位医生，您怎么还和蝎尾狼人聊起来了？您是准备给它们来一套话疗吗？？

　　所以说，这其实是个心理医生？

　　一般路过且莫名其妙就跨了科室的铁医生此时正表情严肃的看着那头蝎尾狼人，尤其是……看着它微微眨动且闪过思索意味的眼睛。

　　他不觉得它是在思考自己的提议，事实上，这表情本身就可能是个战术诱骗。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在思考”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很可怕的信息……这代表着，如果它有形态转化能力，它和与它相似的那些成规模异类生物，很有可能就藏匿在人群里。

　　所以，“对方或许可以沟通”，在对方已经实打实证明了它敌对立场的情况下，并不是个好事。

　　铁九平静的看着狼人，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而他知道，它也在等，等一个机会。

　　在双方的意识中，己方都会拥有一份支援……而现在，比的就是谁更“静”，能静到支援真正到来。

　　铁九清晰的听到了，远处有细碎的、压低的伏行声蔓延而来。

　　他眉头紧锁，确定了身后退路在短期内没有被堵截的风险，并扣紧了怀里昏迷女孩的腰，随时准备把她往肩上一扛或者打横一抱就紧急撤退……

　　在混战中，他会尽量保证受害者不落下残疾。一时的痛苦总比永恒的死亡要强。

　　而当他这么想的下一刻……

　　……从公园附近的商场楼顶，到他面前的黑红色蝎尾狼人额头。

　　一星红色激光，突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