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2002》炼之蜻蜓

5、阳光Ⅱ

　　快结束了。
　　钴和雷，很快会有个结局，一切却都在这时停止了。
　　雨已经很多天没有动一个字，她知道自己得把故事写完，但突然，没有写下去的欲望。
　　妄还是时常出现，用随时都可能是尽头的眼神同雨对视，有时也放下雨独自呆在阳台。不论是她，还是神情淡然坐在墙角的钴，都不再逼她。
　　她们早已知道结局，所以只是慢慢的等。
　　然而雨不知道，雷要如何才能了解钴的过去。她反复翻着小说的前半部，从钴和妄童年
　　的恶梦，到父母离婚，一个跟随母亲，过平静的单亲生活，另一个却成为酗酒的父亲的牺牲品
　　。重温着这对曾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走入殊途，然后，是命运再次交错，装成妄的钴走进父亲的
　　家。
　　她们在颠覆的地狱渐渐被碾碎，一个变成繁碎的蓝色碎钻，另一个却是残破不堪的血红
　　色琉璃碎片。
　　妄没有尽头的恶梦，钴无法逃避的罪孽，怎么才能让雷明白她们的过往？
　　他不会明白的，妄站在雨身后，冰冷的说。他没有见过地狱，不会明白地狱有多黑。
　　雨回头看着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可以无所谓的面对妄的麻木和疯狂。妄毁
　　灭性的火焰点不燃没有温度的雨。

　　****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妄和钴消失了。屋里只剩雨一个人。非最近常常不在家，雨能感觉
　　得到，非在恋爱。
　　电话是凛打来的。他们有时会一起出去，喝茶聊天，或者散步。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雨找到凛的时候，他一个人喝酒，看雨时的神情。为难，并且自我厌恶。
　　雨并不陌生，凛和她在一起时眼底常隐隐透着为难的情绪。
　　“你总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凛的第一句话。
　　他无可奈何的苦笑，替雨拉过一把椅子。
　　“心情不好是不要喝这么多酒，容易醉。”
　　“就是因为心里烦才要喝。”凛替雨倒了一杯，推过去，“你会喝酒吧？”
　　“会。但心情不好时不喝。”
　　“你就是这样的人，越痛苦，越让自己保持清醒。”
　　凛苦笑，似乎有什么话说，但犹豫。雨什么也不问，等凛开口。
　　“雨，我已经乱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还是希望你答应，今天把我的话听到最后。”
　　“可以。”
　　雨依旧淡漠的，看不出情绪。凛却担心也许今后雨不再会见他。
　　“雨，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你面前？”
　　“你说过，因为非。”
　　“那不是真话。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奈丽。”
　　奈丽。雨淡淡的看着杯里的酒，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为什么接近你。那时我心里真得很不平，奈丽是真心爱非，她为非
　　割脉，非竟能说得出：早知道她这么难缠，还去找雨的麻烦，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理她。”
　　雨抬起头看凛，眼里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告诉我？”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非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真的希望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形下相识。你和我预料的完全不同，雨，你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见你之前我以为拴住非的是那种艳
　　丽，高傲的女孩，但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错了。你好象很冷漠，甚至冷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结果我又错了，你不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你只是对自己冷漠，你会轻易接受别人，因为你排斥自己，不是别人伤不了你，而是你放任自己流血受伤，不喊痛，不治疗。雨，你对自己残酷，我没办法在这样的你面前装下去。”
　　“所以呢？你不想再伤我？既然不想，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雨，我很怕你不原谅我，但我不想你一直只认识伪装出来的凛。”

　　********
　　夏末的阳光，太冰冷吗？
　　雨的视线凝在天空，冷冰冰的蓝。
　　“你就是把天空看穿，也看不出结局的。”金羽坐在树荫下，却是温暖的。
　　“你认为雷会理解么？”
　　“妄说不会吗？可是为什么不理解呢？”金羽显出一丝困惑，笑容温暖恬淡。雨只是不
　　想把视线从金羽脸上移开，她清楚在这笑容里得不到答案。在金羽，没有什么是不被容纳，理解的。雷不是金羽。
　　“雨，你常常这样盯住人看。”
　　“是吗？”的确。
　　“可是你的眼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与其说被吸引住视线，倒不如说只是凝视人的
　　习惯。“另一个人也有和你一样的眼神。”
　　“另一个人？”
　　金羽只是微笑，很暖，很幸福。
　　“是嘛。”
　　金羽，找到喜欢的人了吧。
　　“两位，你们已经在外面呆了很久了，就算夏天快过去了，也小心别中暑。”
　　叶从金羽的病房窗户探出来。

　　****
　　非买了向日葵。他从不买花送女孩，但路过时见到这不适宜的花摆在花店，突然很想买
　　给金羽。不过这种长茎的花拿在手里很显眼，惹人注目。想起送给雨过的唯一一次礼物，一整支满簇的梧桐花，险些是用扛的带回家。
　　雨接过那枝梧桐时的表情，非一辈子也没忘记。
　　走到病房门口时门是掩着的，里面有说话声。非推门进去，金羽坐在床上，叶在窗边斜
　　倚着。非的目光定在床边的雨的身上，他很多年没看过雨这样动摇的表情。
　　“非。”雨轻唤，声音并不平静。
　　“你们认识。”非有些意外，又似乎并不奇怪。
　　雨的声音凝固在喉咙里。
　　“雨。”叶从窗边走过来，“我想回去了，你陪我。”
　　不是命令，却不容拒绝，雨被叶带出病房。

　　****
　　“别那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不应该是非。”雨喃喃的，像是自语。“不应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
　　“你介意？”
　　“非爱上别人无所谓，但不能是金羽，她是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的人。”
　　“的确医生说过她活不过20岁，但她已经24岁了，也许还会活下去。”
　　“叶，我了解非。他爱金羽，但不会一直守着他。如果金羽先走，非会痛苦，如果非先
　　离开，金羽就只能再受一次伤。”
　　叶默默拿出烟点燃，他和雨都知道金羽的过去，那平和笑容下的伤疤，不能再增加。但
　　是，雨为什么不看自己的伤？
　　“别负担太多东西，羽，你只是个孩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
　　也许，你需要的只是哭一次，我打赌你很久没哭过。”
　　“我才不想哭。”
　　“没有眼泪的小孩是长不大的。”叶吐着烟圈。“我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你这个孩子。”

　　雨别开脸，在这个24岁男人的眼中，她永远都是孩子，而这个孩子也许曾喜欢过他，但是两个人的中间，却有个无法被遗忘的小哲。

　　****
　　雨一个人回家，习惯的倒在地板上，又很快爬起来。地板上残留的血的痕迹，她似乎总
　　能看到奈丽割开的手腕，血冷冷的蜿蜒，淌了一地，令人反胃。想起小哲自杀时也是割腕，血也像这样在她面前汩汩的染红了一片。哲不恨羽，他只是绝望。他爱叶。
　　从那一天起，雨讨厌红色。
　　她盯着桌上血红色的玻璃鱼，许久，拿起刚甩下的背包，出了家门。

　　****
　　“如果有人爱上一个陷进地狱的女孩，他要怎样才能明白她的感受？”
　　沉夜舫老板略惊讶的看着这个横冲进店里劈头就是莫名其妙问题的女孩，转手替她倒上
　　咖啡。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一段故事，但不必让他明白，因为他不会明白，生活在阳光里的
　　人不会懂比影子更黑的东西。他只需要继续爱她，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雾突然散了，夏末的阳光像钴和妄坠落的那个冬天一样冰冷，并不令人喜欢，妄的话刹
　　那间明了了。雨接过老板递来的咖啡，杯里升腾的热气消失在空气里。
　　“谢谢你。”
　　故事，可以结局了。

　　********

　　《坠落》

　　雷的手越来越加紧了力，攥着钴的手臂，留下红紫的握痕。
　　钴，告诉我你到底在逃什么，你不去面对，事情永远都没办法解决。
　　别逼我，雷。
　　你打算一辈子这么过吗。我不想看你这样下去。看着我，钴。
　　你想知道什么？
　　钴知道，如果说出来，雷会离开她，但是，心里的某部分，狠下来。
　　如果，钴抬头对视他的眼睛，我告诉你，我杀过人呢？
　　钴。
　　雷的手松开了。
　　你在开玩笑。
　　钴从他手中挣脱，看着雷无法置信的脸，试图对他笑，但发现很难。
　　对，当然不可能。我不可能杀人的，不是么？
　　钴！
　　我只是，雷开始不受控制，我只是把生了毒素的食用油炒进菜里。就算是警察也只能认
　　为是醉鬼吃错了东西，不是么？所以，我当然没杀人。
　　钴。
　　雷神情复杂，站在原地，凝视她很久。

　　**
　　钴抱膝坐在墙边，把脸埋进臂弯，她在等，等雷开口，然而她已经知道结局。
　　雷几天以来几乎不出这个屋子，也不许钴出去，只偶尔去买很多速食和烟，定时给钴准
　　备吃的，不断抽烟，但不说话。
　　他也在等，等自己把混乱理清，他才能给自己答案。
　　第六天，雷狠狠按灭了烟，打开所有窗户，把浓重的烟味和二氧化碳味道放走。钴知道，到最后了。
　　雷走到钴面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抱住她。
　　阿钴，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留在你身边，我没法确定自己可以守住那个秘密，感情会变，我不想有那一天。
　　雷狠狠吻她，眼里有痛楚。
　　我会把一切埋在心里，到死。
　　**

　　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轻雪，木讷的在雪地里走，没有穿大衣，雪落在她的头发和宽
　　大的蓝格子衬衣上，在上面融化，渗进一片冰凉。
　　推开PUB的门，昏暗闪烁的彩色灯光，繁密妖艳的狂舞者，钴直觉走向一旁喝酒的妄，站在她面前，冰凉的身体俯下来抱住她。
　　我回来了。
　　所以，一起坠落吧。
　　在苍冷孤独的冬天，两个人，一起，路过地狱，堕落到更深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