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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疼痛 ...

  •   应当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我终于积累出足够起身的力气,起身缓步走向背光的暗幕。

      也许,我的落魄与狼狈终于取悦了艺术的神明,剧团为我展现出离场的阶梯,喉舌立在舞台的另一侧,怀中拥抱着源石打造的鸢尾花,他换上了全新的衣服,衣服上每一颗装饰的宝石都在闪闪发光,他走过来迎接我缓慢且沉重的脚步,真诚赞颂着先前那闹剧一般残杀的浮夸“表演”。
      流光溢彩的华贵鸢尾花落在我的脚下,傀儡与玩偶们拍打出热烈的掌声,喉舌在我胸口别上一枚无光的宝石,他托起我无力的手掌,恭敬地迎我走向真正的黑暗。

      “恭喜你。”

      我无言回望着他,不知有哪里值得恭喜。

      “我亲爱的,您难道不值得恭喜嘛?”
      他诧异至极地反问我。

      “祂都快要爱上您了,不是嘛。”

      神祇深爱着艺术,神祇执念着悲剧。
      神却不愿意去选择爱人。

      可这人间苦痛太多,却也并非所有都可演化为至高的艺术;于是祂选择去热爱某个悲剧的人物,某个正在活着还能生出无数故事的存在。

      喉舌仔细观摩眼前剧团长尚未收入囊中的鲜活藏品,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也能重新仔细欣赏起他们珍贵的新主演。

      ——她多美呀,无论是□□还是灵魂,即使到了现在变得破碎不堪,可意志也仍然强大得可以承受无尽的孤寂与苦楚。

      对与热衷悲剧的神明来说,她沉默的死都美如无声哀亡的落日,无声,痛苦,震撼灵魂的美妙。

      我聆听报幕人的描述,察觉到剧团也许比我本人更不希望我回归罗德岛的怀抱。

      可以。
      这很好。

      我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我的脸上露出欢喜的微笑,且也的确听见了恍如解脱的叹息,我推开那些试图搀扶我的玩偶与傀儡,歌伶的裙摆像是退却的潮汐,血色染浸的长裙也快要失去猩红的血艳,徒劳留下脏污沉重的枯萎颜色。
      我走下长阶,离开古堡,萨卡兹燃起的火光在我身后被古堡的阴影与浓雾一同吞噬,我再也听不见罗德岛熟悉的声音。

      我想,我不需要救赎,我只需要休息。

      我在无光的夜里坐在石阶上,花园里盛开的玫瑰氤氲出浓烈纯粹的香气,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似乎演出尚未结束,仍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临时演员参与进来,继续延续我似乎永不停止的绝望与孤寂。

      机车沉重的轰鸣声破开冰冷静谧的夜晚,现代社会的金属造物与古堡的气氛格格不入,惊扰起一群叽喳的鸟雀。
      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而来,我仍专注屈膝坐在原地,脑袋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着长阶上垂落流淌的红色裙摆,好像是我没有流尽的血。

      血没有流干净,所以我也没有死。

      我发了太久的呆,直到一双腿靠近石阶的旁边,对方的沉默不过一瞬,便干脆利落的单膝跪了下来,压在了我的裙摆上。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苍蓝色的眼眸映入我的视野,我注视着眼前这张俊朗的脸,眼尾的泪痣在我的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好一会才从混沌的脑海中捡起他的名字,“……萧逸。”

      “嗯。”他飞快地应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拉进了距离,让红色的裙摆最大限度的减少映入我眼中的范围。
      “我在呢,没事了。”

      我的眼里看见更多熟悉又陌生的色彩:萧逸跪在我裙摆上的长腿,挽至手肘处的深蓝色衬衫,男人线条利落的劲瘦手臂,和一双迎着我的目光凑上来,正轻柔擦拭我我脸颊血污的修长手掌。

      “脏兮兮小花猫一个……”他自顾自地嘀咕着,声音里压不住的心疼:“知道你厉害,什么局面都敢去试试,什么都记得怎么就不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忘了呀。”
      我回答着,怏怏垂着眼,快要失去最后支撑眼皮的力气。“对不起嘛。”

      那点源石的碎片不足以支撑我的理智维持太久,我想就这样直接闭上眼睛,却又觉得这多少有些不合适,萧逸忽然伸手托住我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是一阵不曾惊扰花朵的柔软夜风。
      “你累就睡一会。”

      我茫然地在他掌心里眨眨眼,连笑一笑的力气也使不出。
      “……可我睡不着呀,萧逸。”我知晓他的挂念,却又不知如何纾解他这份忧心与不安,只能下意识小小声地道着歉,“我睡不着好久了。”

      “没关系。”他这姿势有些不舒服,索性屈膝跪下另一条腿倾过身子,耐心地看着我:“我们回家慢慢休息,多在床上躺一会,总能睡得着的。”

      ……家?

      那一刻我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我没有家,萧逸。”
      我轻声道。

      “……我很久没有家了。”

      萧逸腾出一只手握住我垂在膝上的手掌,他缓慢摩挲了一会我有些僵冷的手指,然后将我的手拢入他温暖的掌心。

      “……那你要和我走吗?”
      他小心翼翼的问我。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你说了算。”

      “我不知道去哪儿。”

      “那就到你觉得合适的地方为止。”他的眼睛里有光,那光追逐着我的影子,固执地试图落入我的眼底。
      “或者你愿意试试别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我笑起来。
      听着真可爱呀。

      “……可我起不来。”我轻轻捏捏他的手指,脑袋甚至懒得动弹一下:“裙子好沉,我好累,我起不来了。”

      萧逸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落到我的裙子上,他注视着我鲜红的裙摆,刚刚还过于沉重的表情忽然变得鲜活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小心地看着我:“我这儿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什么?”

      他短暂的抽离了扶着我脑袋的手,快步走回机车旁边从后备箱扯出一件宽大的黑色长风衣,这才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那厚重坚硬的料子下一秒落在我的肩上,萧逸拢住风衣的衣襟把我护得密不透风,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展开眉心,试探着低声问我:“你愿不愿意把裙子脱下来?我保证不该看的绝对不看。”

      我想了想,点点头。
      我顺着他的搀扶站起来,浸满鲜血的长裙从风衣的空隙里落在地上,萧逸索性连带着脱下我脚上累赘的鞋子,他的手臂揽过我的腿弯,动作轻柔地让我的脑袋枕在他心口的位置。

      我听着有力的心跳声,听见活着的声音。
      幽蓝的火焰吞噬掉血红的长裙,像是这个男人的眼睛。

      ……真好啊,不是红色的了。

      “我可以睡吗?”
      “可以呀。”

      我仍在忧心忡忡:“可我真的不想被吵醒……”
      好多人总是担忧我的睡眠过于漫长就此永远地闭上眼睛,于是他们变得好喜欢叫我起来……次数太多了,我反而就睡不着了。

      他长久的凝视着我,这一次开口时的声音放得更轻,轻地几乎听不到,却也能通过唇语依稀辨别出他在说什么:“那我就不叫你,你睡多久都行。”

      “……你不要叫我呀,萧逸。”
      我终于可以沉沉合眼,再无睁开的力气。

      因为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她就睡着了。

      老实说,她睡着的样子的确会让人生出不确信的恐惧感,太安静,太沉默,连呼吸的幅度也无限趋近于无;但是既然已经答应那么他就不会去打扰她难得的休息,萧逸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姑娘,小腿上还带着从血裙上蹭来的痕迹和数之不尽的细小伤口,瞧着就心脏抽紧,止不住的心疼。

      临走时的前一秒,萧逸的目光转头落在变得空荡荡的石阶上,缠绕在她身上的血与死的诅咒已经留在古堡无光的阴影里,幽蓝色的火焰烧灼出离开剧场的归路,在熟悉的风声之中,他想,他会维持着一段只有他自己理解的沉默,守着一个连她都不明白的秘密。

      ——沉重的血裙与黑檀木的枷锁沉沉落在地上坠出夸张的声响,那里应当浸透了无数的死亡与诅咒,可萧逸看不到那血裙有多沉重,压出的痕迹有多可怕,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姑娘裹在夜幕一样纯粹的黑色里,赤裸的姿态犹如在渊薮中挣扎出新生的幼儿。
      她神色倦怠,眼神却是终得解脱的恍惚,无力的双足支撑着她跌跌撞撞走下石阶,直到整个人落入他的手臂之间,这才闭上眼睛,得以拥抱一段久违的沉眠。

      他不会告诉她,在那一刻,自己心里生出的近乎敬畏的感动。

      她在试图摆脱什么,她也许永远也无法摆脱掉什么。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

      她不想,他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疾驰的风声能吞掉一切的噪音,她永远不需要去回望过去。

      带着她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点意料之中的麻烦——机车带着个睡着的小笨蛋多少有些不方便,好在萧逸第一时间就换上了自己更熟悉的跑车,绕掉那些紧追不舍的家伙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

      终于到了最后的目的地,萧逸左右确定自己身后的确没追来讨厌的家伙,这才小心翼翼抱着她下了车,回家的那一刻似乎有些若有若无的呢喃声落入耳中。
      萧逸不太确定,只能低头看向怀里这个睡得意识不清的小笨蛋。

      “……要洗澡?”

      理所当然的,他没听到回应。

      萧逸叹口气,琢磨着只能等她醒了再跪键盘问问负责的问题,认命地进浴室准备好一切,又带着她进去清洗那些沉重的血污。

      只是当热水冲过她遍布与伤痕的身体,原本想象中旖旎暧昧的氛围早早就被仿佛永远也冲不干净的血水给惊得一干二净。

      当她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温热的水流终于流淌下干净的清水,在细密的水流声中,萧逸却听到了一点破碎颤栗的呜咽声。

      “……示拿?”萧逸屈膝跪在一侧,小心翼翼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有了反应。

      年轻的姑娘枕在他的浴缸里,无声地睁开一双陌生的红色眼睛,长发濡湿贴附在她赤裸的躯体上,那眼眸已然是非人的诡艳,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只被囚禁在岸上的深海妖灵。

      那些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着,萧逸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掌,颤抖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姑娘本来终于可以睡着,却又满眼无措的被再次什么东西惊醒。

      她睁着那双红色的眼睛,惊惶地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一节飘荡的浮木。

      她说,萧逸,我好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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