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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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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旺财连续拜访了几家大户,奔波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得打道回府。我有些疲惫的骑在毛驴上,左手拇指抵着太阳穴,食中两指来回揉按着眉峰。
“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到家,下来歇歇再走吧。”旺财道。
“嗯。”我点了点头。
昨夜下了一场薄雪,严格说来不能算雪,只是些冰粒子,在地上形成薄薄一层,很滑。旺财扶着我下了驴子,又搀着我在一棵被剥光了皮的老槐树下坐了。
对于在江南长大的我来说,西北的冬天太冷了,而且大病初愈的身体又极畏寒,纵是穿了两层棉衣,还是觉得冷得受不了。将脖子缩进衣领里,手拢进衣袖里,把冻得几乎没知觉的双脚盘起,用袍子下摆盖住。想起宫中华贵厚实的皮裘,温暖精致便于携带的手炉,轻轻的叹了口气,富贵有时候真是好东西。
感觉吹在身上的冷风一缓,旺财在我身旁上风口处坐下,高大宽阔的背脊挡住了大部分吹在我身上的寒风。
“谢谢。”我由衷的说,这声谢,其实我早该对他说了。
旺财没说话,却探出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一惊连忙偏头避开,但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旺财抄在了手里,“没外人在的时候,就别带着了。”
他顿了顿,讷讷的又开口道:“我,我和孩子们都喜欢看你原本的样子。”
其实在家里面对众孩子们的时候,我几乎不戴面纱,那东西戴着毕竟不方便,又因为西北干冷,锅底灰涂在脸上皮肤感觉太干燥,所以也不用了。只是面对旺财的目光时,我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所以对着他时反而戴的多。
此时一想这张脸旺财也不知看过几回了,还总遮遮掩掩的也确实太矫情了,再说相处几个月来,对旺财也算有些了解,他身上虽然还有诸多我看不透的东西,但绝不是个登徒子,于是我点了点头,“好。”
旺财好象很高兴,我似乎看到了他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你的名字真的叫高丝雨?”旺财开口问道。
我对县衙的人谎称证明身份的文书在路上遗失了,请王县丞给我补办一个,现今流民四起,这种事很多,也没引起猜疑。在县衙登记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在梦中那一世的名字,也是我唯一想用的名字。
“嗯。”我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那些大户态度还很强硬,看来是定山侯给的压力还太小呀。”
“定山侯又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直接派一队兵来,谁不交直接绑了,再着人进去般粮就是了。”旺财今天的问题似乎很多。
“凡事都有一定之规,只有符合这个规则,事情才能顺利进行,相对于一个国家或者地方的安定,百姓生活的正常、安稳,这一规则就是法度。法度要凌驾于任何人,甚至于统治者个人意志之上,社会才能稳定,反之,社会就会动荡不安,而且它一旦遭到破坏,再想恢复就难了,定山侯是深懂这一规则的人。”我顿了顿,接着道,“但是法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不是绝对的,丰隆的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粮食绝对不会从定山侯的粮仓里出,他还要拿粮食养兵,所以最后还是要着落在这些大户身上。看吧,他们受到的压力会越来越大,说不定还会出点儿意外什么的,到时候不需我们再上门,他们就会主动求着我们卖粮了。”
“这些也是你从书上看来的?”旺财满腹狐疑。
“嗯。”最近常教导孩子们,所以有点好为人师了。
“家里那几本书上可没写。”
我轻笑,“家里那几本书,是用来解闷和给你们认字用的,自是不会有这些东西。”
“什么样的书上会写这些?哪里能找得到?”旺财的声音有些迫切。
我沉吟了一下,紫澜院是左相半生搜罗所得的藏书,是大夏朝第一才女的陪嫁,岂是常人能得窥的,至于梦中所学,更是匪夷所思之事。
缓缓摇了摇头,“在这里只怕是--------。”
“只怕是只有定山侯那样的门阀氏族才会有吧?”旺财接过了我的话头,“你说的这些就是所谓的治世之学吧?恐怕一般读书人也不会知道吧?”
我皱了皱眉,这种试探的话我有些反感。
旺财也发现了我的不快,转移话题道:“你说的那种抗旱植物是什么样子的?”
我捡了块石头在雪地上画起来,“它的叶子是这样的,会开出这样的花,它能吃的部分是块茎,你看就长在这里,它可以用种子来种,也可以用块茎来种,只要把块茎切成小块,每块上要保证有芽眼,种在地里就会从芽眼的地方发出芽来……。”
“你擅农耕,会水利,识人心,甚至还懂得治世之学,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子。”他感叹的道。
我的手顿住,我的身世是个忌讳,我不愿意提及,这是连新收留的孩子们都知道的,旺财不会不知,但今天他一再触及这一忌讳,不知是何用意,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和他在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丢下手里的石子,站起身来向毛驴走去,手却一下子被旺财拽住。
“你干什么?”我不耐的道。
“你为什么讨厌我?”旺财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却字字铿锵,如金石交鸣,压迫的人喘不上气来。
旺财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如此之强,即使当年初次入宫觐见帝王时也有所不及,让我心生恐惧,我暗自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不显出慌乱。
“没有。”我一字一顿,同样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
“那你看着我的脸。”说着手上用力将我的身体扳转过来与他面对。
我抬起头看他,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越过他的脸看向他的卷发。
一声叹息,旺财的声音不再咄咄逼人,但却深沉的如敲在人心上,“你每次都是这样,从不看我的脸,要么看着我的头发发呆,心里不知想着谁,要么就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即使我做了多少,你也从来不会给我哪怕是一个正眼。”说着自嘲的一笑,“旺财,旺财,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这是狗的名字?”
我无言以对,我对旺财的确是不公平的,但这个世界对我又何尝公平了。沉默在我们中间蔓延,整个回程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快到家门口时廖杰迎了上来,“大姐,旺财哥你们回来了。”说着亲亲热热的上来接旺财手里的缰绳,“旺财哥你昨天教我的……。”
旺财一声不响的丢下缰绳就一个人先向里走去。
“旺财哥,旺财哥?”廖杰又叫了两声,旺财头也不回。
“大姐,旺财哥这是怎么了?”廖杰不解的问。
“他只是累了。”我不知怎么解释,只得如此说。
“这些天旺财哥确实太累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大姐你身体又不好,旺财哥事事都要操心,晚上还要劈半宿柴,还要抽空教我们几个大的习武。”
“他劈那么多柴干什么?”我一边在廖杰的搀扶下,下了驴背一边问道。
“旺财哥说,他过几天要去江南买种子,先把柴劈出来预备着。他还督促着我们习武,说是他不在的时候要我们好好保护大姐。”
我的脚步一顿,“廖杰你先把驴子牵去喂,我找你旺财哥说句话。”
“旺财你等一下。”我提高声音唤道。
旺财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住,继续往前走。
我撩起裙摆大步向他追去,地面太滑,我跑不几步,就被滑的一个趔趄,就在我以为要狠狠摔上一跤的时候,我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我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他的脸,他约莫二十出头,脸的轮廓清晰,线条粗旷,犹如刀削斧刻一般硬朗。他的眉毛浓重乌黑,眼睛又大又亮,却是内双,鼻子很高有些大,他的嘴生的最好,唇瓣形状饱满、线条清晰,色泽红润。皮肤有些黑,但却闪着琥珀一样的温润光泽。
不同于江南精致、温润的美男子,旺财是典型的北方大汉,硬挺俊朗,张扬着力量和活力,神彩斐然。
“对不起。”我郑重的道。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过后,旺财淡淡的开口,“我只是你的奴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必这样。”
“不是的,”我也轻叹了一声,“我曾经认识一个人,那人长了一头和你一样的卷发,他对我很重要,但终我一生也再不可能与他相见了。”
“他是你的丈夫?”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叫我如何解释,“他是我这一生心中唯一的温暖,也是最深的痛。”
看着旺财眼中的疑惑,我真的没法再解释了,怪力乱神的事,是绝对不能对人说的。于是-----------我双手捂住心口,口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摇摇欲坠,旺财一见吓了一跳,上前一把扶住我,语无伦次的道:“没事了,不要再想了,放松,放松,都过去了。”
说着把我打横抱起,大步向宅子里跑去,边跑边大喊着,“崔秀,崔秀快煎药。”
我暗暗吁了口气,终于算是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