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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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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侍女伺候着香汤沐浴后,换上锦绣罗裙,再攥上芙蓉髻,插上金步摇,戴上明珠耳环。对镜一照,心下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伤怀,镜中人曾经吹弹可破的肌肤已经被西北的风霜染上了暗沉,曾经纤细柔软的腰肢也已在劳作中变得僵硬,曾经步步生莲的玉足再也踩不出往日的轻盈。
如今这样的我,又隔了这么多年,再回去又有几人还能认得出来?
黯然一笑,转身出得门来,程瑞已等候在那里,他看见我有一刹那的愣怔,随即一笑,风情万种的道:“美哉、美哉,如清莲之出水。”
我把头别到一边懒得搭理他,心里猜测着这次来宣旨的可能是谁。
这时传旨的太监已持着一纸明黄稳步走来。
我连忙随着程瑞行叩拜大礼,不敢贸然抬头观望。
按礼我是平民,程瑞是侯爷,我应该跪在程瑞一步之后,但跪下时,程瑞却故意与我并排而跪,我暗暗咬牙,只得拼命低下头。
因为心里紧张,整个过程那太监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直到程瑞起身上前接旨我才借起身之机偷眼打量那个传旨太监。
一见之下我略微松了口气,这个人我的确见过,他是负责外事的一个副总管,好像是姓张。有一次我随启孝帝去行宫避暑,出行的事宜就是由他安排的,不过当时我跟在随行官员之后,隐在后宫三千佳丽之中,他未必就注意过我,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我的样貌又改变颇多,估计是认不得了,再者,我现在有丰隆的身份文牒,就算问起,我也可以说仅仅是相像的人而已。
这样想着心中略定。
跟随在程瑞和那张总管身后,听着他们一路寒暄着,步出侯府大门,那里已经停着两辆描金漆着朱彩的华丽马车,以及十几辆装载行李和贡物的普通马车,马车周围是一队约两百来人的衣甲鲜亮的御林军,和数十位黑衣蓝带的侯府仆从。
张总管上了前面一辆马车,我和程瑞则上了后面一辆马车。对此我不敢稍有微辞,因为路途漫漫,我可不想坐到后面的行李车去。
车里布置的极为华丽舒服。地上铺着羊毛的毡子,上面散落着数个绣花坐垫,当中摆放着一个雕花小矮茶几,上有糕饼茶水,左边角落里放置着一个小储物柜,右面的角落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一上车我就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中,睡个觉先。
“怎么,不舒服?”程瑞询问道。
我摆摆手,“困,别打扰我。”
耳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把头埋在被子里,一时却没有睡着,心里反复的把这几年平静的表面下埋藏着的,我一直不愿细想的不安定因素都逐一过滤一遍。
首先是旺财,自那年秋后起,旺财的确没再出现过,但我相信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这从他让人给我送的东西上就能知道,这种清楚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他在万隆那里安插的那个李掌柜,我身边一定有人将我的情况报给他知道,这个人我猜十有八九是廖杰。
另一方面就是程瑞这次来的突兀,他虽然把王忠撤走了,但他若没有其他的眼线,如何能把我这边的情况知道的这么清楚,尤其时间上太过巧合,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上了山,唯有这次因病留在了山下,偏巧皇帝的圣旨就在这个时候到了,若说他仅是在我这里安排了其他暗线,那启孝帝何时下圣旨难道他也能左右?那再反过来想,他是先知道启孝帝下了圣旨,然后想办法将我留下来?
我咬紧了唇,这个假设让我心底发凉,欺骗和背叛,我自认为应该早已习惯了的东西,但真的不愿意出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
这番思索让我疲惫不堪的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车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程瑞正用一个小炉子煎着汤药。
见我坐起,程瑞神态温和的道:“真是一番好睡,午饭都错过了,先吃两块点心垫一下吧,一会儿要吃药了。”说着取出块毛巾递过来“只是别吃太多,不然晚饭该吃不下了。”
我接过巾子擦了擦手,从桌子上拿了块云片糕慢慢吃着,边开口问道:“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为什么进京非得带着我,难道你就那么恨我。”
“哎。”程瑞夸张的叹了口气,“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恨你,我只是想一来一回这三四个月里,我们朝夕相处,好好培养感情而已。”
哼,鬼才相信。
见我撇嘴,程瑞也不再解释,从炉子上取下药,倒在碗里递给我,“趁热喝了吧。”
我看着手中的药,暗暗叹了口气,缓缓喝了下去。
程瑞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递到我面前,“尝尝这个。”
我一看是白生生的乳酪,于是取了一块放进嘴里,立时香醇浓郁的羊乳香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见我吃得高兴程瑞满意的笑道:“这羊乳酪一般人嫌它膻不爱吃,但它极有营养,想当年戎狄的军队,没有辎重补给,他们的兵每人都身边带上半口袋这东西,饿了就抓一把吃,就这样愣是几次打进关来。”
一听程瑞提起戎狄,我来了精神,草原的骑兵,那可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于是开口问道:“据说戎狄人以前每年都来中原劫掠,但这几年怎么没听到动静?”
“自从二十年前戎狄的天可汗在卧虎关战死,戎狄就陷入了内乱,这几年各部落之间打来打去的,顾不上中原这里了。”程瑞解释道。
“那一战我在书上看到过,不过写得不太清楚,大都是对皇帝歌功颂德的,只有一本野史上记载,当时打得很惨,死了几万人。”我回忆着道。
“那一战我爹参加了,后来经他叙述,那不是很惨而是非常之惨。”说道这里,程瑞有些神色黯然。
我知道他八成是想起了故去的父兄,只默默等着,也不催促。
稍倾程瑞继续说道:“大夏这边指挥那一战的是武威将军张岳,他带着十万大夏兵士据关而守,戎狄的天可汗拓跋正阳带着八万铁骑来攻,开始时他们架着云梯,后来攻城云梯损毁后,就架人梯冲关强攻,后边的人踩着前边人的尸骨,前赴后继不死不休,真可以说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到了最后,大夏这边士兵活下来的十中无一,戎狄那方几乎没有人活着回去,武威将军张岳和戎狄的天可汗拓跋正阳也在这一战中双双战死。”说到这里程瑞长出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一战应该是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战了,到最后拼的已经不是成败,而是一个民族的尊严和气血了。”
我听得也是心神摇曳,半晌才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真是难以想象的残酷。”
低头想了想,接着缓缓道:“有时战争的残酷还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据说那一战也耗尽了大夏的国库。”
程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一战之后,先帝为了弥补国库的虚空,加重了税赋,使百姓负担加大,生活困窘,民怨日益加深,终于到现今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
“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难道戎狄那里二十年了还在内战吗?现今中原一片狼藉,就不怕戎狄乘虚而入?”问完了大夏我又关心起了戎狄那一头。
“经过二十年的混战,戎狄那里,几经兼并,现今就剩下拓跋正阳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兄弟分别带领的两支,其中拓跋正阳的那个儿子拓跋烈,是个极不简单的人,他原是拓跋正阳与一个汉人女奴生的,身份极低,后来拓跋正阳死后,他的异母兄弟们将他赶到了极北的荒漠地带,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逐步打了回来,杀死了当年驱逐他的所有兄弟,可惜就在他快要统一整个草原的时候,却赶上了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旱,使得功亏一篑。”
“草原也遇大旱吗?”对于那边的事,我是毫无所知。
“嗯,那里比之咱们这边的情况更是残酷很多,我们是农耕民族,遇到旱灾,至少还有些存粮,但他们是游牧民族,本是逐水草而居,这场大旱使得草原大面积枯萎,牲畜饿死无数,人也饿死不少,这回可是元气大伤了。”
“饿死也是死,要我说不如过来抢,拼了兴许还有条活路。”以我的性子,向来不喜坐以待毙。
程瑞笑着摇头道:“戎狄要想进入中原,唯有经过卧虎关,或者打从我这西北过,卧虎关那里墙高城坚又依着山势,非有重型攻城器械和大股部队不可得,而我这边的西北军可不是吃素的。”说着面露傲然神色。
我认识程瑞算来也有不短的时间,总是见他一派温文儒雅的书生样,如今第一次看到他彪悍、倨傲的神情,不禁暗叹一句,“果然是将门虎子。”
马车停了下来,程瑞起身道:“到驿站了,下车吧。”
“等一下。”我叫住他。
“怎么?”程瑞顿住身形,转头看过来。
“你真的要去京城?”京城对于程瑞来说一样不安全。
程瑞看着我,脸上渐渐绽开了一个笑容,不似往日的炫目,但却柔和的好似一江春水,“放心吧,不会有事,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