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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五章 万念俱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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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时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陛下!”
公主……卫青一愣,刘彻带了他一把,剑锋略偏,顺着左侧肩胛骨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仲卿!”她紧紧拽住卫青的胳膊,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陛下!”公主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仲卿一片忠心,天日可鉴!陛下又何苦逼他太甚?!”
死?没死?刘彻双目无神……血,让他想起了,他的大将军才从太一神那儿转了一圈。他看着卫青倒下去;看着自己的姐姐拿袖子堵住他的伤口;看着他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然后轰然倒地;自己说了句什么,之后内侍们拥进来,抬走了他……
你……刘彻伸手好像想抓住什么,你啊!他颓然坐在地上,头埋在臂间,口中喃喃自语:你还不明白么?就是朕信你……旁人又怎能……
大将军府内厢,满帐低垂。自那日卫青肩胛上的伤口止了血,阳信公主就执意要将他带回长安。甘泉宫……若是留在那儿,怕自己也早晚撑不住,一剑“弑”了她那天子弟弟。她跪坐在塌前的锦罽上,珠泪沿着未饰妆容的面颊簌簌滑落,无声的没入罗衾。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生怕一撒手,就再也见不到了。憔悴的面容,发干的嘴唇,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躺在这里的是她的丈夫。拿自己的锦帕沾了沾水,轻轻润着他的双唇。太医说了,他肩胛上的伤并不妨事,只是万念俱灰,伤在心肺,心病难医……
“仲卿,仲卿……”她怕了,怕他真是一心求死,那可就……
良久,那眉峰略微一动,勉强眨了眨眼。抬起沉重的眼帘,望着妻子的泪眼,“哭的什么?我如今,苦寒受了,荣华享了,也算是一步登天之人了,还能有什么抛不下的……”
“君此去固然了无遗憾,岂不让旁人……寸断肝肠?……”
她冰凉的泪滴在丈夫的面上,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半坐了起来。
“仲卿……”
他看着妻子含泪的双眸,右手放开了妻子的手,猛地捂住胸口,口中一股甜腥之气泛上来,“啊……”猩红色的血染红中衣,淋在罗衾,身体又软了下去。
“太医!太医!杜鹃!快唤太医过来!”
杨灏是熟悉他的病症的,见他吐了血,忙为他把了脉,“恭喜大将军与长公主了!”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大将军病症不愈,皆因内火燥热,郁结于心,而将军体质又寒,两下相激,病来如山倒啊!眼下这血气出来,病已是好了一半了!”说着写下药方,又道,“如今秋梨正当时,可以蜂蜜与秋梨一同蒸食,去火润肺,于大将军之症,再好不过。”
又叮嘱诸多所忌之处方才告辞离去。
“仲卿……”她伏在丈夫耳边,眼泪再次落下,“仲卿,你……这也是造化弄人了。今日,妾有几句话与仲卿说。仲卿能听得见就听,若是……那也自当天意了。仲卿,妾与君相识之时,君尚在微末。妾早有情意,奈何关山难越。今日好容易夫妻和谐,君难道竟忍弃妾早归……仲卿……”
“再者,仲卿,他……他……你想想,他是皇帝啊,这功臣局,从来就是最难开解,仲卿这一子偏偏又是落在他的死穴上……无旨无诏,半个虎符就调了天子亲军,仲卿,这……他这也是气急了啊……仲卿若是撒了手,他……仲卿以为他能笑得出来不成?”
他睁开眼,光华不在,抿了口妻子递来的温水,声音干涩,“他是君,我是臣……”
“仲卿,仲卿可知那螭龙玉璧的来历?那是昔年先帝立胶东王时所赐啊,他既能将此物赠与仲卿,心中也是……”
她示意侍女端过一碗蜂蜜水,拿小勺送到他口边,慢慢喂了半碗。
“他是看了你倒在那儿的,我听皇后派来的内侍说,他如今只把自己关在泰时殿,请方士求神降福,日夜祈祝的。他,他到底是九五之尊……”
“呵呵,神仙降福,飘渺之事,如何做得数?……”
“仲卿,仲卿……退一万步说,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膝下三子皆幼,能撑起门第么?你让那宫中的母子怎么办呐!太子八九岁的年纪,可能失了你这外家?你就不怕……”
他闭上眼,“镜花水月,镜花水月罢了……我生而为奴,今日一朝登上庙堂,本就是异数。大将军,万户侯,一时风光无限,杀伐征战,绕了一圈却是……”想到泰时殿,天子抬着他的下颌说的那句话,心就如同被炮烙一般。许久,他长叹一声,“唉……阿芩,此番我只想和你一起去长平,连那金印紫绶都一并还了他!走的远远的的,不回长安了,到死都不回。”
“仲卿!何出此言呐……七十致仕,仲卿年刚过而立而已,况天子尚在朝。仲卿这不是给他下不来么?”公主像是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推了推他的胳膊。
“仲卿……仲卿……”
卫青自昏昏沉沉的梦魇之中费劲的睁开眼。
公主将枕头竖起来,扶他靠着,“仲卿,方才有人报道,他……他他……他要来……”
他笑了,心如死灰,“这又何必?着人告诉陛下,我醒了,没事。”
阳信公主搓着手,顿觉进退两难。天子要来,她自然不好回绝,哪有臣回君的道理?可心事沉沉的丈夫此时又不想见他……
很久,卫青听见妻子的声音在耳畔想起,“仲卿,陛下来了。”
他无力的靠在枕上,挣扎了想要起来,只觉一双温暖的手又把他按了回去。
越发清癯了……刘彻心里一阵绞痛,他是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卫青的。这是他的大将军,星眸黯淡,两鬓飞霜,他的大将军今年不过三十三岁而已啊!
“瘦了……”
阳信公主笑了笑,端的是长公主仪态万方的架势,“论说,这老实人,无论怎样都是托陛下洪福啊!瘦了!能不瘦么?三天三夜人事不知,水米不粘牙,能不瘦么!”
“大姐!大姐此次可是美人救英雄啊,姐姐姐夫夫妻情深,朕也觉得受看呐。”
她讥嘲的一笑,“呵呵,蒙陛下抬爱了。臣妾还能称得什么‘美人’……仲卿命不该绝罢了,不然,漫说是什么‘美人’,怕是‘神人’也只得哀叹回天乏力了……”一语未完,她就垂了眼,落下泪来,“臣妾孟浪了,陛下与仲卿细谈就是……”
她迤逦而出,侍女带上房门。
“仲卿……”他伸手挑开帷幔,握住卫青的手,却也无力。眉宇之间透出前所未有的惨淡,憔悴的面庞陷在他眼中,难以拔除,让他惊愕,几日光景,竟会这样?
氤氲着药香的空气中荡起一阵阵沉郁的涟漪,让刘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讷言的人,可是这一刻,面对大将军府的孤灯,他也只有苦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