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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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
这说的，可不正是名山武当。
武当山山势连绵起伏，纵横四百多公里，汉江如游龙北绕，巴山似翠屏南立。加之其自古以来便是道家圣地，“胜境”“仙山”当之无愧。
而武当一派更是与少林并称为“泰山北斗”，其江湖威信不言而喻。
此时正值盛夏，武当山上林木苍翠，满山飘香，正是风景最美丽的时节。而主峰紫霄殿内，依旧是檀香袅袅，仿若与世隔离般的宁静。
忽然，白眉老者一声长叹。
“师父……这……”对坐的弟子似乎仍不能接受这令他震惊的消息。
静虚道长道：“我自是知道这对你来说十分为难，但是这关乎于本派生死存亡，便是为师也无力挽回些什么，更何况那孩子并非我武当弟子，相信你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玄机生沉默。
不必多言，静虚道长自然懂得爱徒的心思。
那孩子与他师徒二人情同父子祖孙，如今硬要谴他走，便是他心中也十分不舍。
然而，强留他在武当，到时候只怕是凶多吉少。
“玄机……”
“师父，”玄机生抬起头，“师父不必多言，这其中的道理徒儿自是明白，只是一时有些……”
他不再犹豫，站起身来，像老道人一施礼道：“徒儿这就去办。”
静虚道长没忽略掉爱徒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愁绪，长长叹息。
清晨的林间，空气是滤过似的清新。早起的鸟儿在枝叶间来回穿梭，婉转啁啾。晶莹的露水顺着叶脉划落，渗入土中，再无觅处。
“玄机爹爹！玄机爹爹！”
明澈如清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付小丁雀跃着来到玄机生跟前，展开明媚的笑脸。
“玄机爹爹，景岳说你叫我？”
玄机生转过身来，惩罚似的敲了下小丁的额头：“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景岳‘兄长’，没大没小的。”
小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标准的左耳听右耳冒。
“干爹，你一闭关就是大半个月，这回出关就是为了训我吗？”小丁灵巧地跳上一块大岩石，猴子似的顿在上面：“大清早的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不会是他偷偷下山的事被“抓包”了吧，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是有人告密！有人……那么，那个人就非景岳莫数了！死家伙，看他下回……
眼见小丁神色不定，玄机生惟有叹气。
死小孩，一定又背着他干了什么好事。
“小丁！”玄机生冷喝一声，把神游太虚的小孩拽回来：“今天干爹不是为了和你翻旧帐。”真是不放心啊，以他这性子，离了武当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不是翻旧帐……”付小丁听闻却是大惊失色，“难道是算‘新帐’？”
莫、莫非干爹已经知道了他和景岳策划后天要溜去后山烤了天星的大黄狗？
“……干爹！小丁没有想吃掉天星弟弟的狗啊，那都是景岳的主意！”付小丁忙着为自己洗刷清白。
为人父的某某生青筋隐隐暴起，林间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忽然，武当人多年来所熟悉的怒吼响彻后山，鸟雀受惊四散。
“付小丁！”
玄机生觉得自己快呕血了。
他是不是错了，是不是根本不该收养这孩子？对，现在还来得及！干脆不要送他走了，武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让这小祸害给武当陪葬吧，省得放他出去为祸江湖！
眼见狮子发狂，付小丁灵巧地跳开，不怕死地笑道：“哈哈，爹爹，这才像你呀，又不是老头子，干什么整日咳声叹气的？干爷爷都没像你一样呢。”
这几日，干爹和干爷爷都在紫霄殿谈事情，他一时成了没人管的野猴子。几天疯下来，痛快是十分痛快，但却也怀念起干爹的“狮吼功”了呢。
玄机生懒得再理他，好容易平复下怒火。
“小丁，你过来。”
见玄机生怒意渐熄，付小丁赶紧上前。
“玄机爹爹，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是错觉吗？他总觉得干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臭小子，你不一直嚷嚷着想要下山吗？”
出乎玄机生意料，付小丁并没有表现出太夸张的反应，只是讷讷地“噢”了一声。
“你不想下山了？”玄机生以为他会高兴得从石头上掉下来，而不是只“噢”一声。
“当然想！”只一转眼的功夫，小丁又恢复了奕奕神采：“整日困在山上，闷都闷死了。”
整座武当山，七宫二观三十六庵七十二崖庙，他连每座门联都能倒背如流，闭眼睛都不会迷路。况且自从他学会偷溜后，连武当山下方圆百里也都玩遍了，他早就想出去走一走。
按理说，见干爹有意让他下山，他该是兴奋地跳起来才对。可不知怎么，这两天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加上干爹又怪怪的，他总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那好，你也不小了，我不能老是牵着你，该让你出去闯一闯。”
玄机生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道：“你替我把这封信送去山东正义门，门主唐正云是我的故友，他必然会好好照顾你的。”
付小丁随手接过信，却被玄机生后面的话说得一怔。
“爹，”虽然名义上是干爹，付小丁心里可从未把那个“干”字当回事，然而这回，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你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他好好的，爹好好的，爷爷好好的，武当山也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去找什么正义门的人照顾自己呀？无缘无故的把自己家孩子往外送，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想罢工啊！
“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玄机生赶紧否定，却反而更添付小丁的狐疑。
“你不说清楚我不走！”小丁一个箭步跟上去，摆明了要刨根问底。
把他付小丁当什么呀，东西吗？竟然一竿子支到山东去！那个什么正义门，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一想到这儿，他竟忽然念起了武当的千般好，以前一个劲儿想往外溜的地方，现在他却说什么也舍不得走了。
“你……”玄机生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自知这小孩儿一旦倔起来只有掌门师父制得了，只好佯装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过要你送个信就推这推那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有啊有啊，可……”小丁狐疑地瞅着他：“问题是，真的就只有送信这么简单吗？”
“不然你以为是送什么！送‘你’吗？你爹我好歹是武当派大弟子，难道会去‘害’自己的朋友吗？”
他的话里有话果然引起付小丁的强烈抗议：“哎！我说爹爹呀，你干麻把我说的跟洪水猛兽一样？”笑话！要他说，请得动他付小丁是正义门的福气才对！
“那你就给我争气些，把这趟任务给我办好。”玄机生状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这么急？”
玄机生忙掩饰道：“我是怕你头回下山，路上见着些新鲜玩意难免要耽搁几天，提早起程的好，别耽误了我的正事。”他没说错，以前要这小子下山买个柴米油盐他都能玩上一天。
真了解他啊。
小丁挥去额上的黑线条。
“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了。”为避免格外奇怪的老爹再度发难，付小丁决定先溜。
望着从小到看到大的孩子渐渐离去，玄机生顿时又是万分不舍。
他该感谢这个孩子的，让尚未成亲的他体会到了为人父的滋味。这一别，还不知道他们父子可有重逢之日。
“小丁。”
他不禁开口叫住他，如果他们父子情分真的将尽于此的话，至少让他再多看看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吧。
付小丁回过头，诧异道：“爹，你还有事啊？”
不是错觉呢，他的玄机爹爹今天真的怪怪的。
“啊……我还是不怎么放心，”玄机生在心中编织着合理的理由，忽然间他灵光一闪，“这样，收拾东西不急，你先把武当派祖训给我背一遍。”
啊？付小丁下巴顿时脱臼。
“虽说你并非武当正式的弟子，但既然是从武当山下来的，就不能丢了你干爷爷的脸……啊对了，我还得考考你功课，这阵子教你的拳法剑法内功心法，通通给我背！”
天啊，饶了他吧！
这日，武当山下众人云集，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打听，才知道是武当有人要出远门。
江湖众门派中，武当之重情义是历来为人们所称道的，所以，如此情景倒也并不多奇怪。
“小丁，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嘴皮子老实些好。”李厨子又往他圆鼓鼓地包袱里硬塞进两个豆沙包，也不管挤漏了没有。
“是是，啊，够了够了，真的够吃了！”
“小丁，遇着坏人一定要赶快跑，丢脸没关系，保命要紧知道吗？”
“知道知道，呵呵。”付小丁干笑。武当派果然是全天下最温暖的门派啊。
“小丁，见到好玩的东西别忘了咱们，记得带礼物回来。”景岳义气地“用力地”拍向他。
“那是自然！”几乎被拍了个趔趄，小丁咬着牙“哥俩好”地攀上景岳后腰，接着趁其不备狠狠地拧下去。
然后看着景岳顿时僵住的笑脸，他忽觉心情大好。
“礼物？嘿嘿，好说，好说！”看他大爷心情再说。付小丁爽朗大笑。
“小丁哥哥，”年纪最小的天星来到他跟前，“你要早点回来呀，我和大黄会想念你的。”
听听！这才是好孩子，真窝心那。
旁边的景岳不由暗暗唏嘘。
天星哪知道，付小丁再晚走一步，大黄就“想念”不了任何人了……
到底是多年“狼狈为奸”的“好兄弟”，付小丁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他趁人不备，狠狠地瞪了景岳一眼：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对大黄动手，听见了吗？
景岳了然地点点头：放心吧，好兄弟连狗肉也要一起吃。
这还差不多。小丁递了个“够意思”的眼神过去。
忽然，天星的小脑袋好奇地伸过来：“小丁哥哥，你和景岳哥哥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停地挤眼睛，眼睛疼吗？
“咳！”付小丁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什么，这是兄弟之间表示深厚感情的一种类方式而已。”
“是吗？”天星将信将疑地走回人群，不时也挤弄起眼睛。
景岳则早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放声大笑去了。
付小丁决定暂时忽视掉那份良心谴责的声音，虽然……原本就很微弱。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稍稍退后了几步，拱手向众人道：“众位，付小丁在此谢谢大家的厚爱！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这就回去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放心放心！”
“一路小心。”
“早点回来。”
“带上礼物。”就这声欠扁！
付小丁固定好身后的包袱，最后辞行道：“那我走……”
“臭小子！”
听闻这熟悉的呼声，付小丁先是一怔，接着讶异地张大嘴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虚弱到堪比八十岁老头子的玄机生。
爹昨天不是说不来了吗？
就算他要来送他，也不用……敢情他老人家年迈健忘，匆忙间记不得自己一身四十几年的深厚内力以及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叫“轻功”的东西了？
“爷爷他真该考虑……”
“换接班人”四个字在他嘴里含了一会儿后，终究咽了回去。
他怕死在武当山下。
“考你个头！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玄机生一把将他拉到一边，父子俩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咬起了耳朵。
不知道玄机生说了些什么，只见付小丁忽然显现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尴尬神色，然后受不了似的“知道了知道了”的说个不停。
“不行！”玄机生显然还不放心，又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大堆。直到付小丁终于由呻吟上升为哀号：“爹爹呀！我求求你，不要再提醒我那件事啦！”
玄机生不禁怒道：“你这样哪里像个……”
话音戛然而止。
父子俩忽然感觉到什么了似的齐齐回头，无数只兔子耳朵立刻若无其事地收缩归位。
他们没听到，他们什么也没听到……众人巴不得立牌坊证明清白。
他们没听到，他们什么也没听到……玄机生父子巴不得立刻相信这善意的谎言。
“这个……也不早了，快上路吧！”
“是啊是啊。”
于是，在诡异地气氛中，付小丁上路了。
望着付小丁越走越快最后逃命似的身影，玄机生僵硬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企图忽视掉身后一道道利剑般刺人的目光。
忽然，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第一声尖叫。
“那不是真的吧，那不是真的吧！”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儿，竟然真的是这样！”
“我不信我不信！小丁哥哥怎么会是……”
“嘘！”
天机，不可泄露！
欲知众人到底听到了什么么？那便又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