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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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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如明暖所感觉到的,陆昊回来的路上的确出了事。
这次中心派陆昊出差,是要他去外地某城市的防疫中心,为HIV携带者进行短期的心理疏导课程。跟陆昊同去的还有市疾控中心的几个心理医生,在那边的工作很顺利,但回来时乘坐的长途车却在高速路上距离本市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因突来的大雨遭遇了车祸。
陆昊他们的车翻了,幸亏人都没大事,只是拖车和去当地医院救治外伤耽误了时间。明暖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安玲正跟中心的另外几个志愿者赶去陆昊所在的医院帮忙,陆昊的手机则在车祸中不知所踪。
安玲他们几个开了车赶到医院,一直等到所有事都忙活完,一堆人上了车往回赶,她才发现手机里已经塞满了明暖打来的未接电话。她把电话交给陆昊,后者再拨回去,电话就只是响着直到“嘟嘟嘟”的忙音。
等陆昊赶回家,才到了楼下大厅,就遇到相熟的一个叫小刘的保安,正急三火四的从电梯里窜出来,一头撞到了陆昊身上。小刘边哎呦叫着疼边抬头,看到陆昊,顿时长舒一口气,“老天爷,陆大夫您可回来了,我正要去给您打电话呢!”
“出什么事了?”
“您对门儿住的那个叫明暖的小孩儿,跟人在家打起来了,我跟老韩、老张他们听到消息上楼,那人已经跑了,明暖却坐在地上吧嗒吧嗒掉泪,两手都是血,屋里乱的……老韩他们想劝他去医院包扎包扎,小孩儿跟没听见一样,脸煞白煞白的,就那么干坐在那儿……”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上了电梯直上十一楼。
陆昊几乎是冲出电梯的,进门就看到明暖坐在满地狼藉中沉默的掉着泪,两个大楼保安见他来了,打了招呼说句“有事儿您说话”,就体贴的离开了。
陆昊怕吓着明暖,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小声喊他的名字,喊了五六分钟,小孩儿才猛地一哆嗦醒过神儿来。看到陆昊,眼泪掉的更厉害,“陆大夫……”一声充满依赖跟信任的呼喊,透着委屈带着无助,简直要把陆昊的心脏扭成麻花儿。
陆昊忽然颖悟到,也许,他自以为对明暖的感觉,并不纯粹。
顾不上去考虑其他,陆昊大步跨过去,弯腰一把将明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叹息道:“好了,小暖,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明暖初时沉浸在熟悉的怀抱里,冷透的身体在男人体温的氤氲下渐渐回暖,却忽然想起自己受了伤,慌不迭的就要往后退,却被陆昊紧紧的抱住不肯撒手,不由急的犯傻,“陆……陆大夫,你放开我,我有伤,我身上有血有毒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昊本就隐忍的情绪被明暖的实话刺到,阴郁的抿起锐薄的嘴唇,打横将挣扎的明暖抱起来,趟过一地的玻璃、废纸、碎瓷盘,径自往外走去。明暖被他大胆又沉默的行为吓傻,两手干巴巴的垂在身侧,拼命的缩起身体,就怕把血淋到陆昊的身上。而后者对他的惧怕担忧一无所觉,下楼找小刘要了件雨衣仔细周到的给明暖披上,抱着他就去了中心。
路上雨大风冷,陆昊浑身湿透的抱着明暖走进中心,把正准备下班回家的安玲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带着他们去了医务室进行包扎。明暖的两手、左臂和左脚踝都是细小却深的血口子,血早就止住结成了血痂。安玲边说着“可能有点疼,稍微忍一忍”,边狠着心给他擦拭清创,然后就是顺利的包扎。
这段短暂又漫长的过程中,陆昊冷冷的盯着安玲的动作,始终没说话。安玲被他盯的差点吃不消,明暖则勾着头逃避着陆昊的视线,连呼吸都微不可察。等安玲终于弄好,说了句“陆大夫,明暖的伤口都处理好啦”,硬撑着到现在的陆昊往后一仰,砰然倒地。
“陆大夫——”明暖无法控制的尖叫出声,身体动了动,却不敢冲上去看陆昊到底怎样。就是在这一刻,他是真的、真的、真的,由衷的恨着傅明昀。
安玲找人来帮忙把陆昊抬到输液室,给他试了体温后毫无意外的发现,陆昊发烧了,38.2°。安玲给陆昊输上液,确定明暖能照顾好陆昊后,就去陆昊办公室给他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让明暖帮忙给他换上。看着小孩儿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弄醒陆昊的谨慎模样,安玲想笑,又笑不出来。
“明暖,你今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暖用干净的毛巾给陆昊擦拭着手心、脚心,低声应道:“当然是守着陆大夫了。他烧成这样,我们也没法回家啊。”
“要不要我回家给你们送点饭菜过来,好歹今晚是除夕……”
“吃什么不重要,”明暖直起身,忽然对安玲笑了笑,“只要能在陆大夫身边,我在哪里都很高兴。安……姐,你要是相信我,就回家过年吧,我会好好照顾陆大夫的。我保证。”
安玲眼神复杂的注视明暖半晌,又看看昏睡中的陆昊,终于豁出去的点点头,“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老实说,我家每年都是全家几十口人一起围炉,我要是不回去我奶奶一定会发飙的。”
明暖欣喜的笑起来,“谢谢你,安姐。”
安玲摇摇头,低声喃道:“明暖,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就好。”然后,又嘱咐了明暖几句,这才回家去了。
人去楼空的中心慢慢安静下来,安静到能听到窗外的风声,雨声。
明暖坐在床头的藤编沙发椅中,包着绷带的左手隔着被子轻放在陆昊的手上,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陆昊熟睡的侧脸,竟是痴了。
“陆大夫……我喜欢你……”明暖小小声、小小声的说着,一字一字说的认真,说的动情,却又不敢叫陆昊听见,“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活到十九岁,又得了艾滋病,我以为实际上不会再有人对我好了……可是你,你一直对我好,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要是我没得病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追求你啦……可是我不得病,又怎么会认识你呢……”
明暖笑着趴到床沿儿上,望着窗外的欧式路灯,眼泪沿着他的鬓角滑落,隐没到柔软的白色被罩里,“陆大夫,其实……你是喜欢女生的吧?可惜,我不光不干净,还是个男孩子……平常是不是让你很头痛呢……”
万家灯火璀璨的除夕夜,明暖守在凄清的输液室里,对着昏睡的陆昊一直说一直说,说出自己的心意,说出梦想的未来,说出他曾憧憬过的一切……他想要陆昊听见这些话,又害怕陆昊听到这些话,说到最后,可怜的小孩儿又是哭又是笑,凄惨的像个可爱又可怜的傻瓜。
快到半夜,陆昊的点滴已经打完,人却还没醒。明暖轻手轻脚的给他拔掉针头,提着空瓶出去扔了,门关上的瞬间,他身后病床上的陆昊忽的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睛,竟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与清醒。