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沈兮和

6、第六章

　　清平县不大，虞九歌没用几天就把地皮完全踩熟了，这天她出来散心，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
　　一座古朴素雅的小院映入眼帘，粉墙黛瓦，绿竹丛丛。
　　正门挂着一块匾，上书“寻章书院”四个大字，形体匀称，笔力遒劲，法度严谨，古朴典雅，颇有些颜筋柳骨的意味。
　　“九姑娘，买枝花吧。”
　　有人脆生生招呼道。
　　虞九歌低头一看，书院一侧的台阶边坐着个俏丽少女，穿着水蓝色交领短衣，生得清丽白皙，温柔可亲。
　　少女裙边放着一只竹篮，里面还剩一些花枝，她笑吟吟地哼唱着一只小曲儿，调子活泼欢快，素白双手灵活翻飞，正在编花环。
　　原来是卖花女郎。
　　想来卖女花今日生意不错，竹篮中仅余几枝石榴花、杏花，两朵嫣红月季，还有一小束嫩黄迎春，三片长长的绿苇叶。
　　临近中午，花朵有些蔫，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虞九歌：“我不喜欢这些花，倒是你手上的花环好别致，需要几文钱？”
　　卖花女微微摇头：“对不住，九姑娘，这花环不卖的，不如……我明日送你一只？”
　　看她一副歉疚模样，虞九歌笑着应道：“那敢情好，我等着，要是没有现下这个好看，我可不依。”
　　卖花女笑容清甜：“九姑娘放心，我手艺可好啦，整条街上的卖花女都没有我厉害，她们的花环至多用上二十一种花，我能编入整整三十五种哩！”
　　虞九歌好奇：“你哪来这么多新奇花草？”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呗。”卖花女指了指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玉带山，“偷偷告诉你，我每隔三天就会去一趟山里，那儿有数不尽的漂亮花朵，好看极了。”
　　虞九歌故意逗她：“这么大的商业机密告诉我，不怕我抢你生意啊？”
　　“啊？”卖花女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虞九歌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抿嘴一乐：“九姑娘才不会哩！而且，她们知道了也无用，玉带山深处有大虫，她们不敢，只有我敢。”
　　真是个可爱又大胆的小姑娘。
　　虞九歌最喜欢跟香香软软的小姐姐小妹妹们打交道了，再加上有意向卖花女打探消息，询问玉带山的具体情况，不知不觉就多聊了几句。
　　卖花女叫阿杏，人如其名，像一只迎风开放的粉嫩杏花，清纯之中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妩媚。
　　日头一寸寸高了起来，马上就要到午时了，阿杏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虞九歌见阿杏频频转头看向书院，心里猜到了什么，打趣道：“本来还想邀请阿杏一起去玉带山踏青，哎呀呀，没想到是名花有主了啊。”
　　“九姑娘，您忒也促狭了。”
　　阿杏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眼波荡漾，颊边染上绯红，明显是动了春|心。
　　想来阿杏不去别处，偏偏守在这里卖花，又特意用品相最好最美丽的花编成花环，是打算赠给意中人了。
　　这位意中人，十有八|九是寻章书院里的儒生了。
　　天气反复，说话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冷风，乌云滚滚汇聚而来，虞九歌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先走一步，阿杏你别被淋着了。”
　　既然阿杏的意中人就在这寻章书院中，想必等到下学，立刻就会过来接她了。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细雨如线，兜头兜脸地打了下来，虞九歌扬起衣袖，略遮了一遮，走到拐角处，眼尾余光隐约看到寻章书院大门打开，淡青色衣袍的青年缓缓迈步。
　　左脚抬起。
　　慢条斯理地落下。
　　是极寻常的白底黑面农家布鞋。
　　一只手，一只柔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擎着绘了兰草纹的十六骨破损竹伞。
　　竹伞微微倾斜，露出半张脸。
　　隔着重重水雾，濛濛细雨，那小半张脸真是好看得紧，如清风朗月，似皎皎玉树，气质温润干净。
　　这极平常，极细微的一幕，只因青年的存在，一切都变得格外不同，直到很多很多年后，虞九歌仍然清清楚楚记得所有细节，恍如昨日。
　　而此时此刻，虞九歌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联想到几句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男人绝对称得上人间极品啊。
　　阿杏站起身，迎了过去。
　　虞九歌啧了一下，可惜是个有主的，不然倒是可以抓紧时间，争取在出嫁前谈个恋爱玩，给郑国公那乌龟老王八蛋头上戴顶帽子。
　　看到寻章书院下学，阿杏连忙探着脖子往里望，见是温润如玉，浅笑朗朗的梅蔺，不禁有些失望：“梅秀才，你看到魏郎了吗？先生又责罚他了吗？”
　　梅蔺语气十分客气有礼：“魏朗还在学堂里，先生留他说几句话，不打紧，等会儿就出来了。”
　　阿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同梅蔺并不熟稔，且梅蔺光风霁月，丰华昭昭，于阿杏这等升斗小民来说太有距离感，故略说了两句话就不敢再同他攀谈。
　　梅蔺心中有事，无意停留，同阿杏礼貌地点头示意，打着伞往外面走。
　　二丫已经许久不曾来信了，梅蔺心中记挂，想去驿站问询一二，且今日午后还要去刘记茶楼做帮工，不好耽搁。
　　梅蔺走了几步，雨倒越发大起来，瞥见身后少女抱臂瑟缩，站在书院门檐狼狈躲雨。
　　想到魏朗那油嘴滑舌，怜香惜玉的性子，梅蔺心知阿杏有的苦头吃。
　　不过，这些与他都不相干。
　　贫寒人家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浪费。
　　英雄救美一向都是权贵子弟的游戏，比如魏朗。
　　梅蔺抬脚便走，谁知却看到阿杏掏出一块淡粉色手帕，手忙脚乱地往头上遮去。
　　那手帕平平无奇，唯有一角绣着几朵粉扑扑的杏花。
　　杏花……
　　梅蔺触动柔肠，怔然片刻，折返回去将伞递给阿杏，不等对方辞让，摆摆手，快步走进风雨中，一边走一边快速计算着什么。
　　抄书的钱，加上帮工的钱，还有上个月卖掉的字画，略凑一凑，三百两银子应该差不得了。
　　……
　　“啪嗒——”
　　花枝被扔了出来，滚落泥淖。
　　细眉细眼的二等丫鬟叉腰怒骂：“让你去采些花，好拿到我们姨娘屋里插瓶，你采的这是什么？杏花，菖蒲，还有几根狗尾巴草？呸！你当姨娘是你啊，生就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香穗被骂了个口血喷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等丫鬟怒气稍歇，才细细分辨道：“今早儿绮红姐姐刚去过花棚，想是她摘得多了些，园子里如今只剩这些了。”
　　不说还好，一说那二等丫鬟更气了：“绮红是个什么东西？原不过跟咱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也敢跟我们姨娘争？要不是那日我们姨娘身子不爽利，让绮红得了个巧宗，她这会儿还在灶房烧柴呢！”
　　淋淋漓漓骂了一通，出够了气，那二等丫鬟阴沉着脸走了。
　　香穗将花枝捡拾起来，又从墙根底下寻来一个缺了口的瓷瓶，灌了些清水，小心养了起来。
　　一枝杏花禁不得摔打，花瓣乱纷纷地掉落下来。
　　香穗看得心疼，一片片捏起，放在一枚灰扑扑的荷包里。
　　在这深宅大院里，人活得还不如一朵花呢。
　　三等丫鬟最是没地位，四个人挤在一间矮小的佣人房，香穗正忙着，冷不防同屋另一个叫青桃的走了过来。
　　“怎么？你也晓得你身上味道难闻，打算用花香遮一遮了？哼，经年的老狐狸，靠这一点花瓣可盖不住骚。”青桃一开口就是极为刻薄的话。
　　因着身上这股味道，多年来香穗深受众人排挤，同屋的其他三个姑娘更是恨她入骨。香穗自知理亏，明白是自己害她们难以安枕，所以处处忍气吞声，除非寒冬腊月，否则一律抱着被褥睡在门外地上。
　　听青桃骂得不堪，香穗也只默默垂泪，左右再过不久她就能逃出生天了，绝对不会在这关口节外生枝。
　　惹不起躲得起，香穗俯身行礼，抱着破瓷花瓶往外走。
　　青桃不知在何处受了气，犹自不依不饶：“德行，整天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见香穗不疾不徐，慢慢远去的背影纤细袅娜，很有一股少女窈窕婉约的动人意味。
　　心中一动，青桃不自觉喃喃：“看这骨象不该是丑八怪，怎么正脸那般俗气？”
　　另一个正在躲懒的同屋粗使丫鬟说道：“她啊，也就背影有点意思，不能细看，不能靠近，否则熏也给熏死了。你还不知道这里面的笑话吧，三年前二老爷喝醉了酒，路过花园时被一个丫头的身子给勾住了，正想幕天席地舒爽舒爽，谁知刚抱上她就叫得跟杀猪似的。二老爷被吓了一大跳，又见那丫头皮肤黑黢黢，浑身上下透着恶心人的臭味，顿时就兴致全无，命那丫头罚跪三天。”
　　青桃不屑：“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勾引二老爷，打算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笑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警惕：
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千万别给他们的伪装给骗了，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