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工果子酉

3、Chapter.3

　　一滴雨敲醒了他。

　　克洛克达尔睁开眼睛，雨滴正从灰色的天顶纷繁坠落，他似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全身飘飘然的。他的意识还与空白无二，于是不经思考地用双手撑住地面坐起来，但是一坐起来，克洛克达尔才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他看了看他的两只手，被折断的那只手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另一只手上被烧伤的痕迹也不见影踪。他转起手腕动了动……没有丝毫的痛觉。他的目光顺着下移到腹部……那里现在连道疤也没有剩下，他又伸手去摸胸骨，一根一根，完好无损。最后是腿，他分别抬起两条腿伸缩了一下，也没有痛感。这果然是一场白日里的梦？他杀死三个人，之后自称恶魔的女人出现，她残酷地折断他的手和腿，然后还剖开他的肚皮往里塞奇怪的东西……

　　克洛克达尔坐在地上，怔怔地想着，他的脑子像是被一团雾笼了去，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这时雨
　　好像又下得大了一些，雨水落在地势略倾的地面上，一点点流到他的脚边。

　　红色的雨。

　　他像是猛地惊醒过来，慌忙回神，环顾四周。不远处的泥墙下，三具尸体赫然在目，雨水一遍又一遍地洗着他们，血水混同雨水，不紧不慢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流来。

　　他们还在……

　　他的罪证还在，那么梦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是从那个女人出现算起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原本断了的肋骨也接上了，腿上的伤也好得一干二净了？梦与现实的分境线越加模糊，雨水把他淋了个湿透，却没能帮他把思维也洗干净。盯了那三具尸体好一会儿，克洛克达尔终于做了第一个决定：先从这里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气持续放晴，克洛克达尔也开始忘却泥墙下的那个阴天。除了梦之外，他还能找出什么解释呢？只是有时候，一双血红的眼睛会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这让他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不安和不快像冰冷的刀片贴上背脊，叫他浑身不自在。忘掉吧，忘掉吧，不要去想它，他只能如此反复地暗示自己。

　　只是没过多久，他发现梦中留下的碎片……已经死死地扎进了他的生活。
　　有时候一觉醒来，他发现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沙子，当他惊得呆坐在床上，希望一切都恢复原状的时候，那些沙子真的就飞向他，等他再一看，身体还是那具身体，摸遍全身上下也没发现里面嵌了一颗沙子。

　　后来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克洛克达尔也逐渐摸透了窍门：这些沙子就是他，他就是沙子，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随地让身体变成沙子，然后再变回去。习惯了这些以后，他开始让这些沙为他所用，只得说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不要多久，游荡在这座破落小镇里的孤独灵魂都沦为了他的试验新招的牺牲品。他对身体的变化感到兴奋，对一切可尝试的招数跃跃欲试，以力量去征服带给了他满足感。

　　克洛克达尔不是傻子，他自然会去追究这一切变化的原因，他知道了恶魔果实这么一种东西，知道了它的分类、特性、作用，他毫不怀疑自己正是吃下了自然系中的沙沙果实。然而当这一切却只能归咎到那一天恶魔所说的话上时，克洛克达尔觉得烦躁了，以为已经遗忘了的不安和不快又蹭蹭爬上他的背脊，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双血红的眼睛又潜了进来，它看着他，就像要把他吞掉一般，看着他。

　　那双眼睛如影随形，他每次用沙子劈开一个人，每次用沙子吸干一个人的时候，血红的眼睛就仿佛在他的背后盯着他，这让他的暴戾和烦躁愈演愈烈，就当他快把自己弄疯的时候，万恶的根源再度造访。

　　恶魔的第二次出现仍是在一个阴天。那天克洛克达尔爬上小镇最高的塔楼，他站在楼顶俯视肮脏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种仿佛拥有一切的视感让他得到了满足，湿冷的风刮过他的脸，又让他觉得登时清醒了许多。当他转头看向侧边的时候，那个女人就站在他身旁。

　　克洛克达尔没被吓得半死，他一声怪叫，蓦地向后弹开了好几米。恶魔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收回去。她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护栏上，手臂托着下巴支住，两条腿在后边不安分地互相蹭着。

　　那女人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小朋友，你反应可够慢。”

　　克洛克达尔贴着另一侧的护栏，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如鬼魅般出现的女人，她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察觉？！尽管他的身体反应很快，思维却有点跟不上，他本想问“你怎么在这里”，但是话吐出嘴边以后，不知怎么地成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恶魔这次连看都没看他，只是嘲讽地一笑，“我是恶魔呀，名字叫贝露，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还是说人类都像你这样笨得连句话都记不住？”

　　该死的傲慢女人！这一句话挑起了克洛克达尔的怒火，冷风带走了他连日来的最后一丝耐心，他一鼓作气朝那女人扑去。当他的手按到她的手臂的时候，克洛克达尔认定大局已定，不管她力气有多大，只要他在握住这只手的瞬间开始吸取水分，她将马上是一具干涸的木乃伊。

　　她送的礼物？那么现在就用这份礼物亲自结果她！克洛克达尔妄自笑起来，右手同时运用起能力。但是……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水分被沙尘吸去，不管过了多久，那只手还是那只手。

　　恶魔扭过头看着他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臂，再看看他把全力倾注到手上去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说：“小朋友，你想杀我？看来不只有恶魔不会知恩图报呢。嗯……不过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玩好啦。”

　　恶魔说毕打了个响指，克洛克达尔忽然感到脚下腾起一股浮力，自己连同手中抓着的恶魔一起缓缓浮上了天空，他的嘴巴张得半大，一个喂字还没说出一半，就发现自己正从下而上地变为透明的幻影，一股力量拽住他的身体，把他往里拖去，他胡乱踢着挥着，但是身体丝毫没有下落的迹象。最终，那股力量把他吞入黑暗，他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个瞬间是恶魔飘散着红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

　　下一秒，他们出现在一片海域的上空，天空一扫适才的阴霾，这里阳光普照，白云在蓝天边积得厚厚的。克洛克达尔朝脚下看去，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是蓝得根本看不到底的海水……他现在四肢僵硬，连一下都不敢乱动，生怕一动就要笔直落下去。于是他只得用僵硬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这…这算什么……你，你想干嘛……”

　　恶魔就浮在他的身边，她像是枕着空气，舒舒服服地叉着腿坐在那里，她不紧不慢地反问：“小朋友，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

　　他瞬间明白了她意欲为何，沉默片刻，终于咬着牙齿回答：“恶魔果实。”碰不得水的恶魔果实。

　　恶魔看到他明白了的样子，又不怀好意地笑笑，“但是这还不止。”她说罢伸出一只手指对着脚下的海水一点，瞬时，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气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狠狠扎了下去，那道气在与海水接触的瞬间，将海水戳出一个极细的小洞。克洛克达尔还来不及问她想要干嘛，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就迎面扑来，恶魔伸出一只手稳住他，他才不至于被那股力量掀得整个人飞走。

　　接下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庞然大物，那家伙从海水里猛地钻出来，一双铜铃大眼凶恶地环顾四周，鼻子里喷出粗气——这东西长得像牛，但比牛大了千百倍。那只庞然大物就这么在海上竖立了一会儿，寻找打扰它休息的来源。但是它好像看不见克洛克达尔和恶魔，几分钟以后，那头牛寻觅无果，溅起巨浪，钻回海里去了。

　　海王类……出现在伟大航路的海王类，克洛克达尔之前只从酒馆里那些醉汉口中听过这些，他干着嗓子问恶魔：“这里……是伟大航道？”

　　“严格来说，是伟大航道旁边的无风带。”

　　克洛克达尔屏起呼吸感受着，果然一丝风也没有。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他不久前还在西海上那个破落的小镇里，现在却已置身传说中的无风带。他悬在空中，无处可去，只得又一次向身边的罪魁祸首提问：“你想干什么……？”

　　恶魔瞟了他一眼，在克洛克达尔看来，那贱货此刻笑得别提有多开心，她说：“好了，小朋友，现在问题来了。”她朝脚下看去，“如果我现在把你从这里丢下去，你是会先淹死呢，还是先被海王类一口吞下去呢？”

　　克洛克达尔直到现在才信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恶魔，除了恶魔，她不可能是其他东西。他看着她的红色长发，看着她如血的红色双目，没有比这更残酷、更恶劣的红色了。

　　他狠狠朝她吐了口吐沫，念道：“滚回地狱去吧，恶魔！！”

　　恶魔优雅地侧身躲过，然后突然凑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放在他的鼻尖上，他们的脸现在只隔了一丁点的距离，只听恶魔说：“下去吧，小朋友。”

　　在她的语音落下的同时，克洛克达尔的鼻尖被戳了一下，这一戳，使他瞬间失去了浮在空中的依托——

　　他掉下去了。

　　克洛克达尔还没死，但是他已经离死不远了。他一点点地在海里往下沉，浑身无力，嘴里还往外冒着泡泡。海水把他泡得像是一个废人，原来这就是大海的诅咒，恶魔的诅咒……他感受到身下有巨大的黑色阴影游来，然后身旁的海水滚滚地朝着下方流去，海王类的大嘴就在等待着他，如果他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的话……

　　他的意识开始混沌了，死亡在似有似无地向他招手，而他现在就要奔赴那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恶魔不让他好过，那个魅惑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旁。“想死，还早呢。”

　　一句话把他拉出水面，水压疯狂地挤压着克洛克达尔的脸，当他勉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小镇的塔楼上了。他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水，水流了一地，他吐出来的，身上流下来的，那景象让他一阵恶心，于是又干呕上了好几口。

　　最终克洛克达尔几乎是趴着的了，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边，海水的咸味让他的舌头麻木，他吃力地抬头看去，恶魔果然就站在那里，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他的丑相。这样她就满意了，看着他的狼狈样，她就感到开心了？！克洛克达尔在心里咒骂，他现在像是刚在地狱门口转了一个圈回来，说一个字的力气都使不上。

　　恶魔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但是这次她却没有笑，她淡淡地抛给他一句话。

　　“恶魔怎么可能送完礼物就离开呢。”

　　这句话像是说给他的听的，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恶魔最后又用她血红的眼睛看了克洛克达尔一眼，然后从空气中抹去了身影。

　　恶魔怎么可能送完礼物就离开呢。

　　克洛克达尔半趴在地上，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到了很久以后才领悟：这句话像是一道符咒，直到他死，都无法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