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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下午陶溪和去了趟符迪的工作室。符迪以为她是来做和事佬的,提前摆好了架子,结果她一露面,张口就是借钱。

      “你又缺钱了?要多少?”符迪皱着眉头倚在窗边点烟。

      陶溪和笑嘻嘻地伸出一只巴掌晃了晃。

      符迪一瞧,一只手捻着烟,另一只手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低头就要给她转账,“钱到账,你先买个新帽子,你头上这色儿忒不吉利。”

      “符迪哥,你看清楚哦。”陶溪和抬起另一个巴掌,三只手指蜷起来,又比划了个“0”。
      “五十万?”符迪掐了烟,走到陶溪和跟前,“你这是要拉我入伙?”
      “你就说你入不入吧。”
      符迪勾唇冷笑,“你空有伟大愿景,却无盈利把握,你休想要我跟你大哥一样帮你填窟窿。”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去拉下一笔投资。”陶溪和也不强求,把方才带来的吃食拎到符迪面前,“还没吃午饭吧,趁热吃哦,别生气了。”

      符迪见陶溪和真要走,“唉唉”两声把人叫回来。
      他正儿八经坐到办公椅上,上下打量一番陶溪和,“难得化妆,总不能是为了见我吧。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季霆欺负你这事儿是怎么想的?你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陶溪和听这话听乐了,空笑了几声后,乖巧蹦出一个“好”字。
      她从不掺和符迪跟季霆之间的爱恨情仇,她甚至连和事佬都不想做,她知道这二人根本闹不掰。

      “好什么,我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就这样白被他欺负了?”符迪提高音调。

      陶溪和见符迪急了,这才严肃起来,她蹙起眉头:“你们听到的版本都不准确。”

      “不准确?”

      “谣言止于智者。”陶溪和又卖关子模糊事实。

      符迪半信半疑,又暗讽道:“季霆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平时高风亮节的,我跟你说,外表越是正经的男人,私下里越……”
      他自觉话说重了,及时收了话柄。

      陶溪和压根没认真听,随口“嗯嗯”两声,又拧了下眉毛,“高风亮节?”

      -

      午后季霆接诊了个颅内动脉瘤病人。
      这名女患者五十出头,子女不在身边,也无医保,一听说可能要做血管内介入治疗,心生退意。

      季霆相劝,称位于她大脑前动脉的这颗直径0.7cm的瘤已有漏血症状,情况危急,需要尽快就诊。

      女病患穿一件绛紫色羽绒服,又黑又瘦,头发里一大半是白发,面容憔悴。
      她听季霆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攥紧手,待季霆说完,她局促地从一个边角有磨损的旧皮包里,抽出一个崭新的红包。
      她把红包塞进季霆的怀里,恳求道:“季医生,我来之前打听过,你们平京医院神经外科有两位专家,一位姓葛,另一位姓高,但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能挂到他们的号,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把我的片子拿给他们二位看看。”

      这话让季霆摸不清头绪,他本以为这位患者的顾虑在于治疗费用,没承想竟是不信任他这个年轻医生的判断。
      他把红包退回到患者面前,耐心回复:“您瞧瞧外头有多少从全国各地来的病人想挂葛高二位专家的号,我要是拿了您的好处,给你开了这个后门,那对门外那些人公平吗?再者说,要是人人都给我塞红包,我也别做医生治病救人了,我就整天往门诊上一坐,暗箱操作捞外快,多好。您放心,您这个病没到生死关头呢,我相信即便是葛高两位教授看了您的病历,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判断。”
      话落他指了指门上的提示牌,上面明确写着“医生严禁收红包”的标语。

      女患者焦虑地离开,走到门口,又被季霆叫住。
      季霆诚心劝导:“阿姨,您这个病不能再拖了,早点儿拿主意吧。”

      谁知女患者竟朝他鞠躬致谢,说:“小伙子,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谢谢你。”

      接连又接诊几位病人,病症都较轻,季霆每每看片,脑子里都能回想起刚刚那位女患者满脸的愁容。

      他在西南流放了八个月之后才复员回平京医科大继续攻读学位,学医之路可谓艰难曲折。
      来平京医院后,他做了四年住院医,又轮转到急诊一年。整整五年的时间,他凭借天赋和努力,成为科室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他有资格坐门诊是前不久刚开始的事情,接诊的病人尚不算多,今天这位是第一个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

      等陶溪和的时候,季霆跟同科室的同事分享上午这段经历。
      一向活络的徐子骞最先接茬:“咱们季医生啊,不光医术好,心肠也好。这一准是个病油,他倒好,跟病油谈医者仁心,这不是白搭嘛。”

      病油,顾名思义,油腻病人。是他们科室一位副主任当初给某些故作聪明的病人取的外号。
      有一类病患,明明病情明确,治疗也不复杂,偏偏要做权威的信徒,没个副主任级别以上的医师确诊,他都不相信自己得了病。又或者是,明明病入膏肓还心存侥幸心理,但凡遇到一位医生说他没病,他就能继续自我麻痹。

      这个词其实不是对无知病患的讽刺,更多的是一种来自于医者的无奈。所以在他们神外,跟病油对应的词,叫油医。
      对待这样的病患见怪不怪,还之以油,可不就成了油医。

      那名女患者究竟是不是个病油,季霆存保留意见。
      小护士蒙甜瞧他还真上了心,苦想一番后问他:“季医生,你说的这人是穿紫色羽绒服吗?”
      蒙甜说,她昨天看见这个女病患徘徊在住院部,还向医护们打听葛高二位教授的行踪。

      “这么执着?”徐子骞挑眉。

      季霆沉声道:“我瞧着她像是真有苦衷。”

      -

      晚上季霆在医院附近挑了家餐厅跟陶溪和碰头。

      一落座,陶溪和就直奔主题,“我已经跟我我爷爷奶奶说清楚了,那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出误会。”

      “嗯?”季霆还有点不在状态。

      陶溪和盯着餐布上的图案,像小学生跟老师汇报学习情况,“既然是误会,谈婚论嫁就过分了。就算不是误会吧,婚姻大事早就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了,所以我让他们不许再议论这件事情了。这下你不用再有压力了吧?”

      季霆抿着唇点了点下巴,而后才反应过来:“误会?”

      陶溪和郑重地点一下头:“对呀,不然呢?”

      季霆略微一怔忡,他刚刚分神了,听岔了,他以为她这个当事人也理解成“误会”。
      可是就算她理解成“误会”又有什么不对?

      对她而言,无非是一次开放的性关系。没有爱的性。她想理解成什么都符合逻辑。

      见季霆不说话,陶溪和粲然一笑:“我总不能说,是我们俩情不自禁地遵从了天性……”

      “溪和。”季霆截了她的话。

      由于是开荒之旅,所以那晚的触感有一部分是刻进他心里的。他确定自己对陶溪和毫无男女之意,却又对她热情的吻和甜腻的肌肤产生了记忆点。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他会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

      彻底回神后,他轻呵一口气:“难为你了。”

      陶溪和笑笑:“不为难。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谣言没有这么快平息,你忍忍呗。”

      季霆忽然有些烦躁。
      烦当初怎么就昏了头,更烦这样隐晦的事情成了院儿里的一桩谈资。这明明是他跟陶溪和的私事,如今却连符迪都有资格评头论足了。
      好在大家惦记着这位是陶老先生的心头肉,又是个待嫁的小姑娘,难听的话都没指向她。

      他释然道:“你不为难就好。”

      这顿饭陶溪和没动几次筷子,季霆也吃的没滋没味。回医院取车的路上,空气格外安静。

      两人走到停车场,季霆的目光突然被入口处的一个身影吸引,陶溪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了个瘦弱的妇女,头顶举着一个大纸牌,上面写着——葛医生,救救我。

      陶溪和随季霆走近那妇女,最先留意到的是她那双皲裂的手,再看她的脸,病态毕现。

      “您还记得我吗?今儿上午您挂过我的号。”季霆微微弯着背,试图把人把门侧安全地带引。

      这位女患者不肯动,执着地高举纸牌,丝毫不理会季霆。

      不远处一个胖头胖脑的保安见状,高声对季霆说:“季医生,您别费劲了,上回那事儿闹得那么大,像这样的人,咱们谁还敢动啊。”

      他口中的“上回那事儿”,是一个从外省来求医的癌症晚期患者,因为挂不到专家号,硬闯医生办公室,在被保安阻拦的过程中意外猝死在门诊大厅。那是平京医院近几年来闹出的最大社会性新闻。

      季霆蹙眉,问道:“她来了多久了?”

      “两个钟头有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葛老的车牌号,知道葛老今天下午有台手术,死活守在这儿不肯走。”

      季霆抿着唇,冲保安点点头。

      “季医生,您还真别管这事儿,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保安又道。

      季霆露出客气笑容,“您忙去吧。”

      保安走后,陶溪和问季霆此事原委,听完后,她问:“她有问过你手术费用吗?”

      “还真没。”季霆若有所思。

      “她既然说相信你,说明认可你提出的是治疗手段。她不问费用,一定是她非常了解自己的情况,早就知道具体费用。”陶溪和分析道,又问,“这个什么血管介入,手术难度大吗?非专家级医生主刀不可?”

      “她这个程度的手术我们科室任何一个主治医师都能做。”

      “那可以结案了。”陶溪和自信道,“不是她只相信权威,而是她需要权威给出的诊断。”

      “你的意思是,她相信,但有人不相信。她家里人?”

      陶溪和蹙眉道:“你瞧她病成这样,身边却连一个陪着看病的子女都没有,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儿。究竟是她家里人不相信她的病,还是不愿意出钱为她治,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去看看。”季霆往女患者那边走。
      陶溪和一把拉住他,“我去吧。我不是这儿的医生,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能说得清。”

      季霆立在风中,隔着一片绿化带看陶溪和跟那位女患者沟通,寒冬夜晚的风刺的人皮肤钻心的疼,他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来回踱着步子。陶溪和站得笔直,耐心又专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陶溪和小跑着回到季霆身边。
      “好冷呀。”她捏着自己耳朵说。

      季霆瞧她手上的手套不见了,抬眼一看,手套戴在了那位女患者的手上。
      寒风中,那位女患者继续高举起纸牌。

      陶溪和没有猜错,女患者深知自己的病情和手术所需的费用,她要的只是葛教授这种专家医师的诊断结果,因为女患者的某个亲人说,她这个病,只有大专家的诊断他才信,如果她能得到专家确诊,这位亲人立刻出二十万为她治病。

      “你猜她的这个亲人是谁?”陶溪和问季霆。

      季霆为她拉开车门,“她女婿?”

      “你怎么知道?”陶溪和惊讶不已。

      季霆坐进驾驶位,“猜的。我倒也没那么神,今儿问诊的时候她提到她有个女儿。”

      “这故事要是只讲到这儿,基本上就可以以她是个可怜人而她女儿女婿不孝这种论调而结尾了。”陶溪和偏过头看着季霆,无奈地摊一下手,“可偏偏这个故事没有这么简单。”

      “你继续说。”

      “这位阿姨,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只比她女儿小一岁的儿子。”

      接下来的故事,三个字就可以概况——狼来了。
      女患者的女婿如此相逼,是因为他和他的妻子在这之前被骗过多次。女患者不止一次以生病为由向女儿女婿索取,而索要的钱全都贴给了她的小儿子。

      “你才跟她聊了多久啊,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季霆判断那位女患者不是善谈的人,她行事一直藏着掖着,不像是会暴露本心的人。

      “循循善诱,外加偷奸耍滑。”陶溪和笑道。

      循循善诱是真。
      陶溪和问她对女儿女婿的态度,她说出口的都是好评,她女婿这次提出的苛刻条件更像是一句气话,而她偏向虎山行,激进的背后一定有苦衷。再提她的小儿子,一个小广告公司的三流平面设计师,一个让她操碎了心的不求上进的啃老族。

      女患者给陶溪和看自己的过往病历时,陶溪和发现里头混进去好几张作假的诊断,明显是电脑合成的水平,八成是出自她那个设计师儿子之手。陶溪和随口一问她以前的病症,她答得驴头对不上马嘴,像是过去得病的全都不是自己。

      偷奸耍滑也是真。
      陶溪和之所以能问出来这么多,是因为两人在交谈的过程中,女患者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女患者虽避开陶溪和走到一边去接,但陶溪和擅长察言观色,又隐隐约约偷听到几个关键词。
      以结论为导向,推测过程和起因,这对陶溪和这个本科期间多修了一门心理学的聪明人来说何其简单。

      类似的故事曾在平京医院上演过无数次,季霆也算是看尽了人间百态。但今天,此事经由陶溪和之口讲述出来,他听着,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他眼中陶溪和的C面。他惊讶于她的共情能力,又对她很早之前就脱离象牙塔的形象感到后知后觉。

      “溪和,你真的长大了。”他是真心感叹。

      陶溪和听了,轻轻地笑一下,一双灵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季霆,“你是不是总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啊,我今年二十六岁了。”

      季霆也低头笑,“你在我印象中永远都是小孩儿,做个长不大的小孩儿多好。”

      陶溪和没接这话,视线移到车窗外,那位女患者的身影像一个刺眼的标识,突兀地根植在这漫长萧瑟的冬夜。

      静谧之中,季霆偏头看陶溪和的侧脸,忽然问她:“你创业这事儿,家里人知道吗?”

      “我没刻意瞒着。”

      “想做book club?”

      陶溪和叹了口气,这一刻,突然不想再做他世界里的NPC。
      她加重语气道:“即便你很忙,没空关心我的学业关心我的成长,你也该听说过我在英国做过的Women’s rights alliance,如果你对此上过心,你就该知道我的理想。而且……”

      陶溪和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book club是我三年前就做过的事情了。”

      季霆失语了。关于陶溪和的留学生活,他多半都是从符迪那儿听说。是符迪告诉他,陶溪和一直想做能够盈利的book club。
      他无从解释这句道听途说。
      越解释,越显得这些年他的确没对这个妹妹上过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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