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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旺财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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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雷震,原本是个猎户,家里也有两亩薄田,那年秋天我的拜把子兄弟绿胡子出事了。
绿胡子是梨园行里唱大花脸的,因为在台上总带着副绿色的大胡子,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时间久了他原本的名字到没人记得了,也许他原本就没名字,他是个孤儿,被老班主捡来,抚养长大的,他其他的几个师兄弟们,也差不多是这么来的。
事情的起因是一场堂会。一个大户人家做寿,请绿胡子他们班子去唱堂会。结果主人家听的不满意,不给钱不说,还把老班主打了一顿,这原本也没什么,干他们这行的挨打挨骂是常事,只是这家出手颇狠了点,老班主年纪又大了,抬回去没两日就咽气了。
他们掩埋了老班主,这事心里却越合计越不忿,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兄弟几个就抄了家伙,去那大户家准备给老班主报仇,没想到这家里养着数条恶犬,刚翻进院中,就被恶犬围住,被随后赶来的家丁捉了个正着。绿胡子倒也有些机智,只说是唱堂会时见这家里有钱,想进来行窃,所以没被当场打死,却也吃了一顿鞭子,被送进了大牢。
我得到消息,立刻赶了去,一番上下打点之后,才终于把奄奄一息的绿胡子和他还活着的几个师兄弟给救了出来,待等把他们安顿好,再回到家中时,家中已遭惨变,父母双亡,妹妹被褥。
我当夜手刃了仇人报了大仇,却也失去了最后的妹妹。那时我心中一片苍凉,恨不能化作一团烈火,把这个世界烧个稀巴烂。
待等绿胡子伤好了,我们一道,又叫上几个往日要好的兄弟,其中包括我妹妹的未婚夫,也是我的远房堂弟陈顺,总共十几个人,歃血为盟,发誓要劫富济贫。我身手好,平时为人又仗义,所以他们推举我为大哥。
我们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打死老班头,又把绿胡子下狱的那家财主。那天我们都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杀到最后真是鸡犬不留,然后把他家的金银珠宝全部找出来带走。其中陈顺在这家后院找到了一个粮仓,里面的粮食堆得象山那么高,这粮食带不走白白扔了又太可惜,于是我让绿胡子他们套了这家的马车,连夜送到周围的村子,分给穷困的乡民。直忙到天亮,当地官府已被惊动,我们已没时间逃往他处,只得遁入附近的蒙山中藏身。
那财主家,在那一带名声极恶,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还闹出过几次人命,但他家与当地官府有勾结,以前也曾有人将他家告上衙门,结果不但没告倒,告状的人最后反而被活活逼死。现今他家出了这等事,众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我们那天事情做的干净,外间不知我具体有多少人,再加上我把抢来的粮食又都分给了穷苦百姓,有好事的就称我们为义军,一来二去就叫响了。接着就有血气方刚的后生上山来投。
人数渐多我们胆气也更壮起来,先后又做下不少大案子。这就像滚雪球,案子做的越多,名声越响,名声越响则来投的人越多,官府先后也来剿了几次,但都被我带人打得落花流水。后来就连衙差和官兵见了我们,也要绕路走,他们甚至给我取了个绰号叫雷老虎,意思是遇到我就像遇到老虎似的,这让我着实得意了一阵。
这世界一团糟,到处都有不公、不平之事,到处都有走投无路之人。所以不到两年时间我手下就聚了足足有两、三万人,那时我已不安于守着一个山寨,而是带着一众弟兄到处犯案,劫官府、抢税银、杀贪官、惩恶霸,没有我不敢干的。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确实太孟浪,太张狂,忘乎所以了,我要是能向陈起明那样稍微韬光养晦一些,低调隐忍一点,也许不会败得那么快。
陈起明是另一伙造反军的头领。据说他还是个秀才,但为什么也做了这绿林剪径的勾当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想想他确实比我聪明,只是那时我却很看不起他。他做的那些事,在我看来都是小打小闹,最叫我生气的是,他常常借义军的名义,干一些事情,虽然大多对我没什么实际损害,但我手下的一些弟兄却说,‘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我曾经几次想带人把他给灭了,但是他滑的像泥鳅一样,要么就是逃的人影也不见,要么就是给我设个小麻烦,气得我暴跳如雷。但我很快就顾不上他了,因为朝廷又发了兵来围剿我。
这次朝廷派来的是左相的小儿子,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将军安以国。我当时并未将这个比我年幼的小子放在眼里,只当他是靠父亲的余荫爬上位的纨绔,更何况他带的兵只有一万,还不到我的一半,所以我甚至没有带上全部人马,而是让绿胡子带了五千人留守山寨,后来我倒是很庆幸当时的决定,不然也是徒然连累更多弟兄丧命而已。
那一天的情景我毕生难忘。我的人马在一片平原上,与安以国的军队对阵,只听一阵鼓声响起,天空中箭矢如雨落下,我们还未从箭雨中回过神来,一队骑兵已冲锋到近前,我的人马立刻被冲的四散开来,又被随后跟进的步兵分块隔开,我左冲右杀拼命呼喊,想要把被分隔开的手下兄弟们再聚拢到一处,但在纷乱的战场上,我的声音几乎无人能听见,就在这时,一个身披雪白战袍、亮银甲胄的将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在一对官兵的拱卫下,出现在战场上,他高举起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围在他身边的百多个大汉,一起高声呼喊,“贼首雷老虎首级在此。”“主犯已枭首,从人放下武器可免死。”“负隅顽抗者与贼首同罪,家人连坐。”
本已混乱不堪的弟兄们更是乱成一团,其中一些开始四散奔逃,其余的也无心恋战。我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勉强聚集起来的五六千人突围而出,想回蒙山据山而守,但回程的路上却陷入了埋伏。
此后很久我每每噩梦中仍是当时的情景,脚下是翻板、陷阱和倒竖的铁刺,头上是如飞蝗般落下的带着熊熊烈焰的箭矢,更有那曾经换过贴,喝过血酒的兄弟,掉转了矛头毫不手软的屠杀着毫无准备的其他弟兄时,脸上狰狞的表情。
我双目尽赤,眼中所见尽是一片血红,耳中听到的都是凄厉的惨叫哀号,我趟着脚下的血水,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杀、杀。直到脱力倒下。
再醒来时我已身在送往京城的囚车上。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的俘虏,但都面生得很,想来是义军里地位较低的弟兄,毕竟义军人数众多,我不可能个个都认得,他们大多数又分属各个不同的将领。他们似乎也没认出我,也难怪,我此时一身泥污、血迹,以前出来进去穿着的标志我身份的虎皮披风和啸虎铜盔早已不知去向。
后来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我得知“雷老虎”被抓住了。这事我细想一下已约略猜到其中原委。我那堂弟陈顺,虽是我家远亲,但相貌竟与我有三分想象,他在我昏迷之际趁乱换了我的披风、头盔,冒充我被官军抓了去。我心中难过却无计可施,此时我即使说出事实,也救不回他,只能白白搭上我的命,我还要留下这条命为他们报仇。
到了京城,受了几次拷打审问,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受刑时哀号呼叫,审讯时胡说八道,居然蒙混过关了,后来一个穿着将领官服,却腆着个大肚子的人来了,那人肚子肥得堪比将临盆的妇人,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上得去马。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白袍小将,此人生的却英武俊美,器宇不凡。两人似乎在为什么事争吵,最后那小将脸色显得很难看,显然是说不过那个大胖子。
那大胖子吩咐了一声,就有人将我们这些俘虏聚到一处,正准备带走时,那白袍小将又伸手将我们拦住。
“你还有什么事”那胖子很不耐烦的问道。
“请胡大人在稍等一下。”小将不卑不亢的答道,也不等那胖子再说什么,招来身后随人耳语几句,那人转身离开,稍后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针和墨汁的人,他们很快的在这些俘虏的额头上刺了一个字。然后又把我们的发辫齐根割去。
“这是干什么,这就卖不上好价钱了。”胖子皱眉道。
“造反者按律当斩,法不可废,现在削发代首,黥字可让人心生警觉,他日再犯案时,也便于追查。”小将答道。
那胖子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后来我们就被带到了奴隶市场。在那里我遇见了她,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当时就站在人群中,衣着很普通,脸上还蒙着面纱,但在数百人中仍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她。她那一身优雅的气质岂是一方小小的面纱就能掩住的。她在那里,只随意一站,就已经是风华绝代。
她也在看着我,隔着面纱,隔着拥挤的人群和那么远的距离,我仍能感觉的到她炽热的目光。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脸,暗想:难道我都这样了还魅力不减?
她买下了我,带着我离开奴隶市场时,我还坏心眼的想,这女人真走运,花了那么少的钱,就买下了雷老虎。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走运。
那时除了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外,也没太在意,毕竟这几年打家劫舍的事做得多了,娇滴滴的官家千金,风骚的富家小妾都见过不少,其中好的货色,兄弟们自是紧着往我的床上送。一夜风流之后想黏上我,做我压寨夫人的也不在少数,我自是不会答应,只把他们赏给手下弟兄,之后是死是活,就不是我关心的了。但我很快发觉她和我以前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聪明的,不,应该说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聪明的。不是那种小聪明,而是大智慧。她懂得谋划,懂得隐忍,懂得利用人心,甚至懂得必要的时候保持沉默,让自己处于一种安全的无知状态。例如,她已经察觉了我的不妥,却没有追问,小心的规避着不去触及任何内情。
她也是我见过的人中学识最渊博的。她所学极为庞杂,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农耕水利,小至吃饭穿衣,大到治理国家,没有她不知道的。常常是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我思索良久、获益匪浅,她像是给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从没看过的美丽风景,又或是为我点亮了一盏灯,照亮了通往前方的路径。我曾经思索了很长时间有什么是她完全不知道的,最后只想到了一个那就是武功。
她如此博学又如此聪慧,却独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自身的魅力。她常说,她想安居一隅,过平淡的生活,但她不知道她就像一块旷世绝美的宝玉,又经世上最手巧的工匠精心雕琢,其璀璨光芒,耀眼夺目,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窥探,岂是她想平淡就能平淡的了的。再说,简衣粗食也不适合她,她合该是住在华屋广厦之中,吃着最精致的食物,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受所有人膜拜的。
她心地极好,尽管她从不承认,但是她从不伤害他人,总是去帮助别人,有一次甚至为救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男孩差点丢了一只手,甚至赔上一条命。也正是因为那次我才看清了自己对她的心,因为从那以后,我噩梦中,不再是火焰陷阱那一天,而是江边上挥向她的柴刀。她还收留了许多孤儿,她总是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但是我常看她一个人时,独自皱着眉,在个小本子上写写算算,那个小本子我偷看过,里面写着今天吃了多少粮,明天又要用了多少棉,还剩多少银子可用等等,处处精打细算。
对于她的来历我很好奇,但她却很避讳,只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不受宠,才逃出来的。这话我有点相信,又不太相信。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点毫无疑问,她端庄优雅的举止,身上大把的钱财,再加上知书识礼、满腹经论,这都不是小门小户人家所能有的。而且出逃这种事也像她会干的,她柔弱温顺的表象下是一颗蔑视礼教,自在飞翔的心。只是她不受宠这点我却不信,像她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会不爱?除非那个男人是瞎子,而且是眼和心都瞎的那种。但她的经历也绝不简单,在她从容淡定的外表下我总能感到她深深的无助和浓浓的悲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狠狠地将她抱紧在怀中,但是我知道她绝不会允许,因为我不是他,那个像我一样生着一头卷发,却在她心中很重、很暖、很痛的人。但是我会等,她的身体不好,华神医说是由多年郁结所致,我会医好她的病,再把那个男人从她的心里连根拔去,然后再稳稳地守住她的人、她的心,只让她暖,不让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