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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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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好地方给粪球搭狗窝后,虞九歌让春柳春花春雨春草等人,分散着将府内众多姬妾通房,丫鬟婆子,家丁守卫全都唤了过来,一一训话。
郑国公贪花好色,沾染过的女人不知凡几,除了年老色衰赶出府去,种种缘故下致死致残的,还剩三十多个,统一居住在春景阁后面的百花苑里,等待郑国公哪天来了兴致翻牌子侍寝。
这些女人年龄不一,上至四五十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下至豆蔻韶华的纤丽少女,环肥燕瘦,各擅胜场。
虞九歌对着花名册子认了一遍脸,待看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孪生姊妹时,心底啐了一口老畜生,暗中打算起来。
除此之外,郑国公府还有二等丫鬟三十人,三等粗使丫鬟五十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庭院里垂首听训。唯有二十个一等大丫鬟,穿着装扮格外与众不同,系着绫罗花绸的裙子,十分有体面。为首两个最拔尖的,一个名叫绮红,一个人称柔绿,前者是一个月前郑国公最宠爱的妖娆侍婢,一个是新近刚入郑国公眼的清秀佳人。
虞九歌认得绮红和柔绿,她们便是昨天晚上不请自来,围在郑国公床榻边大献殷勤的女人。
例行规训过后,一院子女人潮水般退去,接着是侍卫、家庭、厨娘、仆妇等人,众人一边请安一边偷看上首的虞九歌。
虞九歌没来之前,除了国公府的四位主子,一大家子人都归管家经管,现在她来了,管家也没有放权的意思,虽然明面上让下人们拜见女主人,实际说得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这也是一条老狐狸。
好在虞九歌早就有所准备,她初来乍到,不宜莽莽撞撞地采取行动,只留心观察府内人事安排,极尽所能地收集各类能用得到的信息。
丫鬟婆子们以为虞九歌毕竟年纪小,爱听新鲜事,但凡听了什么奇闻趣谈,也愿意同她说上一嘴,讨几个赏钱。
这不,转过天来就有一个小丫头跟着她干娘外出采买,听了一件怪谈,回来巴巴地学给虞九歌:“老夫人,外头都说药香街前天凌晨闹鬼了呢!”
前天凌晨?那不正是虞九歌拜堂成亲,第二天一早起来受便宜儿子跪拜的时候吗?
虞九歌捻了一粒松果丢到嘴里:“哦?说来听听。”
小丫鬟绘声绘色道:“老夫人不知道,那药香街因为两边都是药铺医馆,天天都是煮汤药的气味,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前天早上,说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有人听见药香街上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蠕动爬行,隔了一会儿就听见一家药铺门板咚咚咚的响了起来,那家药铺没敢开门,过了一会儿,另一家药铺的门便紧接着响了起来,有一个小伙计大着胆子从门缝里一看,您猜怎么着,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明明听见了敲门板的声音,望出去却没有人,不是闹鬼是什么?”
一丝异样漫上心头。
虞九歌咀嚼松果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脑海中浮现一个诡异猜想,这所谓的闹鬼传言,该不会跟那天破庙里断手断脚的奇怪男人有关吧?
一个断手断脚,唯有胳膊肘和下巴颏能动的男人,要是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试图向他人求救,又该怎么做呢?
恍惚之中,眼前似乎有濛濛雾气蒸腾。
一团黑色人影,带着遍体鳞伤,裹挟浓郁血腥气味,像没有四肢的软体动物,用血肉淋漓的下巴支撑全身重量,一点点艰难爬行。
近了,更近了。
来到药铺门前。
男人用额头撞击木板。
咚。
咚咚。
咚咚咚。
那是怎样诡怪又可怖的场景啊。
虞九歌揉了一下胳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男人眼里藏着滔天恨意,要是无声无息地死在荒山野岭,心底必然藏着许多不甘。
然而,倘或他能够活下来。
虞九歌捏着果壳,骤然施力,咔吧一声脆响,那样危险又坚韧的人,如果连断手断脚容貌被毁的痛都能熬过来,那他大概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能在九重炼狱中活过来的人,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
梅蔺没有死。
他当然没有死,也绝对不会死。
因为他还有很多蚀骨仇恨,等着一雪为快。
他认出了虞九歌,贪恋那销|魂蚀|骨的滋味,虞九歌却完全不记得他是谁,走时更是毫无留恋。
郑国公府的侍卫得了虞九歌吩咐,将他从荒山破庙中带了出来,放在药香街一家医馆门前。
彼时夜色沉沉,距离医馆开张营业还有一段时间,那侍卫急着回郑国公府复命,急匆匆地在医馆门上拍打了几下,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就上马走了。
他之所以如此敷衍,一来是并不敬重虞九歌这个所谓的女主人,二来是打心眼里觉得梅蔺一定活不了,既然如此,他何必要白费功夫呢?
然而梅蔺却绝不敢自我放逐。
大量失血和剧痛导致他昏睡了一会儿,又在顽强的求生意志作用下醒了过来,梅蔺抛开一切尊严,让自己像一条狗,一条虫,不顾脸面地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爬行。
谁能想到惊才绝艳,儒雅清俊的梅案首,有朝一日会如此凄惨落魄呢?
外人会怎么说,梅蔺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只要能够活下去,让他做什么都好。
他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头,敲击一家又一家医馆,那些人要么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要么以为自己头晕眼花,出现了幻觉。
直到梅蔺来到街角最不起眼最偏僻狭小的一家医馆,一个瘦削干巴,脸似枯木的古怪老头打开了门。
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梅蔺爬行。此时的梅蔺披头散发,血流如注,污泥和血痕完全遮掩了肌肤,哪怕是最疼爱他的杜夫子站在面前,恐怕都认不出自己的得意门生。
梅蔺:“你在看什么?”
老头:“我看你什么时候死,你的骨像很漂亮,简直完美,等你死了之后能够留给我做标本吗?”
梅蔺:“我不会死。”
老头:“怎么可能?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浑身上下一块好地儿都没有了吧,看这伤口颜色应该已经有几个时辰了,老实说,你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梅蔺:“我不想死。”
老头:“那可由不得你,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梅蔺:“求你救我。”
老头:“嘻嘻,我才不救你,救了你上哪找这么漂亮的骨头架子,我最多保证不往你头上砸石头,老老实实等着你自己死,怎么样,够仁慈了吧?”
仁慈?
梅蔺嗤之以鼻。
这一天一夜的遭遇,已经彻底颠覆了梅蔺对人世间所有评价和信念,他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都不相信了,更遑论其他。
何况,一般医者不是秉持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之中吗?又怎么会因为想要病人的骨头,而选择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一条生命流逝。
梅蔺:“冷冰冰的骨头会帮你反馈药物感受吗?会有生长状态吗?你若救我,便可以得到一具活着的人体,供你试药和解剖。”
他望着医馆内寒光闪闪,令人胆寒的一系列刀具和榔头锤子等物,那绝不是一个正常医者会使用的救人工具。
老头咋舌:“你对自己还真够狠的。”
梅蔺快撑不下去,眼前一阵阵晕眩,他狠狠心咬掉唇角一块血肉,在痛苦中勉力保持冷静。
在玉带山采药时,梅蔺曾经见过猎人与一头饿极了的野狼对峙,猎人想要一张完整无损的狐狸皮,而野狼则想要扑倒猎人,食其血肉。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后退,因为后退意味着死亡,顷刻间便会被敌人撕成粉末。
就像熬鹰。
总要有一方败下阵来。
梅蔺的筹码只有他自己。
“嗳,好吧好吧。”
老头有点不耐烦地踢了梅蔺一脚,“伤得这么重,刚好用来试试我的神鬼十三针,看是不是真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不过,等你好了,记得履行承诺,我要先在你胸口划一刀,看看活人心脏跳动时的样子……”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梅蔺就再也控制不住,昏睡过去,他伏在台阶上时很像一根血葫芦。
老人抱怨了一声麻烦,抓着梅蔺的胳膊,将人粗鲁地拖了进来,随手拿了张褥子丢在地上,把人安置在上面。
梅蔺昏沉如死,即便被如此对待,也无声无息,似泥塑木雕。
“不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好漂亮啊……”
老头捧着梅蔺的头左右端详,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鼻梁高挺,后脑勺又圆又饱满,好想切开看一看啊……”
干枯手指抓着一旁奇形怪状的工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犹豫了半天嘀咕道:“还是算了,比起头颅骨我更想看活人内脏。”
于是,老头抱着一把薄薄尖刀宽慰道:“别着急啊,老伙计,咱们再等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